这句话说完后,房间安静了一会。
贺闻识嘴无声张了张,呼吸微重一瞬,他微微前倾,双手撑在床上俯身看裴颂。
“裴先生,”他认真盯着裴颂侧脸,顿了顿,舔下嘴唇笑起来问,“这算是那个答复吗?”
之前裴颂说过完年就给他答复。
裴颂捏被角的手稍稍收紧,复又放开。
他将脸往里面更别过去一点,避开贺闻识视线,最终说:“……你觉得算就算吧。”
这就是是的意思了。
贺闻识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唇角扬起一个很大的弧度,几乎抑制不住的要高兴地笑起来。
他追问:“真的吗,我觉得算就算吗?那我觉得裴先生是答应的意思也随我吗?”
裴颂被他问烦了,直接往下一躺,用被子盖住自己,背对着贺闻识,闭起眼不耐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不睡觉算了,我要睡了别来吵我。”
知道要再追问下去,自家房东就该炸毛了,贺闻识自觉做了个手拉嘴链的动作,又忍不住闷声笑了几下,先前见贺志国时的那点沉郁心情烟消云散。
“好,那我不吵裴先生了。”
他略微低下头,手隔着柔软、薄薄的一层被褥在裴颂后脑勺处轻轻揉了一下,笑着,好脾气地说。
“晚安,裴先生。”
被子底下的一团动了动,也算是回了个晚安的意思。
贺闻识到最后也没上来,还是自觉去了沙发上睡觉。
房间灯灭下去。
过了许久,感觉贺闻识应该睡着了,裴颂才把被子往下拉一点,露出眼睛来,默默转个身,看向他。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过了会才适应看清。
人高马大的男生缩在单人沙发上睡得极为不舒服,不时变动下姿势,只是嘴角一直是扬着的,能看出心情极好。
因为刚刚一直缩在被子里,裴颂头发有点乱,他撇下嘴,嘁一声:
“只是喊你上来睡觉又没别的意思,那么高兴干什么……”
顿了下,裴颂又移开眼神,安静几秒,状似不太在意地开口。
“不过试一试也行……”
至于他一直迟疑的那件事,也不重要了。
他的声音很小,很快就消失在房间里。
—
接下来几天,贺闻识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
之前只是在小区门口等裴颂下班,现在直接开车接送裴颂上下班。每天下午六点,裴颂收拾完工位,就能透过落地玻璃窗看见准时等在公司楼底下的贺闻识。
男生单手插兜,长相优越,吸引了不少路人的视线,有人上来搭讪,被他礼貌又疏离地拒绝。
然后一抬头和裴颂对上视线,那点个疏离的气质立马消失不见,大狗似的高兴朝他挥了挥手。
楼上的裴颂:“。”
他默默收回视线。
好吧,他承认,这种特殊对待确实是能给人带来一点愉悦感的。
几天过去,同事们也都好奇的来打听。
“裴哥,”给他递资料的同事眨眨眼,问,“那个每天来接你下班的人是谁啊?”
裴颂正在画新单,声音突然冒出,手下意识一抖,一笔画出框外。
“……”
裴颂淡定地点了撤销,开口:“租客。”
也是预备男友。
男友。
这两个字刚从脑海里一冒出,裴颂就不太自在地舔了下下唇,偏移视线,耳垂热了一瞬。
一个有点新鲜的词。
不过也不是很排斥。
他轻轻呼出口气,捏捏耳垂降温。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按下了加速键。
贺闻识一边上课一边整顿贺氏企业上下,两个人有空时会出去吃饭又或者驾车去附近游玩,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就在家里闲闲散散地窝一天。
就这么过了许多天,六月份的时候,法院关于贺家三人的判决下来了。
庭审现场,贺闻识和贺志国三人面对面坐着,当法官敲下法槌时,薛雪梅首先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尖锐,随即而来的便是破口大骂。
裴颂坐在观众席,听着那些污秽的辱骂词微微皱眉。
虽然一直知道贺闻识的家庭经历不是很好,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
父亲、继母、继弟,没一个好东西。
而无论那三人如何大声辱骂,贺闻识的情绪一直都很淡,甚至开始走神,去寻观众席里的裴颂。
对上裴颂视线的一瞬间,他眼底的淡漠一点点褪去,变鲜活起来,仿佛一副沉寂的油画忽然动了起来。
我没事,裴先生。
他扬起唇角,无声说。
那些人已经不重要了。
他遇见了更好的人。
从法院出来后,两人避开围堵在法院门口的记者,从后门溜出,并肩走在马路街道上。
裴颂最近胃养得不错,已经很久没再犯过病,于是去街边超市买了根冰淇淋,边舔边和贺闻识闲聊:“我打算从现在这个公司离职了。”
“嗯?”贺闻识问,“怎么了?”
裴颂便把事情给说了。
先前他去蔚海墙绘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公司里,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少画师都会在外接私单,但公司的一个副总就是借此开始找他麻烦了。
那个副总是胡先志的亲戚,就是他先前让胡先志走后门进来的。大概是终于从胡先志那听说了原委,想报复一把裴颂,虽然明面他也不敢多做什么,但裴颂实在懒得敷衍,就自己提出辞职了。
听完后,贺闻识想了想:“那要不要来蔚海?”
这倒不是单纯是想给裴颂走后门,就算是从公司盈利的角度考虑,裴颂的专业能力也很突出,很值得挖一挖。
裴颂摇头:“不要。”
贺闻识挑眉:“为什么?”
不说别的,贺氏旗下的所有公司员工待遇都是首屈一指的。
裴颂有点嫌弃地说:“你们除夕前一天还要上班。”
贺闻识:“……”
“我打算自己开个画室了。”裴颂抬起手遮住了点太阳,“自由,也方便。”
贺闻识支持他的一切决定,笑笑:“好。”
—
七夕的前一天,贺闻识带裴颂又去了一趟北市。
依旧是那个摩天轮。
在零点,座舱即将转过最高点的时候,贺闻识变魔术一般的变出一捧白玫瑰。
“裴先生,”他将白玫瑰递给裴颂,笑吟吟地问,“可以当我男朋友吗?”
他们还没有正式确定下来。
裴颂嘴张了张。
“哦,”他视线瞥向一边,下颚线条微微绷紧,好似很轻松随意地说,“可以啊。”
贺闻识于是笑了。
外边属于七夕的绚烂烟火升起,光线黯淡的座舱里,男生低哑的嗓音缓缓叫着裴颂的名字:
“裴颂,裴先生,”他还好像很有礼貌地问,“那我还可以亲你吗?”
裴颂放在座位上的手指蜷了蜷。
他避开贺闻识的视线,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直,表情还绷着,努力保持和往常一样的冷淡神色说。
“……随你。”
贺闻识低笑了声:“那我就当您同意了。”
随着座舱吱呀吱呀地晃过最高点,他倾过身,宽大干燥的手掌轻扶起裴颂的脸庞,十分克制珍重地亲吻上去。
呼吸在唇齿间交错缠绕,外边烟火从夜色中华丽地四散开,裴颂微仰起头迎合,雪白修长的脖颈完全展露出,如一只颤动的白天鹅。
他睫毛微颤,没忍住地泄出一丝极短促的气音,咬牙:“贺……”
贺闻识笑了下,手掌慢慢抚着他后脑勺安抚。
“别咬我,放轻松,裴先生。”
……
裴颂的画室是在第二年七月暑假开起来的,那时贺闻识刚好毕业,也早顺利地搬进了裴颂的房间。
毕业后原本就忙碌的人变得更加忙碌,渐渐展现出了属于成熟男性的气概,裴颂的画室也渐渐在H市打开了名气,不少人慕名前来。
中间还有年轻男学生待了一阵后,向裴颂表白的。
醋得贺闻识一晚上都在折腾裴颂,又亲又卖委屈,非要裴颂承认他更年轻更好才罢休,然后第二天又跑去画室,笑得彬彬有礼和那男生打招呼,话里话外温温和和地暗示年轻就该滚去好好学习,没点资本别出来表白,弄得人家男生大受打击,自此收心努力读书去了。
裴颂对此只有三个字评价:有猫饼。
如此又过了两年,有一次贺闻识参加酒会,这个酒会规模较大,不少别的省市的知名企业家都有来参加。
有商业好友走过来,和他碰了个杯。
贺闻识礼节性抿了一口就放下,好友挑挑眉:“不多喝一点?”
贺闻识笑笑:“他不喜欢酒味。”
贺闻识没有明说这个“他”是谁,不过熟悉的人也都知道他有一个保护得很好的同性|爱人。
好友了然,促狭地调侃了几句后,便转头看向酒会大厅,指指一个人,和他闲聊起来。
“哎,你看,那个就是裴家的新任掌权人。”
裴家贺闻识也有听说过,是隔壁市的一个老豪门了,前几年有衰落的趋势,不过最近在新继任者的带领下又隐隐有起来的趋势,发展势头很强劲。
贺家和裴家的商业领域不一样,贺闻识也没太多关注。
虽然和他没有太多关系,但却抢了这位好友手里不少生意,好友哼一声,撇嘴说。
“其实他们家本来还有个大儿子,听说四岁的时候走丢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要是那个大儿子还在,恐怕也轮不到这位当家。”
听着好友的抱怨,贺闻识低头给裴颂发了个马上就回去的消息,然后对好友颔首笑了笑,没有太在意这件隐秘的八卦。
随着一切往平稳的方向发展,世界的崩坏值没有再升起来过。
但930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在原本的剧情走向中,这时候应当会出现一名反派,作为主角强劲的商业对手被打败,但到现在,那位反派也没有出现过。
而好巧不巧,这名反派的名字和裴颂一模一样。
应该只是重名吧……
930迟疑地想。
不然如果是世界人物产生自主意识,主动脱离剧情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930纠结了一阵,最后想想因为改变主角命运而出现蝴蝶效应也很正常,还是放弃继续深想这件事了。
—
在贺闻识三十五岁那年,原文剧情中的轮船失事如约而至。
不过这次贺闻识并没有放任自己沉进深海,两人在海面坚持了两个多小时后,迎来了救援队,成为这次事故中为数不多的生还者。
原本的结局终于平安度过。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那次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泡得太久,到了四十多岁的时候,裴颂的身体过早地衰落下来。
洁白的医院里,裴颂躺在床上,听见推门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看向来人。
贺闻识抱着一束新白玫瑰走进来,替换了床柜上原本的花束。
换完后,他坐到床沿,握住裴颂放在被子外的手。
手腕细瘦雪白的一截,上面残留着治疗时插得针孔。
贺闻识低头看着,笑笑,有点怀念地说:“我第一次见裴先生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抓着你的。”
裴颂瞥过去一眼,轻哼:“你当时抓得让我走都走不了。”
碰瓷第一名。
贺闻识笑了下,将裴颂的手放在嘴边小心亲吻,垂下眼皮慢慢说:“……因为虽然是初见,但当时忽然就有一种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裴先生的感觉,所以一定要抓住。”
不管怎么样都要抓住。
绝对不能让这个人再在自己面前消失。
裴颂挑眉:“所以就赖上我了?”
贺闻识笑了下:“可能吧。”
他如往常一样给裴颂捋好头发,又在他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睡吧,裴先生,明天一早又会是好天气的。”
裴颂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没有明天了,不过他没有揭穿,嗯了声。
贺闻识早早就建好了两人的坟墓,也立好了遗嘱。
他要做什么很明显。
裴颂有想劝过,但又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贺闻识不会太过痛苦。
困意袭来,裴颂缓缓闭上眼睛。
“宿主,再见了哦。”好歹也相伴了这么多年,930还是有一些难过和舍不得。
裴颂嗯了一声:“再见。”
930叹息一声。
人类还是太脆弱了。
感觉到930离去,裴颂也彻底陷入了昏睡中。
黑暗渐渐将他包裹。
……
……
不知过了多久。
裴颂睁开眼。
他正坐在一辆马车上。
马车摇摇晃晃,似行驶在山间小路上。
裴颂平静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一身白,轻装便衣,但仍可看得出布料精致华贵,只有大户人家才会用。
这次又是古代么。
他食指轻轻敲着身下车座,若有所思地想着。
这时,脑海里忽然响起滋啦啦的电流音。
裴颂一顿,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您好!我是中央管理局辅助系统!”熟悉的机械音传过来,“听到我的声音请不要惊慌,我是来带你拯——”
“哎?”机械音忽然止住。
930惊叫起来:“宿主??!!”
裴颂:“……”
他直接选择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