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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青豌豆

廉价的白月光 一纸银 2766 2024-06-01 09:40:11

Z市这场新雪罕见地连下了三天,到周五的时候,雪终于停了。

早晨六点过四十七分,天依旧阴着,老旧小区路上行人还很少,路灯蒙蒙亮,街边零星几个早餐铺冒出白腾腾的热气。

小区楼道里声控灯早就破了,没有人来修,再加上居民楼背阴,在白天楼道内依旧昏黑,陈春眼神不好,伸腰在门口窗台下摸了半天,才摸到钥匙开门。

进屋关上门,她照例把早市买来的菜放到桌子上,转身进厨房打开窗通风,尔后坐回桌前吃早餐。

陈春就算戴了助听器,依旧听不到多少声音,又有个坏习惯,眼睛老是盯着地下,导致她独自坐在桌子咬着包子吃了十几分钟,才看见自己家沙发上有团东西。

她转脸看去,谈玉琢显然是刚醒,穿着一件淡灰色的厚睡衣,长发松松地垂在肩头,表情迷茫而疲惫。

他裹着毯子和陈春对视了几秒,低下头揉了揉眼睛,陈春看他嘴唇动了动,但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我在睡觉呢!”谈玉琢拉紧身上的毯子,为了能让陈春听见,皱着眉头大声喊,“天都没有亮!”

陈春眼珠浑浊,呆滞了几秒,眼神直发愣,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地站了起来,打手语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谈玉琢有点起床气在身上,他睡眠浅,神经衰弱,一点声音都能吵醒他,被吵醒之后就要发脾气。

不过陈春不怕他发脾气,因为她听不见,也就不觉得自己的雇主发起脾气来有什么可怕的。

“昨天晚上来的,我过来睡觉。”谈玉琢眼皮有点肿,他把自己的眼睛揉得很红,睁不太开,“我刚睡了两个小时。”

陈春和他道歉,“我没看见你,你继续睡,去床上。”

谈玉琢哼哼唧唧的,已经睡不过去了,又熬得难受,开始小声说自己肚子疼。

“你肚子疼因为不吃饭。”陈春直白地打手语,谈玉琢垂着眼,看完不大高兴,也很直白:“你讨厌。”

陈春站起身,茶几下翻了翻,翻出一个红色的热水袋,走到厨房用热水壶的开水灌满,回来塞进谈玉琢的毯子里。

“我不要这个,这个太丑了。”谈玉琢抗拒,扭着身子,想把热水袋弄出去,被陈春紧紧掖住了被角。

谈玉琢只能不情不愿地抱住了,陈春把剩的油条豆浆放在他手里,指了指,示意他吃早餐。

谈玉琢捏了捏塑料袋,看见塑料袋里面一层腻腻的白油,不肯吃,“冷掉了。”

陈春脾气很好,重新接过早餐,她膝盖和腰部都受过伤,天气冷就隐隐酸痛,所以她站不大起身,攒了两次劲才重新站起来,慢吞吞走到厨房里。

重新加热好早餐,怕他烫到,陈春在厨房等了一会,等温度适宜了,她才端出去。

谈玉琢捧着杯子喝了口豆浆,头没有那么晕了,他这几天都没怎么正经吃东西。

陈春看了他半天,打手语说:“你瘦了。”

可谈玉琢吃了几口肉包子就放下了,发现陈春盯着他,他有理有据地解释,“有股肉腥味,太臭了。”

她不恼,安静地用一次性筷子把包子里的肉馅挑出来,连沾到肉汁的面皮都剔干净,自己吃了,再把白乎乎的面皮递给谈玉琢。

谈玉琢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陈春坐在他旁边,替他把脚下的被子塞严实了,然后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把电视打开,六台正好在放早间的电视剧。

她记得谈玉琢爱看这个电视剧。

谈玉琢两三口吃完了剩下的早晨,怀里的热水袋暖融融的,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裹紧被子缩进了沙发。

陈春看几眼电视,又转头看几眼昏昏欲睡的谈玉琢,心情很好的样子,打手语说:“中午想吃什么,我买了排骨。”

谈玉琢吸了吸鼻子,有点馋了,认真地思考了几分钟,“我想吃豌豆萝卜排骨汤。”

陈春微微笑,继续打手语,“你留在这里,我一直给你做。”

谈玉琢睁大了眼睛,咂舌,“你这么奢靡了,顿顿吃排骨啊?”

“有钱。”陈春手势干净利落,脸上浮现了些许骄傲。

“还有钱呢,都被解雇了。”谈玉琢把脸重新埋回毯子里,毯子虽然是他临时从柜子里拿出来的,但还是有一股新晒过的味道,陈春一直都是勤快的人。

陈春摆了摆手,谈玉琢猜测她的意思,不知道她是说“没关系”还是“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小区里很安静,即使开着窗,外面也没有多少声响,显得死气沉沉的,谈玉琢却很珍惜这样的安静,中间热水袋不热了,陈春替他重新灌了一次。

下午,屋子里飘满了热汤滚肉的香,陈春把饭菜送到沙发边来,谈玉琢歪在沙发上还不想吃,眼睛一瞬不瞬地停留在电视屏幕上。

电视机明明灭灭的光照在他的脸上,陈春莫名感觉他苍白了许多。

她把饭用肉汤泡软了,再一勺一勺送到谈玉琢的嘴边。

让她松一口气的是,谈玉琢没有多少抗拒就吃了下去,勉强吃掉了一小碗米饭,并且没有吐出来。

午后,陈春哄他去床上躺,把电视机转了个方向,让他在床上也能看见。

谈玉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上一秒耳边还是厨房里的流水和碗筷碰撞的声音,下一秒就跟被人锤了一闷棍一样,眼前直接一黑,所有的感官都关闭了。

他做了梦,梦见月南山殡仪馆内停放的高大棺材,谈玉琢看见满室挂着丧幡,气得牙齿颤抖“咯咯”作响。

谈玉琢没有想到,周时真的一分遗产都没有给他留下。

非但没有留下,周潇红还和他说,周时在外面欠了债。

“他想证明自己。”周潇红坐在他对面,穿着体面的昂贵的大衣,“但他实在是太蠢了,亲爹白送给他的公司都被他卖了。”

她站起来,微微抬起下巴,态度温和礼貌,“现在,请离开这里。”

谈玉琢张了张嘴,“靠”了一声,骂了句脏话,周潇红嘴巴真严实,葬礼进行了四天,愣是没让他知道一点消息,为周时乖乖守了灵堂。

睡梦进行到一半,陈春摇醒了他,谈玉琢想可能是他说梦话了,之前他一说梦话,陈春就要叫醒他,她怕他发癔。

谈玉琢迷迷糊糊,嘴里含糊地抗拒,陈春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叫他喝口水。

停了的雪又开始下了,窗户上“扑棱棱”的,是雪粒子扑到玻璃上的声音。

谈玉琢顺从地张开嘴,陈春喂他水,他含了会,发觉口腔里有淡淡的苦味,一下把水吐出来,吐出三片发白的药片。

“你干什么?”他有气无力地发恼,不知道陈春什么时候藏起来的药,“我不吃!”

陈春年轻时候在村里种田是一把好手,很多男人都没有她有力气,她重新数好药片,伸出一只手扣住了谈玉琢的下巴。

谈玉琢躲不开,咳嗽了几声,水呛了好几口,生气地大叫,随手抓起身上的毯子甩到了地上,又把热水袋一脚蹬下去。

热水袋“咕咚”一声砸在陈春脚边,谈玉琢这才发现陈春腿边贴着一副瘦瘦小小的身躯,小女孩抱着自己妈妈的腿,瑟缩了一下。

陈妙妙和她妈一样,先天性聋哑,因为干涉得早,现在能发出一些含糊的音节,她努力地缩紧喉咙,叫了一声变调的“哥哥”。

气血瞬间褪去,谈玉琢身上一下冷了,干愣愣地坐着,眼前直发花,几乎要看不清陈妙妙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一觉睡到了晚上,陈妙妙周五放学被接回家已经两个小时了。

陈春立在一边静静地盯着他,谈玉琢垂着头,出租屋里没有暖气,他冷得直打哆嗦,又不肯自己弯腰捡毯子。

在谈玉琢小小声说“头晕”的时候,陈春捡起毯子,裹到他身上。

“你发烧了。”陈春打手势,伸出手贴了会他的额头,又贴了自己额头几秒,来回三遍。

谈玉琢没有反应,过了几秒,起身去摸自己的外套,动作艰涩地往自己身上套,“我先回去了。”

陈春不让,手势打得很快,快要贴到谈玉琢的脸上。

谈玉琢不看,陈春去拉他的手,一遍遍在他手背上写字。

她手上都是常年劳作留下的老茧,磨得谈玉琢有点疼,最后还被重重戳了两下。

谈玉琢断断续续小声咳嗽,他想叫陈春不要大惊小怪,他应该已经烧了快两三天了,人也没有事,还能自己顺着街走到小区里来。

他很乐观,对自己的身体有盲目的自信,陈春问他:“你到哪里去?”

“我在附近酒店开了房。”谈玉琢坐起身,陈妙妙松开手,转而抱住了他的膝盖,又叫了他一声“哥哥”,说他身上热。

谈玉琢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抬起头,“我睡这你们睡哪,这就一张床。”

陈春很倔强,“你出去,没人照顾你,你留在这,我照顾你。”

“我多大一个人了,自己活又不会死。”谈玉琢拍拍陈妙妙的肩膀,陈妙妙依依不舍地退开几步,仰着小脑袋看他。

枕头边的手机恰好震了一下,谈玉琢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在他睡觉的期间,有五个未接电话,都是许庭知打来的。

许庭知刚刚发了一条短信过来:“很久没见了,有时间出来吃个饭吗?”

谈玉琢笑,想他终于沉不住气了,把手机屏幕转给陈春看,“这不是下一个照顾我的人就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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