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隔绝了空气，叫人一时无法呼吸。

容简好似被彻底困在水下，久久无法回神。

方才那一瞬的触感叫他失了神，可随后便感觉到掌心之下的紧绷，好似在轻颤着，又如游鱼那般掠过他的指缝。

随即水波震荡，容简只瞥见昏暗中有身影消失，连带着手心的触感也一并不见，失落随着水压一同涌来，几乎要将他沉溺在当中。

再等容简浮出水面时，却看到裴野已然上了岸边，赤脚踩在山石上，随意地拢着白衣，没来得及遮住的脚踝倒映着绿光，轻晃着。

裴野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水里的人，在夜色中犹如诡魅那样勾人魂魄，“容简，你好大的胆子，连为师也敢无礼？”

容简声音发紧，沉在水下的双手紧握，试图辩解，“我并非故意。”

“我说你有意，就是有意。”裴野丝毫不讲理，不允许容简反驳，“为师的话，你又不听了？”

容简嘴唇抿成直线，却也不得不折服，他垂着头，应了一声，“对不起，师尊，我不该如此。”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觉得有冷风掠来，而后便看到那只如玉的脚从眼前而来，踩在了他的肩膀上。

容简呼吸骤然一顿，整个身子都变得无比僵硬，“师……”

裴野微微用力踩着，容简只能稳住身子，不敢动半点，那脚心温度隔着布料，从肩膀处渗入，烫着他发疼。

见容简没躲，裴野这才满意些许，但又挑剔起来，命令着，“容简，抬头。”

容简只觉得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疼痛让他稍微冷静，假意顺从地抬头，目光却难得有些不自在。

他此时哪里敢这样仰视面前的这人。

裴野察觉他的异样，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个动作难免有些瑟瑟。

毕竟他刚刚跑得快，只来得及披上外袍，都忘记古代没有打底的玩意，此时的他几乎可以算是挂空挡的。

一不小心就对主角耍流氓了，罪过罪过。

裴野心底四大皆空，还得继续自己的表演，“往后无论什么，你都得看着为师。”

容简眸色清明些许，却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似乎不满意这个要求。

裴野却冷笑着，泼了他一身的凉水，“你的眼睛只能看我，除此之外就没用，不同意也可以，我亲手将它挖下来，好生珍藏。”

“……”

容简被气笑了，在心底掠过恨意，这人当着是无药可救的恶毒和自私，就连这般恶劣心思也跟他一样，他倒想看着，最后是谁挖走谁的眼。

“师尊说什么，我答应便是。”容简再看裴野时，眼中已然没了往日的屈辱和不满，在黑暗中好似沾上了些许异样，叫人捉摸不透。

裴野咽了咽口水，暗中给自己打了打气，嘴上却说着，“真乖，不枉费为师这么喜欢你。”

他说着，就收回脚，没注意到容简那眼中一掠而过的眸色。

“刚才为师出的那个招式记住了吗？”

容简点头，裴野弯了弯嘴角笑着，“那好，这几日好生领悟，什么时候会了，再来见为师。”

裴野像是个高端的猎人，给猎物抛了肉的诱饵，却偏偏只给闻不能吃，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得被他逼疯。

但裴野却丝毫不在意，说完，也不理会容简的反应，便背着手顺着石阶走了回去。

萤火盈盈，将裴野送入了黑夜，独留容简在温池中，久久未动。

有夜风拂过，四周像是鬼魂哭诉，无比诡异可怖。

可容简却毫无反应，而是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伸手而看，掌心是刚沾上的水珠，褪去了热度，只剩冰冷。

然而容简却始终觉得手掌滚烫得厉害，好似要从指尖开始融化了。

不知看了多久，容简突然扬起嘴角，笑了起来，而后身子微颤抖，像是笑得不能自抑，只是眼中皆是一片冷漠。

如同疯子一般。

裴野不知道容简是何时离开后山温池的。

虽说他暂时不见容简，但背地里还是偷偷跟着，像是操心的老妈子，不断地引导主角修炼成才。

分明知道只要容简逆袭成为大佬，他下场一定很惨烈，但为了任务，还是得矜矜业业地给对方社区送温暖，感动总部十大人物也得算他一个。

裴野这么想着，余光就瞥见林中修炼的容简好似出了岔气，此时正皱着眉，看起来有些痛苦。

他连忙扔出一块石头，击中不远处的竹子发出轻响，瞬时将容简拉出困境，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可裴野却看到那眼中的血红咒文，那是魔族仅有的特征，全然昭示着容简的不同。

只是稍纵即逝。

有那么一瞬，裴野还以为见到了后期入魔的苍梧，心想当真不愧是同个灵魂，连这玩意都长得那么像，裴野都怀疑是不是按着他的癖好故意长的。

不过裴野很快就压下心头所想，见容简恢复正常，便隐藏了气息，默默走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此时的容简警惕着巡视着四周，却没有察觉到半点可疑，但方才他只差一点就陷入心魔，如若不及时抽身，重则会暴毙其中。

偏偏那么凑巧有声响而来，将他拉出神智，容简才得以恢复，分明是有人在帮他。

这个念头刚起，容简脑海中便不受控地掠过了裴野的身影，自然得连他怔在原地，随即脸色涨红，分明是愤怒和可耻的神色。

疯了，他真的疯了。

容简咬牙切齿，哪怕他死这里，裴野也不会看他一眼。

他愤然地站了起来，丝毫无法接受刚才所想，脸上甚至还有些狰狞，渡步而走，等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走到方才发出声响的地方。

容简敛去脸上的怒意，转而被冷然取代，他盯着面前的竹子，分明那竹身一片裂痕，是在不久前被什么东西砸到，落下这痕迹。

他顿了顿，而后下意识低头，便看到地面上碎成两半的石块。

容简觉得喉咙有瞬间发紧，连带着他的气息也不自觉顿住，他弯身去捡，便看到那两半的石块模样古怪，却棱角分明，几乎一模一样。

上头好似还沾着谁的气息。

容简不自觉地握紧了那石子，偏头看向了另一处，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后的修炼变得无比轻易，再出现魔障的时刻几乎没有了，容简如同是上天眷顾的奇才，哪怕那功法再难悟得，总能在下一刻得以恍悟。

不过短短几天，他的修为就更上一层，几近筑基。

但容简丝毫不动声色，继续装回原先那个平平无奇的废人，不过自那日裴野替他出气后，门派里的人没再轻易挑事，见到他，也如同空气一般漠视。

容简并不在意，只是算了算时间，便想去找裴野，踏上山峰台阶时，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脚步从未有过像此时这般轻盈快速，好似山峰最高处有什么人在等着他那般。

刚掠过这个想法，容简又硬生生放慢了脚步，他低着头看着那几千阶石梯，当初他就是跪在这里，乞求那人教法术。

怎么才多久，他就忘了这个屈辱，反倒期待起来去见对方了？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容简这般嘲讽自己，再抬头时，眼中已然只剩下冷漠，正当他想再上前，身后却有脚步声传来。

“容师叔，掌门有事找你。”

容简回头，来人是掌门亲传首徒符离书，比容简还要年长几岁，长得也算是温润，看他的眼神没有半点轻视和不屑。

容简眼中掠过些许不满，好似被人打断了好事那般。

可符离书却轻飘飘接下了话，“师叔祖也在那里等你。”

话音一落，容简眼中的冰霜如初雪融化，不自觉散去些许。

他微微颔首，倒是有两三成裴野往日那股倨傲模样的姿态，“走吧。”

符离书也不介意，就在前头带路，他像是自来熟那般，开口说着，“想必容师叔天赋极高，才入了师叔祖的眼，得他亲传。”

容简并不想搭理对方，但符离书如自问自答，语气还真切带着些许羡仰，“可真羡慕容师叔，能成为师叔祖唯一的弟子，毕竟师叔祖这样厉害的人，可不多了。”

他加重的唯一两字，好似别有深意。

叫容简骤然停下脚步，阴狠地盯着他，原以为这人是在嘲讽，可容简看清对方眼中眸色时，下意识滋生警惕，如临大敌那般戒备着。

符离书偏头，笑意淡然，“师叔怎么这样看我？”

容简还没说话，余光却瞥见一抹熟悉的白影而来，他下意识看去，就见裴野站在不远处，见到他，就招了招手，“容简，过来。”

容简反应过来时，已经朝着裴野走来，顺从地站在对方身前，“师尊。”

裴野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开了口，“掌门要你下山跟这些小辈争抢一下魅妖妖骨，为师替你答应了。”

要知道这妖骨可是大补，原剧情的容简就是靠这东西实现质的飞跃，裴野当然得给容简一个超越他的机会，这不亲手给他送饭来了。

真是好人一生平安。

只求容简以后草，不是，虐他的时候能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