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息间尽是方知锐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男士香水里掺杂着冰凉的水味,连吐息都是冰冷的。
不知怎的,一闻到这个味道,林西图的心尖就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了,每一寸心壁都在往外冒着酸涩的泡泡。
他恨死了方知锐,恨他给自己的青春期编制了一个迷离的梦,却又不告而别,到最后连兄弟都做不成。
是了,他们是兄弟,凭什么方知锐能装作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眼见林西图的眼眶又红了一圈,鼻尖也通红,却还是倔强,一句话也不肯说。
真可怜,方知锐无动于衷地想。
六年过去,他的社交障碍与少年时期相比已经进步太多,如今连在酒宴上也能披着和善的皮囊跟人周旋一番,可他偏不想在这个时候放过自己这个弟弟。
于是方知锐绕过林西图就要往外走,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衣袖忽然被一双手拽住了。
“哥哥。”林西图抬起头看向方知锐,哑声问,“……你不要我了吗?”
方知锐脚步一顿,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青年的侧脸,橘发下左耳上的黑色耳钉惹眼,在灯光中熠熠生辉。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没有回这句话,转身继续走了出去。
彭悦然在员工休息室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方知锐,对方身上散发出冰冷的水汽,连额发也是湿漉漉的,她只瞄了一眼就知道对方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这几年方知锐的前史病情只有作为经纪人的彭悦然知道,还在德国柏林的时候,除了安排行程和演出事宜,她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给方知锐更换不同的心理医生,方知锐有时去有时不去,全凭心情。
但这么多年的药物治疗和心理咨询,始终改变不了方知锐坐上琴凳时矛盾的人格,他是个公认的天才,却厌恶自己的天赋。
“方老师,刚才季先生来了两通电话,我都没接。”彭悦然将手机递给方知锐,低声道。
这时她口中的“季先生”又打来一通电话,来电显示“季时”。
看到这个名字,方知锐眉峰紧皱,他随手挂掉电话,从助手手里接过毛巾擦拭额间的湿发。
“不接吗?”
“放着吧,等会儿我会回的。”
彭悦然思忖一会儿,发现今天方知锐演出完后的心情似乎并不是那么恶劣。
“墙角这些都是你的粉丝送的东西,要怎么处理?”
方知锐闻言瞥了一眼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装鲜花,和花店里摆在展柜里的成品无异,每一朵都散发出浓重的工业香水味儿。
“拿去扔了吧,我说过不需要这些。”
话音刚落,余光却在锦簇花团中看到了一张被揉皱的便签纸,像是随手一放,又或者是哪个不满意他这次独奏会的粉丝写来的恐吓信。
方知锐被勾起一点兴趣,拿起那张便签纸,看到上面用熟悉的字迹写道:哥哥,你的毛绒小狗还在我这里。没有署名。
彭悦然见方知锐脸上没什么表情,怕上面写的是一些粉丝偏激的话,结果对方只是垂着眼睫仔细地看了很久,随后重新将便签纸揉作一团捏进了手心里。
“走吧。”
秦瀚宇站在仍旧被记者堵满的剧院门口,和鬼鬼祟祟出来的林西图面面相觑。对方眼皮红肿,面无血色,像刚见过有深仇大怨的前任。
“你……你到底怎么了?真去厕所哭了?几首曲子而已,难不成你真是CX330隐藏了十年的真爱粉?”
“不是叫你先走吗?”林西图戴上兜帽和口罩,“洗脸的时候水进眼睛里了,那里面的水漂白剂放得太多。”
秦瀚宇将信将疑:“我觉得这个独奏会真的有些邪乎了,我听《皈依》那首原创曲的时候都出现幻觉了。”
“你出现什么幻觉了?”林西图恹恹地走在前面。
“感觉看到天使了,坂上智代*那种,即将吹响号角对我敞开爱的拥抱。”
“……神经病。”林西图无力跟他辩解,“下周二下午的课不用帮我占座了,我要去义工社团。”
“又要去那个特殊教育学校?那里的小学生周二都不用上课吗?”
林西图瞥他一眼,秦瀚宇立马举手投降,手在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闭嘴。
想起自己帮扶的那个女孩,林西图忍不住叹息一声。
“你知道的,和星学校的规矩特殊,对那些自闭症的孩子来说,只有周二下午才是他们在学校里真正自由的时候。”
秦瀚宇欲言又止,但看到林西图脸色认真,滚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回到家后林西图意外地发现今天林沐菡没有去大排档,女人穿着年轻姑娘才喜欢的毛绒睡裙,正在阳台侍弄花草。
夕阳的余晖勾勒那张似乎永远都不会衰老的淑丽面孔,像艺术家手下精致的玻璃制品。
林西图恍惚了一瞬,他妈的脸到现在在整个城南都是很能打的,他至今都无法相信方裴胜会对着这么一张脸做出出轨的事来。
“回来了?”林沐菡走进来,“今天给员工和咱俩放一天假,忙这么多天,觉都睡不好,累死你老娘我了。”
“厨房的锅里还有乌鸡汤,你先盛碗喝。”
林西图依言端了碗汤出来,坐在椅子上闷声不吭地搅弄。
林沐菡眼尖,发觉林西图的状态不太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哥哥回国了。”林西图闷声说。
林沐菡剪枯叶的手一顿。
“你怎么知道哥哥回来了?”
林西图不说话了。
林沐菡叹了口气,和方裴胜的二婚大概是她人生中做出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单身母亲的困境降低了她的戒心,一不小心就跳进了方裴胜精心设置的陷阱里。
在那栋欧式别墅的房间里看到那个自闭症男孩时,她就预感自己必定会因为这段婚姻焦头烂额。
但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在那段时间里竟成了唯一允许踏进方知锐房间的人,到最后林西图对方知锐毫无自觉的依赖也像是本末倒置了。
“这么大了还天天赖着你哥哥啊?”
林沐菡继续剪枯叶:“听说国外的医院心理诊疗技术都先进得很,你哥哥那病也不是不能治,现在这么大了也该跟小时候比好很多了。”
“我还挺想见见他的,当年我还是太害怕了,也没尽到多少当妈的本分。你要是有他联系方式,就问他愿不愿意来家里坐坐吧。”
林西图想反驳前半句话,听到后半句后又安静下来。
我哪来他的联系方式?他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
林西图心里冒着酸泡儿,小时候明明还会耍赖抱着他一起睡觉,现在功成身就倒成了一朵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了,谁都碰不得。
晚上不用去大排档,林西图闲得在客厅乱转,到处找家里养的猫。
“锐锐,锐锐……”
“锐锐!”
“妈,猫呢?”
“不知道,刚还在阳台看到了,估计又躲在哪个角落里了,你再找找呗。”
锐锐是一只矮脚黑猫,除非心血来潮求摸,平时都是一副睥睨众生的高冷模样,还爱拿屁股对着别人,在整个林家的地位只手遮天。
林沐菡知道自己儿子宝贝这猫,平时也爱逗猫玩,空了就牵去楼下溜溜。但疫苗都是林西图带去打的,她至今以为猫的名字叫“瑞瑞”。
“锐锐,回房间了……”
黑猫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瘩里钻出来,蹭到林西图脚边,被抱回了房间。
锐锐还没玩够,不满地“喵”了一声,跳到林西图床上,窝在枕头边的毛绒小狗上不动了。
那只毛绒小狗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毛色发黄,里面的充棉也不太紧实,尾巴处还被人歪歪扭扭地用针线缝过。
“你也喜欢这个毛绒小狗是吧?”林西图把小狗拿起来,锐锐立马直起身子要去抓,“再怎么喜欢又有什么用,当初不带走,现在还不是在我这里。”
也不知道在跟谁说。
或许是今天和方知锐的见面太过突然,又或许是锐锐趴在他脸上的毛太过温软,林西图倒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又见到了少年时的方知锐。
他没有一个人站在河边发呆,也没有独自坐在后院的角落里看秦如令拉大提琴。
而是就出现在林西图的眼前,穿着柔软的白色衬衫,背对着他坐在钢琴前。
窗户没关紧实,米色的窗帘携了房间里的青柠香,那香气点在方知锐的指尖,又落在林西图的心底,直到心如擂鼓。
少年的背影修长笔挺,发尾柔顺地贴在后颈上,假意温和。
他弹的是德彪西的《月光》,清脆单薄的音阶在这个夜晚显得宁静又孤单。
梦太模糊,林西图也快忘了这是在什么视角下看到的方知锐了,或许是在钢琴边、窗边、床边,耳畔听到的总是《月光》的旋律。
这是林西图踏入禁忌的伊甸园的开始,《月光》是他落入方知锐瞳孔深渊中的前奏,此后的许多年,每当他听到这首钢琴曲,总是会无声地战栗。
秦瀚宇笑他是孙悟空听到紧箍咒,从小听到大听怕了。林西图却觉得悚然,《月光》是方知锐下的圈套,也是一根套在林西图脖子上的项圈。
早该明白的,很早之前,他就对方知锐起了不可言说的心思,在这首钢琴曲里,被背德的河水沾湿了衣角。
作者有话说:
来了!后面的章节会穿插一些回忆这本的哥哥会比《一只小狗》里的容总还要坏*坂上智代:游戏《CLANNAD》里面的一位大姐姐型女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