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林西图没事干的时候一直在观察这个房间。
卧室里的布局就像是为林西图量身定做的一般,电视上都连了PSP,西面的墙壁上甚至有他初中时特别爱看的漫画书。
林西图像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每天无忧无虑,窝在懒人沙发上对着超大尺寸的电视屏幕能打一整天的游戏。
谁家的金丝雀这么邋遢啊?
林西图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也不想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他哥快点放他出去,只想这辈子都烂在这个房间里,最好大学都在这个房间里上。
和这个房间唯一格格不入的,除了大床墙头的相框,就剩下对面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油画拼图。
林西图一开始见到这幅拼图的时候吓了一跳,整幅画大概由几万片拼图组成,画上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蜷缩在地面上,用手护住了私密部位。
他半阖着眼,每一寸皮肤都如玉白皙。油画的笔触细腻,整幅画上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给人的感觉朦胧而诡谲。
林西图站在拼图下,指尖慢慢地抚上青年半遮的面孔。
那张脸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分明是自己的脸。
一个人想要在上万块拼图里拼出这幅画,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呢?
林西图忽然在记忆里翻出一个角落,在老相机的镜头里,方知锐总是一个人待在废弃教学楼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拼拼图。
那时他哥手里拼图碎片的颜色就变了,从幽深的绿变成了浅色。
难道方知锐高中就在拼这副拼图了吗?
林西图不知道方知锐是找谁画的这幅画,但每个下笔的部分大概都有他自己的参与,画里扑面而来的晦涩偏执的情绪像一只手扼住了林西图的喉咙。
为什么要做出这个拼图,为什么要设计出这个房间,又为什么要把拼图放在这个房间里让他看到?
旁人看到或许只会恐惧,大骂那个绅士优雅的钢琴家私底下是个变态疯子,可林西图却透过这幅画里看到了另一个答案。
可方知锐说不爱他。
林西图和画上的自己对视,他的指尖轻轻点在少年身体青涩的曲线上,点着点着,他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出来。
他哥说不爱他,怎么可能?*
剩下的两天里林西图做了一个决定,他连游戏都不玩了,天天趴在床上折纸兔子,还是那只肚子涂成黄色,耳朵涂成蓝色的兔子。
只不过这些兔子和在医院里折出来的一样,大有玄机,其实只能说是林西图搞浪漫的一个小小把戏。
每只纸兔子的肚子里都被写上了三个大字,他折了整整一瓶,折纸的手艺精进不少,折出来的兔子越来越像模像样了,有的一弹尾巴还能跳两步。
折这些兔子花了他六个小时三十二分钟的时间,一直到方知锐约定好放他出去的最后一天。
纸兔子一只一只地摆在房间里,从门口摆到床边,做成了一支兔子大军。
林西图本想守到半夜,等方知锐回来后看他见到纸兔子的表情的,可他的毅力全花在折兔子上了,没到十一点就窝进被子里呼呼大睡。
零点十二分,房门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方知锐站在门外,楼梯间里没有开壁灯,黑暗吞没了他脸上大部分的表情。
今天他没有再穿西装,换了一身居家的毛衣。
刚从酒宴上下来,浑身都是酒气和混合的香水味,太臭,会打破这个房间里的味道。
方知锐刚抬起脚就碰倒了什么东西。
卧室里的窗帘没拉紧,月光照亮了半张床,也照出了一路从门口往床边延伸的东西。
那是无数只黄肚子蓝耳朵的纸兔子,整整齐齐地排成一路,拦在方知锐面前。
第一只兔子旁放了张纸,上面用张牙舞爪的字写了两段话。
“你好,闯入这片森林的勇者!如果你想要解救床上沉睡的王子的话,请一只只地打开面前的纸兔子。”
“注意,一定要每只都打开,一只都不能漏!对此,你的选择是——
“A.我同意 B.我同意 C.我同意 D.我同意。”
方知锐沉甸甸的目光落在那些兔子上,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拿起第一只被碰倒的兔子,熟练地拆开兔子的肚腹,看见纸片的中央写着“我爱你”三个字。
他攥着纸片的手指一紧,在原地怔了几秒,随后蹲下来继续拆第二只兔子。
里面还是写着“我爱你”。
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第六只……每只兔子的肚子里都写着相同的三个字。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拆到床边的最后一只时,方知锐脸上的表情难得变得空白起来,捏着纸片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若此刻林西图从床上醒来,大概会吓一跳,因为他那个一向克制、游刃有余的哥哥的眼红得吓人,盯着手上那些幼稚的纸兔子的表情好像又变回了一个孩子,那个站在房间里会因为找不到毛绒小狗而发狂喘息的自闭症小孩。
最后的兔子是用A4纸折的,里面写的不再是“我爱你”了,而是长长的一段话。
“哥哥,我爱你,我会一直在纸兔子的肚子里,在月球上等你,一直一直,等多久都没关系。”
方知锐站在床边,久久地盯着手里的纸,把这句话从头到尾看了无数遍。
这大概是林西图这辈子字写得最好看的一次了,连高考时写自己的名字和学号时恐怕都没有这么一笔一划地用力过。
方知锐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纸铺平叠好,放在床头柜上,半只膝盖跪上床,用身体将被子里的林西图整个儿笼罩起来。
他慢慢摸上弟弟的脸,湿热的呼吸打在他的鼻尖上,林西图皱了皱眉,痒得不舒服,想伸手擦脸,手腕却又被方知锐死死地叩住。
“图图。”
方知锐在他脸颊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低声唤道。
林西图被咬醒了,睁开眼就是他哥那张放大的俊脸,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儿,心脏倒是下意识地加快了。
“哥?”
他恍惚了三秒才发现自己睡着了,猛地想坐起来,却被方知锐按在了床上不允许动,男人的力道很大,姿势像极了每次要做之前的模样。
林西图有些忐忑地去看地毯,他折的纸兔子都没了,一沓平坦的纸堆在床头柜上,最上面那张还是他那句想了很久才憋出来的小学生作文情话语录。
“哥……你要做吗?”林西图的脸色在月光下发红。
方知锐脸埋在他的脖颈里一动不动,像是很疲惫的样子。
可温热的嘴唇却轻轻碰在弟弟光滑的皮肤上,汲取想要永远禁锢在自己掌心里的体温和气息。
“不做。”他哑声说,“别动,抱一会儿。”
林西图乖乖地任由他抱着,可一想到自己折的纸兔子都被方知锐看见了,又扭捏地紧张起来。
“哥,我折的纸兔子你都拆开了吗?其实也没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就是那个意思,我现在不太清醒,话讲不好……”
“不过我都是认真的,你知道的,我初中就喜欢你了,就是那种喜欢,我偷拍你就是想留个纪念,我这个只能叫暗恋,不能叫早恋,你不能凶我……”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最后越说声音越小,像蚊子似的喃喃自语。怀里的方知锐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回答,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
房间里忽然沉默下来,月光投射在相拥的两个人身上,不知道谁把谁抱得更紧一点。
林西图偏头从窗帘的罅隙里看到圆月的一角,做了两个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问:“哥,你、你喜欢我吗?我是…我是想问,你爱我吗?所以想把我留在这个房间里?”
半晌,他才听到方知锐平静的声音从脖颈处传来:“如果你想要一个结果的话,我的回答还是和上次一样,在我这样的人身上奢求爱没有用。”
你是什么样的人呢?
林西图也沉默了,方才还紧张地怦怦跳的心脏忽然慢慢平息了下去。
“哥,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刚开始走出莲苑别墅的那段时间吗?我妈和方叔叔让我老是跟着你,要拿长命锁的红绳绑在你手上我才能安心。”
“那个时候我还嫌你是个麻烦精,每天放学回来要一直看着你,周末也要把你带到秦瀚宇家里,连打游戏的时间都少了。”
“……你讨厌我?”方知锐问。
“怎么可能呢。”
林西图眼眶有点红。
“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心脏都不舒服,不是因为讨厌,是因为胸口总是酸酸涨涨地冒泡。”
“你是我唯一的哥哥,那些说你是哑巴王子的高中生都没眼力见儿,我哥长得那么好看,还会弹钢琴,可是造你的女娲啊、老天爷啊不眷顾我哥哥,把他的灵魂留在了妈妈的羊水里了,对吧?”
“可是我哥哥他就是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啊,如果他的灵魂悄悄溜走了,我就把它找回来,就算找不到了,我哥也是最聪明的自闭症小孩。”
“只有你自己这样认为。”方知锐的嗓音哑了。
“那就只有我这样认为好了,这个秘密我还不想别人发现呢。”林西图佯装不在意。
抱着他的手臂猛地收紧了,林西图感到方知锐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他像个大人似的摸了摸哥哥柔软的碎发,男人的身体一抖,静了片刻,他才用颤抖的嗓音问:“为什么?”
林西图说:“因为哥哥是我的星星,我的灯塔,我绝对不会让这颗星星感到孤单。如果你想要一直待在自己的森林里,那么我也会陪你,走不走出来都没关系,无论是森林里的方知锐,还是森林外的方知锐,都是我的哥哥,我最爱最爱的人。”
肩颈里忽然传来一点濡湿的触感,林西图微微睁大了眼,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他哥哥的眼泪。
他的哥哥从来都不会哭的。
林西图刚刚还装作大人,这会儿也像个小孩子似的流眼泪,他吸了吸鼻子,忽然又弯起眼笑了。
“你看,你肯定是爱我的,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不然为什么要哭呢?”
他回过神,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揽上他哥的脖子,带着些不可思议的语气道:“哥,你居然哭鼻子了。”
弟弟的躯体温热而柔韧,蓬勃跳动的心脏自皮肉的深处鼓动而出,方知锐抱紧了林西图,终于想起小时候抱着毛绒小狗,在阴雨天与弟弟窝在床上入睡时是何种感觉。
不论过去多少个八年,不论独自走过多少崎岖的路,大雨下的、阳光下的、还是厚重的雪幕下,不论其中的那个哥哥收获了多少财富和权力,他们都还是很多年前用一根红绳系在一起,牵着手的孩子,藏在多少颗星星后,都能找得到彼此发光的身体。
他们是等待在月球上相会的river和Johnn,是两座灯塔,是银河系里两颗挨在一起的行星,是一闪一闪亮晶晶,永远也不能分离。
“嗯。”方知锐抬起头,吻在林西图的嘴唇上,他们都尝到了泪水咸腥又酸甜的滋味儿。
“你说得对,我爱你。”
为此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甚至献出我的身心,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