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圣诞节,学校里的日程就开始忙碌起来,林西图刚出院不久,每天补课补得眼前发黑,丧尸一般游荡在学校和家之间。
秦瀚宇也不敢找他打游戏了,他还欠了老师几篇实验报告,埋头狂补,两个人每分每秒都活在炼狱里,脸色比男鬼还难看。
吃饭的时候在食堂刷手机,林西图每隔几条就能看到关于方知锐的照片。
最近媒体的新闻风向好像都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方知锐最近的国内巡演在乐坛上名声大噪,CX330不再是那颗神秘的钢琴家新星,而是成了一种财富和权力的代名词。
而娱乐新闻的版块更乐意将方知锐和季家捆绑在一起。
狗仔偷拍到的两人同框的私照越来越多,不少人都趁着网络发酵的时刻猜测这两个人的关系,连带着季时和时峰娱乐以前的丑闻都被重新挖了出来。
林西图都不敢看底下的评论区,草草扫过几眼照片后就关掉了手机。
退出各种媒体软件后,手机桌面上方知锐小时候的照片就跳出来,照片上的人不会动、不会笑,也不会回头。
林西图呆呆地看着,恍惚间却好像看见男孩转过了头,对他冷冷吐出几个字:“别再等我。”
“你不看题库在开什么小差呢?”
秦瀚宇突然凑过来,林西图晚了一步,熄屏前还是被他看到了桌面。
秦瀚宇:“……”
秦瀚宇:“那是谁,那是你哥吧?!你拿你哥的照片当手机桌面,还说自己不是兄控!”
“嘘,你想死啊!”林西图捂住他的嘴,“这里是图书馆!”
“兄控@…%…&我看不起你……”
林西图懒得再鸟他,戴上兜帽自顾自趴在桌上,像朵蔫了的花,重新打开微信刷朋友圈。
秦瀚宇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悄悄地凑过来鄙夷道:“林西图,我说真的,实在看不起你,你知道兄控的下场是什么吗?”
“知道,和舔狗的下场一样呗。”林西图恹恹道。
秦瀚宇:“……我可没那么说。”
朋友圈一路刷到底,刷到昨天凌晨的动态,林西图在一众期末周升天的哀嚎里看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方知锐在昨晚一点多发了条朋友圈,没有文字,只有一张配图。
照片的角落有一只普普通通的玻璃罐,里面装了很多黄肚子蓝耳朵的纸兔子,折兔子的人大概手指不利索,折得很不像样,幼儿园的小孩子或许都比这折得好看。
因为兔子的外貌实在太突出,林西图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自己在医院那几天折给方知锐的兔子。
原来都有好好保存着啊。
林西图来来回回地点开那张图片,已经被压在心底好几天的迷茫和委屈在看到这张图片的瞬间涌了上来。
和方知锐最后一次在医院见面后,他回去失眠了很久,在床上干瞪着眼,脑子里乱作一团。
那时的眼泪大概全都转移到今天了,不然为什么只是拿个瓶子把他的兔子全都装起来而已,林西图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呢?
最后一只纸兔子的肚子里写着“我们一定会在月球上相见的”,不知道方知锐有没有看到?
秦瀚宇合上平板,偏头看到林西图眼眶红了一圈,表情和具尸体似的,懵了:“说你两句怎么还哭上了?”
“……”林西图闭上眼。
12月31日,今年的最后一天,也是A大考试周的伊始。
林西图刚刚考完三门必修,身上的压力瞬间轻松了不少。
不久前林西图从朴慧那里收到了一封信和一张画,都是经小河之笔。
皱巴巴的纸头上是一个橘色头发的小人儿,小人儿站在太阳底下,嘴角的笑咧到了耳根,皮肤和衣服终于都是正常的颜色,整幅画至少不会有种恐怖的感觉。
这大概是小河画得最好的一次,小人儿身旁还牵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没有表情,画得也比大人粗糙多了。
林西图想,这个小女孩大概是小河最后才补上去的。
另外一封信里的信纸比画纸还要皱,还有一些干涸的水渍。
纸头上写了很多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小河字写得不好,铅笔的笔迹歪歪扭扭,但每一笔都很认真。
到最后密密麻麻的字都成了“谢谢”和“对不起”,一遍又一遍,挤满了纸张,直到信纸的最下方,又用稀烂的拼音又加了一句话。
-“谢谢,西图gē ge,老师说,每个人的生mìng,都很zhēn guì。”
林西图将这封信和画纸看了许久,久到眼珠有发酸的迹象,才把两张纸好好地收了起来。
晚上秦瀚宇和他的狐朋狗友想叫他去秦家的江景别墅里玩狼人杀和国王游戏,林西图没什么兴趣,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秦瀚宇此人图谋不轨,坏点子很多,看他这几天萎靡不振的模样必然会给他找点乐子,或者在他身上找点乐子。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如果林西图踏进那座别墅,必定会有各种和其他邀请来的女生玩配对游戏的机会在等着他。
第二天朋友圈里大概会流传出自己喝醉后各种出洋相的丑照。
不入虎穴,抛儿弃子。
这是陷阱,不可去。
林西图没地方去,想到林沐菡的大排档帮忙,结果被林沐菡轰了出来,叫他去跟同学玩,别在跨年夜里大发孝心。
林西图只好一个人在市中心转了一圈,想起那两张纸,最后干脆转到朴慧的心理咨询中心,在那里重新看到了小河。
小河有了自杀倾向后情绪不太稳定,和星的校长不放心让她继续在学校里上课,干脆把她送到朴慧这里做心理疏导,何亦芸和张栋也没那个机会再靠近她。
比起在医院时,小河的气色红润了不少,穿着颜色鲜亮的厚绒裙,看上去就只是一个文静内向的小女孩。
见到林西图小河的情绪高涨了一点,又或许是那张信的缘故,小女孩有些羞涩,趴在地毯上迅速地用蜡笔在画纸上涂涂画画,最后递给林西图看。
这次的画上是一个小女孩牵着两个男性大人,左边的人瘪着嘴穿黑西装,右边的人笑嘴依旧裂得很大,穿卫衣和蓝色的裤子,三个人其乐融融地走在蓝天白云下,像一家三口。
“……这是我吗?”
林西图指了指那个咧嘴小人。
“为什么我每次笑得都…都这么开心?”
小河点点头:“西图哥哥是这样。”
“那这个呢?穿黑色的西装,是方先生吗?”
小河又点了点头,赞扬的眼神像在夸林西图聪明。
林西图这几天郁闷的心情被这张稚嫩的图逗得消散不少。
方知锐的嘴实在瘪得太夸张,和自己的笑脸简直天差地别,好像有人欠了他几百亿似的,加上利息利滚利滚利滚利又欠了小几百万,都能用往下的嘴角走路了。
“像道上讨债的……”林西图嘀嘀咕咕道。
为了给小河一点奖励,林西图带她跑到另外一个休息室里,那里的角落有台三角钢琴,因为太久没有人使用,差点只能当个摆设落灰。
林西图坐在琴凳上,在脑海里翻来翻去,最后还是给小河弹了《月光》。
他虽然弹得没有方知锐流畅,但琴声也足够吸引人,小河显然很喜欢这首曲子里静谧的感觉,一直听得很认真。
直到最后一个琴音落下,她才有些着急地追问:“可以告诉我这首曲子的名字吗?”
“《月光》,是一个叫德彪西的人写的。”
林西图笑道:“很好听吧?小河听的时候有没有发现眼前有月亮的样子?”
小河怔怔的,月光,月光,她在琴声响起的时候曾经给这首曲子取了无数个名字,但似乎都没有这两个字来得贴切。
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能把月亮描绘出来的声音。
“方先生以前也给我弹过钢琴。”
小河低下头慢吞吞地说:“我也想听这首曲子,但方先生没有,同意。”还有这种事?
林西图诧异地问:“为什么没有同意?”
“方先生说,他答应了一个人,这首曲子只能弹给他听。”
说完这句话钢琴边很久没有传来声音,小河抬起头,发现林西图的表情也变得忡怔起来,他慢慢地抿起嘴,垂下眼睛,不过很快又抬起头,对小河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这么说方先生是一个很守承诺的人,也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对吗?”
这句话里有小河听不懂的情绪,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点头还是摇头好,朴老师告诉她如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最好的方法就是保持沉默。
于是小河静了一会儿,忽然用林西图的话反问:”哥哥听的时候有没有发现眼前有月亮的样子呢?”
“我听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一个人。”
“为什么是人?是什么人?”
“……这个要保密。”
林西图脸上的笑还是带着小河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意味。
“因为那个人对我来说就像月光一样,是比月亮来说还要漂亮的东西,所以我总是会想到他,想很久很久。”
小河的求知欲很强,不懂的事情就要追着问。林西图看她还能有说话的欲望就放心了,一边打哈哈一边陪她玩,玩到很晚才准备离开。
临走前朴慧又叫他喝了杯自己泡的茶,把他送到大厦门口。
“跨年夜怎么不和你的同学去玩?再过一会儿中心广场应该有很多人吧。”
林西图围上围巾,在冬日的冷风里冷得跳了跳。
“嗯,等会我也去广场凑个热闹。”
朴慧弯起眼笑了,忽然从背后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林西图。
林西图有些惊讶地接过来,发现竟然是照片墙上那张方知锐小时候的照片。
“我看你之前一直在看这张照片,应该很喜欢吧,喜欢就带走,这张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了。现在再看真得感叹一句时间过得真的很快,知锐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
犹豫了一会儿林西图还是接过照片,食指轻轻抚上相纸上男孩的侧脸,指尖的温度在他的轮廓下留下几道小小的痕迹。
他沉默地看着,垂眸时眷恋而酸涩的情态全落在了朴慧眼里。
朴慧靠在大厦的旋转门边,抬头看向十二月黢黑的夜空,嘴边吐出一口湿热的雾气,忽然道:
“当时的我把和知锐的咨询过程当作做一种奥数题,用不同的途径和过程解题,一条路走不通就放弃走另外一条路。”
“也可以说是在求一种难度极高的概率题,需要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好才能打下草稿。”
“这是一件很累很麻烦的事,所以很多家庭放弃了自己的自闭症孩子,就像小河的母亲那样。”
林西图一怔,慢声问:“那么这道奥数题会有解吗?”
“那样看你想要得到什么样的解了。”
朴慧看着林西图,从他失落的神色里窥见一点端倪。
“自闭症的孩子的起跑线和别人天生就不同,在感情上,普通人能够理解感知的事,他们需要付出几倍十几倍的努力才能消化,无论这个孩子到最后有多成功,有一副多么完美的仪态和面具。”
林西图总觉得朴慧后面几句话明里暗里地是在讲方知锐,他也没办法和对方多讲自己和方知锐的事,只能点点头当作认同。
临走前林西图回过头发现朴慧还站在原地,朝她挥了挥手当作告别,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朴老师,你说我哥他以后会有可能爱上别人吗?”
朴慧愣了愣,隔着雾气望向青年,他比住院前消瘦了不少,站在冬日的寒风里看着一吹就要散了。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和方知锐一起坐在沙盘前的场景,那时的她还带着许多年轻时的揣测和幻想,当男孩把那个微笑的小男孩模型放进沙盒里时,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总在暗想:这样的孩子,能有机会被爱,或者爱上另外一个人吗?
“说不定呢。”
朴慧最后笑了笑,温声说:“无论是谁都有贪婪的本性,当习惯孤单的人重新获得重视和陪伴时,一定会把这份爱牢牢抓在手里。”
“知锐他如果哪天爱上了别人,说不定会变得很可怕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