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林西图和小河动手能力都不是很强,最后做出来的蛋糕有点惨不忍睹。
现在流行油画美学型蛋糕,林西图在网上找了张例图。
伯爵茶冻加芒果馅儿,蛋糕坯外面涂成通透的天蓝色,用白色奶油抹了几朵白云。最顶上摆了个小巧精致的钢琴摆件,同样用翻糖和奶油做成的鲜花堆砌在钢琴旁,整个蛋糕看起来很有格调。
但是看归看,做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难度不小。
林西图特地找了家人少的手工烘培店,老板娘很热心,就站在他们旁边,一边帮他们搅奶油一边指导。
林西图勉强把蛋糕坯外面的天蓝色奶油抹匀了,结果多出来的奶油全留在最顶上,只能一刀一刀地挖掉,挖得整个蛋糕坑坑洼洼,不像天空像陨石坑。
老板娘帮着小河搅奶油,最后还是打发过头了,林西图抹上去的时候跟水似的往下流,浪漫白云立马变鸟屎了,看上去令人毫无食欲。
林西图:“……”
林西图;“老板娘,你几点下班,这个蛋糕还有挽救的机会吗?”
老板娘看着那异形蛋糕笑得也有些勉强。
“这是今天店里最后一个蛋糕坯,要重做也只能等明天了。”
“要不然今天做完了把蛋糕放冰箱里冷冻一下,把旁边的奶油冻住了,明天看上去就会好看些了,还是你要再做一个呀?”
林西图低头看着自己狼藉的围裙,小河挨在他旁边,儿童围裙上也脏兮兮的,嘴边还有奶油的痕迹,她看着蛋糕,一副不舍得丢掉的样子。
明天白天小河还得上课,想请假恐怕还得过教导主任那一关,林西图毕竟不是小河真的监护人,能把她再带出学校的可能性不大。
“算了,没事儿,就把这个蛋糕留下吧,长得丑也是种特色。”
林西图安慰自己,虽然长得丑,起码好吃啊。
好在钢琴和老板娘做的翻糖放上去后把蛋糕的颜值拉回来不少,林西图最后裱了个花,在钢琴边用巧克力酱歪歪扭扭地写上:哥哥,happy birthday!
署名是林西图和小河自己拿果酱写的名字。
蛋糕完成后,小河出神地盯着这串祝福前面的称呼看。
“为什么是哥哥,不是方先生的名字?”小河问。
“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是小河的大哥哥。”
林西图把蛋糕装进冰箱里,带着小河下楼找老板娘结账,准备明天下午再来取蛋糕。
“大哥哥是看着西图哥哥长大的,比我大了5岁,所以西图哥哥是大哥哥的弟弟。”
哥哥,弟弟,听起来像一首绕口令。
林西图牵着小河推开烘焙店的玻璃门,离开了干燥的暖气,初冬夜间的冷风扑面而来,两人站在车水马龙的马路边,都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那为什么大哥哥要帮我做那么多事呢?”小河抬起头看林西图,“我不是他的弟弟。”
林西图被这句话逗笑了,霓虹灯牌的光彩倒映在他浅淡的瞳孔里,熠熠生辉。他把下巴藏在自己宽松的毛衣领子里,笑得暖呼呼又懒洋洋的。
小河怔怔地盯着他看,好像提起大哥哥时,林西图就会不自觉地弯起眼,笑出浅浅的梨涡,仿佛在谈论自己世界上最喜欢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你和大哥哥有缘分。”
林西图重新看向车来车往的马路中央,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眼神变得落寞起来。
“大哥哥小时候跟小河很像,总是一个人玩,有时候比小河还要孤单,家旁边的小孩子都说大哥哥是傻子,是哑巴王子。”
林西图说:“大哥哥只是被一些东西困住了,不爱说话而已。现在的大哥哥已经很厉害了,很有钱,弹钢琴也很厉害,没有人敢再说他是傻子,可是大哥哥有时候还是会不开心吧。”
“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我是大哥哥的弟弟了!”
林西图得意地哼哼两声:“所以我现在后悔了,小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大哥哥一个人扛过去了,现在哥哥我知道了,想要弥补还来得及。”
“怎么弥补?”小河认真地问。
林西图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想到了什么,复又弯起眼。
“当然是一直陪在大哥哥身边,这样大哥哥就不会像以前那样那么孤单了,大哥哥如果想要什么,我就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拿到送给他。”
“如果大哥哥想要天上的星星呢?”
林西图一听语气更得意了,吹牛道:“想要星星我也能摘下来,虽然哥哥我没大哥哥那么有钱,但是星星还是能送他两颗的。”
小河不知道林西图话里说的星星要怎么买,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得意,但是林西图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就因为明天是那位大哥哥的生日。
小河想起自己以前的那个家里也有一个比大好几岁的哥哥,可那个哥哥的脸和父亲一样永远都是模糊的。
只有母亲会和她说话,但如今好几年过去,记忆里连妈妈的脸也开始模糊起来。
她妈妈没什么学历,以前在袜子厂当女工,毛絮飞进嘴里弄坏了嗓子,说话时尾音总是沙哑而模糊的,可小河却记得她以前说过的每一句话。
“小河,你说话呀!妈妈怎么教你的,在外面要叫叔叔阿姨,你叫呀,哑巴了吗?”
“小河,把胸挺起来,不要驼背,这样子难看得要死……”
“小河,你哥哥想吃麻糍,你跟妈妈一起出去买,这次不准再像上次那样瞪别人了,听到了没有?”
“小河,他们都说你生病了,说你是神经病,要我带你上医院看看,咱们才不是神经病,是不是?哪像他们说的那么夸张,用不着吃药……你就是世面见得太少了,等以后嫁出去了你就知道生活有多辛苦……”
“小河,小河!你疯了吗?!谁让你咬哥哥的!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拉开啊!”
可即使小河努力按照她母亲说的每一项要求去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得到。
三年前她和母亲最后一次出来给哥哥买麻糍,母亲说让她在学校门口等一下,她去找公共厕所解急。
小河依言乖乖地在后门口等着,从烈日的午后等到深夜,从站着到蹲着再到坐着,她妈妈再也没有回来。
小河想,那个家大概不再欢迎她了,所以才会把她像破布娃娃一样扔掉。因为来家里用异样眼神看小河的亲戚越来越多,他们围在母亲身边,窃窃私语,说她有精神病。
她妈妈最后也相信了,所以放弃了她。
可她明明每件事都好好做了,咬过哥哥后她跪下道歉了,再也没犯过错,可为什么没有人要她呢?
林西图忽然感觉身边的小女孩身体贴紧了,呼吸有些急促,还夹杂着哮鸣声。
他低下头去看,却发现小河满脸苍白,嘴唇有些发绀,明显是呼吸过度了。
“小河,小河,深呼吸!”
小河把脸紧紧贴在林西图腰间,抓着他毛衣下摆的手指用力得指尖发白。林西图焦急地顺着轻抚她的背,把人带得离马路远了点。
“没事、没事…小河,我们深呼吸,慢慢来,不要着急,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好吗?”
“小河今天做了好多游戏,还赢到了一只泰迪熊,以后这只泰迪熊可以天天陪你睡觉了…刚刚店里的老板娘还夸你了是不是?夸你长得可爱,手也巧,帮了哥哥好多好多忙……”
林西图絮絮叨叨地讲,也不知道小河听没听进去。
小河在青年温和的声音里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想把脑海里那些混乱的记忆甩出去。
可越是这样,妈妈的声音越是清晰起来,在耳边不断地盘旋,小河忽然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愤怒。
她想大叫,用力跺脚,想像别的孩子那样皱着鼻子撕心裂肺地大哭,即使是这样他们也还会有人怜惜和包容。
可她不行,她确实是精神病,眼泪通向外界的轨道里长了一个腐烂的瘤,那颗瘤也长在她的心上,越长越大,最后变成了一颗和正常孩子都不同的心脏。
抚摸小河脊背的那只手坚定又温柔,她从来没觉得林西图这么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挥着翅膀绕着她转。
小河忍不住想,既然他的哥哥和自己一样,那么西图哥哥以前也会像这样绕着那个大哥哥转,只为了哄他高兴么?
在那些结结巴巴的安慰里,小河始终没有松开抓着林西图衣服的手,最后还是没有流出眼泪,眼睛红彤彤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我想找柳老师。”小女孩的声音嘶哑。
“我们现在回去好吗?我把你送到柳老师身边,今天晚上抱着泰迪熊睡个好觉。”
小河疲惫地点点头。
最后林西图一路把小女孩送到宿舍楼门口。
柳老师是今天的值班老师,还在另一栋宿舍楼里巡逻没回来,林西图本想和小河一起等柳老师来了再走,对方却摇了摇头。
“阿姨……就在楼下,这里很亮,我一个人,也可以。”
为了学生的安全,宿舍楼的一楼大厅的灯会一直亮到凌晨,阿姨也就在不远处的前台后,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小河坚持要一个人等,林西图只好进楼跟阿姨打了声招呼后才慢慢地往校门口走。
一步三回头,小河逆光站在夜色里,也在回望着他。
林西图冲她摆了摆手,用口型道:“小河,晚安。”
小河背在身后的手指慢慢地收紧了,抠进掌心里。
她其实很想和林西图一起等柳老师来,可一路上林西图在出租车里打了五六个哈欠,眼里全是疲惫的神色,小河看出来了,也按照柳老师和她说的那样做了,要学会体谅别人。
林西图的背影走进黑暗里,越来越小,逐渐缩成一个黑点,小河怔怔地想,我是不是离做一个普通的孩子更近一步了呢?
直到青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小河也转过身想往大厅里走,却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河,小河!”
沙哑的、尖锐的,永远带着焦急和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喊她的名字。
小河迟钝地瞪大眼,手指猛地颤抖起来。她像个木偶似的僵硬地转过身,在宿舍楼旁的栏杆围墙边看到了一张陌生又刻骨铭心的脸。
是她的母亲,何亦芸的脸。
女人的脸色发黄,稀疏的发顶比几年前斑白了不少,脸颊瘦削,显得得一双眼有些凸出。
那副乌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小河的面孔,几秒后,女人的脸上瞬间迸发出惊喜的神色来。
“小河,我是妈妈啊,小河!”
小河全身震颤起来,喉咙里抑制不住地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她往后倒退了一步,在女人张嘴要说下一句话前遽然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