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中归来,叶海波和胖子达成一项口头协议:收购大青山有限公司的蛋类、果类等产品。虽然双方没有签订书面合同,但是这种结盟,却比任何形势的合同都要牢固。
至于加工山野菜的设备,则有叶海波负责联系,也去了胖子的一块心病。
临走的时候,老吴头郦老和小吴琼也一起搭车离开靠山屯。虽然老老小小在这都没呆够,可是吴琼要开学了。
胖子看得出来,其实最难受的要算奇奇,那么大一点年纪,硬是把这件事一直紧紧藏在心底,真不容易啊。
山蘑菇、榛子、野果子,一样一样,大包小包,多亏有车,不然俩老头领个孩子,说啥也拿不走。
“放寒假就来啊,到时候我们还玩过家家,你还当妈妈。”奇奇挥着小手,眼睛里的泪珠噼里啪啦往下掉,掉得连胖子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心酸。
大辫子轻轻摸着奇奇的小脑瓜说:“奇奇不用难过,和胖叔叔比,你还算幸福啊。”
奇奇看了胖子一眼,然后点点头。胖子也没啥意见:如果能把奇奇的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胖子愿意承受这种痛苦。
三口人从村头往家走,大辫子忽然幽幽地说:“黄大哥,明天跟我回县城一趟吧。”
胖子嗯了一声,心中却是一阵纷乱,他知道大辫子回去准备干啥,现在已经是八月下旬,高考的成绩快要出来了。
这一直是胖子最担心的事,想起来就叫人揪心,所以胖子总是有意去回避它,但是有些事情,迟早是要来的。
“小玉,如果你真要考上大学,你会离开我——们靠山屯吗?”到了家门口,胖子终于出口问道。
大辫子摇摇头:“我自己也不知道。”
胖子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然心中也在煎熬,这件事,确实难以取舍啊。
奇奇眨眨大眼睛:“小玉姐姐要是上大学,我也跟着去。”
胖子打开屋门:“那就把俺一个人扔家啊——”
第二天一早,胖子推出大国防,车梁上面绑着一个半圆形的木头座,是二柱子做的,正好用来驮小孩,大辫子则坐在托货架上,一车三人,离开靠山屯。
胖子今天有些心不在焉,闷头骑车,大辫子也心事重重,只有奇奇坐在车子横梁上面,唧唧喳喳,这才稍稍缓解了一下沉闷的气氛。
一路急行,到了县里,先去大辫子家。听王大娘说高考的分数段还没下来,胖子和大辫子四目相对,一起长出一口气。
吃饭的时候,胖子的胃口也大开,甩开腮帮子吃个实惠。王大娘也总算看明白:我说人家这身体怎么这么壮实呢。
然后就去了百货商店,胖子答应给娃子们买文具,这都要开学了,也得落实一下,不然以后不好指挥,其实童子军的力量也不小。
先买文具盒,有奇奇和大辫子这两位专业人士,胖子也就变成拎包的,当然,最后付账也是他的事。
文具盒清一色都是铁的,结实耐用,上面的图案也都是奇奇精挑细选,有神秘马良,也有哪吒闹海,最多的就是西游记的故事,个个都漂亮,四十多个放在一起,都赶上一本连环画了。
格尺则都是塑料的,虽然木头尺子比较结实,但是野小子们别看平时淘得没边,但是对文具却极为爱护,所以就选择了又薄又透明的塑料尺。
另外就是铅笔橡皮啥的,都买了不老少,售货员看着胖子他们直纳闷:好家伙,家里有多少孩子啊?
铅笔都是麻杆铅笔,上面不带油漆,因为大辫子说不少孩子有啃铅笔头的毛病。橡皮则是那种香喷喷的,不过胖子对此保留意见:那帮野小子,不会把橡皮扔嘴里吃吧?
东西买齐之后,胖子就跟大辫子说,先回村子,叫大辫子和奇奇在这里等消息。说心里话,胖子是实在不愿意承受这种等待的煎熬,有一种等候宣判的感觉。
大辫子也不勉强,在第二天,胖子就独自骑着车子返回,中午时分就到了靠山屯。零零零——车铃一响,娃子们就钻出来,一看胖子车上大包小包的,呼啦就围上来:“胖子叔,啥东西啊?”
胖子拿出俩文具盒,轻轻一敲,盒底反射出一道光芒,晃得娃子们睁不开眼:“走,上胖子叔家里发文具去。”
“嗷——”野小子们立刻炸了营,哪还能等啊,围上来就抢:“我要那个孙悟空!”
“那个小哪吒是我的——”
胖子索性抱着膀子在一边瞧热闹,嘴里不是吆喝几句:“别抢,谁要是抢坏了就没他份。”忽然,一股苦涩又莫名其妙地涌上来:娃儿们啊,你们的老师都不一定能不能回来了啊。
把东西都撒完了,胖子这才回家,下午时候,李队长过来一趟,跟胖子商量说:“收拾大秋还得二十天左右,这段时间,正好把建鹅厂的土坯准备出来,秋收之后正好也就干了,直接就可以盖房。”
和大泥,脱大坯,这在农村来说也算是重活,不过胖子当然不在乎,正好在家呆着还闹心,干点活更好。
于是用大喇叭一通知:每家出一个壮劳力,两麻袋麦鱼子,有马车的出马车,水桶、铁锹、二齿子、坯模子、泥板子啥的都预备好。
第二天一大早,大伙就分乘二十多辆大马车,前往村西五里外的黄土坑。这里原来是个水打沟,里面的黄土又黄又粘,所以年年就都从这挖黄土,结果越挖越大,现在的面积足有十多亩。
沟帮子上面全是蒿草,沟里是大大小小的水坑,里面可以看到马蛇子和蛤蟆啥的,蛐蛐也最多。
李队长先分工,挖土的,拉土的,和泥的、脱坯的,全都落实到位,然后一声令下,大伙甩开膀子就开干。
黄土拉到大坑上面,车辕子向后一仰,就是一大堆土,然后洒上麦鱼子,中间扒拉出一个坑,就开始往坑里倒水。
挑水的六七个小伙子肩上搭着扁担,挺直腰板,稳稳当当,颤颤悠悠,桶里的水一点不撒。一般情况下,十五六开始就承担家里挑水的任务,早就练出来了。
比较厉害的几个,甚至都不用手把着扁担,照样上岗下坡,就跟散布一样悠闲。
胖子还真没挑过扁担,看人家弄得挺轻省,也抢过来一副挑子。不料,扁担到了他的肩膀就变样。前仰后合,不是前边的水桶耷拉地,就是后边的水桶撞屁股。
好容易掌握了平衡,晃晃悠悠往前迈步,桶里的水也和他作对,飞溅出来,洒了胖子一身。
胖子勃然大怒,把扁担往地上一扔,一手拎起一个水桶,健步如飞,很快就超过那些挑扁担的,有点少林寺和尚拎水的风采。
“胖子要是在生产队那时候,管保是头号壮劳力。”李队长乐呵呵地称赞,那时候虽说是吃大锅饭,但是也有差别,工分挣得越多,到年底分到的粮食也就越多。
哗哗哗,水桶倒空,大伙围成一圈,二齿挠子就纷纷往上搭,一推一拉,就把黄土、麦鱼子和水搅拌到一起。
然后就开始用大板锹折个,这个纯粹是力气活,属于胖子的强项。只见他大板锹抡圆了,别人铲一下,他就能扬两下。
最后把泥和成圆乎乎的一堆,上面淋点水,就算完活。不过现在还不能使,必须等里面的麦鱼子吃透水,充分发挥黏合作用之后,这样的泥才好用。
就这样一车车黄土变成了黄泥,大伙身上也全都是泥点子。小伙子们索性赤膊上阵,等干完活到河里一冲就干净。
“哈哈,胖子真白净,估计比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身上还白净。”有人发现胖子的皮肤又白又嫩,就拿这个说事。
“你们这帮玩意,都没正经的,大姑娘身上白不白净,你们看见了咋的!”稍微上点年纪的就跟小伙子们开起玩笑。
很快,话题就转向少儿不宜的话题。老爷们凑到一起干活就这样,三句话不离女人,大伙嘻嘻哈哈,干着也有劲。
胖子基本上不和他们掺和,在一边笑嘻嘻地听热闹,听他们一扯蛋,胖子心里那点闹心事也都散了。
到了中午,家家户户的送饭大军就陆续来到前线。一般这时候,伙食都不错,毕竟大伙在一起比着,吃得太寒酸叫人笑话。
胖子没人给送饭,不过李大婶早就把他那份预备出来。干了一上午活,胖子也真饿了,吃了五个大饼子,最后还吵吵半饱,结果又吃了车老板子家两个菜包子。
李队长指着他说:“胖子虽然是个好劳力,但是要是放到早先也得年年挨饿,这饭量太大啦。”
中午稍稍歇歇晌,然后就继续开始干活。下午又分出一部分人脱坯,专门有坯模子,用木板订成四框,一尺半长、半尺宽、三寸厚,都磨得溜光。
脱坯的时候,把模子在水里一蘸,放到草地上,旁边有人用大板锹把泥端来,倒进模子里面,然后上面用泥板子一抹,把模子取下来,一块方方正正的土坯就加工完毕。
那时候砖还很少,农村都用这个盖房子,外面再抹上黄泥,冬天的时候特别保温。
大伙都是成手,干这活都已经十分熟练,到了日头偏西,就已经弄出来四五千块,于是就踏着夕阳收工。半道上路过小河沟,噼里噗通,一半人都跳进去洗澡。一帮大老爷们,个个都赤身裸体,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中,景象也挺壮观。
吃完晚饭,胖子往炕上一趟,浑身也稍微有点酸疼:其实,这种简单而充实的生活也不错啊。
胖子刚想出这一点体会,就打起呼噜,不愧是头号壮劳力,这呼噜都打得十分雄壮。
如果没睡着,胖子或许还能想到:身体上的劳累,其实是最好的催眠药,它可以叫你忘掉精神上的压力,啥也不想,躺下就着,甚至连梦都不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