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哥，我来了之后就负责伺候领导，二人转还没有时间学呢。”马丫正眉飞色舞地说着，却猛听胖子一声大喝：“小丫头，你忘了本啦！”

胖子心头气恼无比：农村人进城，最怕的就是这一点，在眼界放宽之后，失了本色，迷失在城市生活的灯红酒绿之中。眼前的马丫，显然已经踏上这条道路。

“马丫啊，离开靠山屯的时候你是咋说的，这么快难道就忘了？到县剧团，是来当演员的，学习二人转的，不是来给领导端茶倒水当花瓶做摆设。看看你现在，有用的一点没学，反倒学人家打扮得像个妖精，还巴结县长的儿子，人家能看上你呀，八成就是玩弄你呢，你知道不？早知道这样，消停在靠山屯眯着得了！”胖子嘴里就跟下雹子似的，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狂轰滥炸。

要说胖子平时很少生气，一般的事情到他这都能想开。但是今天不同，他真是急眼了。这事是涉及到整个人格的转变，好好一个淳朴的农家姑娘，眼瞅着就要被毁掉，你说他能不生气吗。

马丫脸上连连变色，然后捂着脸，呜呜哭着跑出去了。这下估计也够他受的，别看胖子平时跟笑面虎似的，要是损起人来，嘴更黑。

“胖哥，这话是不是有点太重了？”笨小孩在旁边说道。

胖子瞪了他一眼：“你们俩也有责任，我不是嘱咐过吗，好好教马丫学戏，你们哥俩倒好，看着她堕落也不管，还是不是俺兄弟！”

那哥俩一听也都蔫儿了，耷拉着脑袋不吱声。胖子把火发完了，脸上的怒气很快就散尽：“行了，你们也别往心里去，中午时间紧，等晚上咱们哥仨好好喝点——我还得找团长说说，要是马丫再不学正经的，干脆就开回靠山屯得了。”

去往招待所的路上，胖子心里也有所警醒：孩子都是好孩子，就怕适应不了环境的变化，看来以后对靠山屯的这些年轻人和娃子，还真得加强思想教育，别等以后有钱了，全开始变坏，那还不如一直就受穷呢。

一直到端起饭碗，胖子终于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唏哩呼噜吃了四五碗二米饭。其他劳模看得直眼晕：这上午也没干啥活啊，在板凳上坐了半天儿，咋还这么能吃？

下午的劳模大会继续举行，轮到胖子上台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多。除了他之外，就剩下那位君子兰万元户还没发言。

“时间也不早了，俺就长话短说吧，俺们靠山屯背靠着大青山，也就应了那句老话，靠山吃山，村里先后成立了野菜加工厂、鸡场鹅厂还有我的鹿场，另外还要建果酒厂，植树造林，发展药材种植。总而言之一句话，无论是大山里面，还是土地里面，都有金元宝，国家既然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发展条件，我们需要的就是勤劳的双手，另外再加上一点点思考，结合自个的实际情况，找准道路，将来肯定人人都是万元户，完了。”

胖子没撒谎，用不上二十年，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万元户。

胖子的简短介绍结束之后，整个会场一片寂静。前面那些发言，个个都听得十分过瘾，听胖子说了几句，提到那些发家致富的好道道，就像闻到了菜香却吃不到嘴，心里更加痒痒。

“黄良同志，能不能详细给我们大伙说说，千万不能藏着掖着啊。”下面站起来一位观众，大声嚷嚷着。立刻就有一大批人跟着起哄：“我们都想听呢，细点说着——”

胖子嘿嘿两声：“俺主要是怕耽误大伙吃晚饭，嘿嘿——”

下面一阵哄笑，最先发言的那位又扯了一嗓子：“一顿不吃饭不要紧，我们现在就需要精神食粮！”

“那好，俺就一样样说说。”胖子把袖子一挽，就从养鸡场开始说起。这下可坏喽，一发而不可收拾，一直说到将近八点，外面都快黑天了，他还满嘴吐沫星子地白话呢。

不仅仅讲了靠山屯的发展，结合实际情况，胖子还渗透了一些先进的发展理念。所以，不仅仅是下面的观众，就连台上县里的领导，都听得如醉如痴。

等胖子讲完，马占山书记的巴掌都拍红了，其他人也用经久不息地掌声，欢送胖子下台，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地站起来鼓掌。

回到自己的座位，胖子抄起茶缸子，咕嘟咕嘟喝个见底：“嘿嘿，这马丫不知咋搞的，一下午没见人影，弄得没人添水。”

这会他想起人家来了，中午立立眼珠子训人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个茬。

虽然已经很晚了，不过还剩下最后一名代表，干脆就叫他说完，免得明天上午再开会。赵县长满面春风地在台上说道：“下面有请我们县城里面的万元户代表岳老师给大家介绍经验，同志们鼓掌欢迎。”

因为君子兰万元户是他特意推荐的，所以放在最后压阵。而且岳老师文笔口才俱佳，肯定能出彩。

君子兰万元户走上发言席，先向着台下的观众一鞠躬，然后又向主席台上的领导鞠躬，显得风度翩翩。赵县长心里这个高兴啊：看看咱们选出的代表，就是有修养。

“各位同志，各位领导，今天我站在台上，深感惭愧。尤其是听了前面那些劳模热情洋溢的发言，本人更加无地自容。”岳老师声调很低沉，听得赵县长也暗暗纳闷：没必要这么谦虚吧？

“是同志们给了我勇气，叫我能够站在这里表白，其实，我没有资格成为一名万元户。我家里饲养了两盆君子兰，只是我自娱自乐的怡情之物，也许在我的心目中万金不易，但是实际的价值，只是我花了几十块钱在北京买的。”

台下的观众顿时哗然，因为最近县里确实流传着一股谣言，说是君子兰这种花卉是无价之宝，一棵小苗就值好几千，很多人都想养，只是有价无市干着急，今天忽然听到岳老师爆出这个猛料，顿时就都吵嚷起来。

胖子坐在台下，看向岳老师的目光也满是敬意：真不容易啊，能够舍弃个人的名利，迈出这一步，这才是真正的君子，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知识分子的气节，此刻才算彻底显现。

他并不知道，这两天，岳老师的内心一直在承受巨大的煎熬，作为一个在文革中饱受欺凌的教师，他身上的傲骨已经被折磨得所剩无几。

而胖子和他的几次交流，对岳老师有极大的触动，所以，他才能鼓足勇气，说出事情的真相。

赵县长也如同遭到当头棒喝，本来他想树立一个与众不同的万元户，借以表现自己独到的眼光。正好听到君子兰的传闻，又得知岳老师家里有这花，于是就把岳老师请去，硬逼着他答应此时。

现在一看要掉底，连忙抢过话筒：“岳老师的情况比较特殊，当初他自己申请的时候，并没有说清楚，关于他的劳模身份，等会后我们县领导再——”

没等他说完，岳老师也不知道从那来了一股劲，一把抢过话筒，神情无比激动：“同志们，我既然这么说，当然就没有资格再当这个劳模。可是当初赵县长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就百般推辞，说是君子兰不值多少钱，是你以下派到农村工作来要挟，我才无奈答应。现在你又把责任推卸到我的身上，我当然有权利叫大家知道事情的真相！”

赵县长气得脸色发青：“公安局的同志在哪呢，赶紧把岳老师带下去，竟然在台上污蔑领导，简直是疯子！”

岳老师把目光投向主席台中央：“王书记，请您主持公道。”

胖子一看这架势，心中暗道厉害：岳老师看起来老实巴交，想不到却有这份心计，估计早把这事跟王书记汇报了。

王书记站起身，扫了赵县长一眼，然后说道：“公安局的同志请上来！”

赵万山心中暗喜：到底是一把连，关键时刻还真帮着我啊。

只见公安局的周副局长领着两名公安走到台上，胖子一眼就看到，那两名公安里面，其中一位就是萧月明，他和另外一名公安合力押着一个人，正是那个卖蚯蚓的骗子。

哎呀，估计是要来一次彻底的清算啊。胖子脑瓜一转转，就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卖蚯蚓的骗子，据说是赵县长批准的，肯定有点不清不白。王书记这么做，是想一举将赵县长扫地出门啊。

劳模会恐怕就要演变成批斗会，厉害啊厉害，王书记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可是真要出手的时候，那就是一击致命，丝毫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厉害！

胖子对未来的老丈人佩服得有点五体投地了：老话怎么说的了，蔫巴狗吃小鸡啊——呵呵，不对不对，咋能这么说自个的老丈人呢。

胖子连忙贼眉鼠眼地四下观瞧，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其实，他脑子里想的，别人谁又能知道呢？

王书记又继续说道：“赵万山同志，关于君子兰的事情，我们暂时可以放到一边，下边就请公安局的周副局长说说最近破获的一个案子，它似乎牵扯到了你赵县长。”

赵县长头上冷汗哗哗往下流，站起来想走，却被萧月明一把按在椅子上，他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周副局长炯炯的目光扫视了一眼，然后走到话筒前面：“前几个月，在我们县闹得十分红火的养殖蚯蚓事件，最后证明是一个骗局。主犯现在已经落网，根据他的交代，是他送给赵万山县长一套字画，这才争得县里的同意，开办蚯蚓繁殖厂，骗取财务。今天下午，我们去赵万山家调查，证据确凿，所以，肯请县委县政府停止赵万山县长的职务，以便调查。”

面对如此突然而来的政治风暴，下边的观众都傻了，当然，也有人已经反应过来，开始击节叫好，马占山和胖子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

王书记也立刻当众宣布：“赵万山同志的问题，我们会立刻上报市委，请求处理。今天在这个劳模大会上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使我们提高警惕，要想发家致富，必须还要有好的领导干部，希望在座的各位领导，都能广泛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更好地为人民服务——散会！”

胖子第一个站起来鼓掌：老丈人你干的真漂亮啊，踢开了咱们县前进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