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靠山屯，无论男女老少，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就算是过年扭秧歌，也没有今天热闹。

不知是谁家的小娃子拿出挂鞭，噼里啪啦放起来；不时还有二踢脚加入其中，叮——当——的声音震天响。

生产队的锣鼓也被人拿出来，咚咚咚擂起来，更把大伙的激情鼓动起来，满屯子都有人扭打，嘴里还啲啦哒唱着。

胖老头站在胖子家门口，笑呵呵地捋着胡子：“当年打土豪分田地，还有新中国成立，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想不到今天又有幸看到，值个了！”

老吴头和二柱子还有大脚嫂他们也从鹿场飞奔回来，加入到欢庆的人群之中。老吴头一边扯起衣襟扭秧歌，一边嚷嚷：“一会一家分点蜂蜜，俺们的生活比蜜甜！”

就在大伙载歌载舞，闹闹吵吵的时候，生产队的大喇叭里面忽然传出胖子浑厚的声音：“大伙都先静一静，先别忙着高兴，咱们还有事呢！”

大伙一听，立刻就肃静起来。二肥子他们这些小娃子还拿着鼓槌，咚咚咚擂起来没完。结果王三炮冲上去，一顿巴掌，把淘小子们全都扇消停了。

胖子也是因为场面失控，喊了几声，根本就没人搭理，这才和李队长一起来到生产队。只听他又接着说道：“大伙注意啦，大青山是承包下来了，但是每年的承包费是十万元，承包的期限是三十年，这样就是三百万啊。按照上级要求，必须先交一百万，剩下的一年压一年往上交。”

整个屯子里面霎时变得鸦雀无声，无论是一百万还是三百万，对这些农民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天文数字。

就算是先交100万，平均摊到每家每户，也是一万块啊，靠山屯这两年虽然日子有起色，但是也只有胖子达到万元户的标准，其他各家，能有一两千存款，就算是多的了。

李队长站在胖子旁边，一个劲挠头：“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够啊！”

“豁出去了，俺们到信用社贷款去！”车老板子带头吆喝一声，其他人纷纷响应：“对，贷款去，把俺们家里的房子土地都押上，说啥也要把这一百万凑上！”

一多半老爷们，全都红眼了；剩下的一少半家庭，老娘们都急眼了，性子比较急的，像大脚嫂她们，冲到家里，翻箱倒柜，把私房钱都掏出来。

曹国救的媳妇，手里拿着一个手巾包，里面是四十张大团结，直接就往生产队跑，进屋之后，把钱交给李队长。陆陆续续的，大伙都来送钱，很快就连屋里都挤不进去。

“大伙先别着急——”胖子的声音再次想起：“事情还没有那么严重，俺已经筹集了一大半，差不多有七十万，然后叶海波给咱们赞助五万，侯见喜赞助一万，去年水稻的收入有两万，还差二十万左右。回来的时候，俺到了乡里，跟马书记商量好了，贷款十万元，用野菜厂抵押，这样一算，还差十万。这十万，就需要咱们村所有住户来凑了。现在就来生产队报名，这个钱，就算是公司向大家借的，在两三年之内，应该就可以还清。”

等胖子说完了，大伙都傻在那里：胖子哪来这么多钱啊，七十万啊，绝对是林泉县第一富户，就算用麻袋装，得装几袋子啊！

还有叶海波和侯见喜，虽然跟靠山屯有生意上的往来，但是这份情也太重了。还有乡里的领导大力支持，轮到大伙头上的，平均每家才一千块，这一千块，就是不吃不喝，勒紧裤腰带也得拿出来！

“俺家里有两千，再把俺那两根山梨木拉出去卖了，这些钱，全部上交！”李五爷瞪起眼珠子。

几个老头老太太听了，一个劲抹眼泪，那两根山梨木，是李五爷留的棺材板啊！

胖子搬了一张桌子和一个凳子，坐在生产队的当院，桌上铺着一张红纸，胖子手里拿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帐。李队长坐在旁边，胸前挎着一个大兜子收钱。瞧这俩人的做派，就好像谁家娶媳妇写礼账似的。

只见胖子绷着脸，小眼睛瞪得溜圆，在靠山屯所有人的印象中，胖子从来也没这么正经过。

“这是俺的一千元。”大伙闪开一条道路，胖老头俩手捧着厚厚一沓人民币，交到李队长手里。

“您老就别——”李队长的声音哽咽起来。

“俺的命都是大青山给的。”胖老头也不禁老泪纵横，旁边不少人都陪着噼里啪啦掉眼泪。

“还有俺的，五百元。”老吴头也走到桌子前面。

这时候，一个毛呼呼的小爪子也伸过来，捏着一张工农兵。李队长抬头一瞧，正是毛毛，一双大眼睛叽里咕噜。

李队长揉揉眼睛：“猴崽子，以后村里不管谁家的桃子，你管够吃，要是谁敢打你，俺先跟他拼命！”

笨笨也挤上前来，左边跟着嘟嘟，右边跟着小黑。小黑一直没关进笼子，就跟胖子坐在车斗里面，刚停车的时候，大伙一忙乎，谁也没注意，都以为是笨笨或者嘟嘟呢。

后来还是笨笨眼睛好使，在人群后面发现小黑，这次拉它入伙，三个彪形大汉往桌子前面一围，别人就再也不能上前。

胖子用毛笔杆戳戳后脑勺：“你们也出钱咋的，赶紧一边玩去，等到出力的时候，肯定忘不了你们！”

有了胖子的指示，野小子们立刻一拥而上，推推搡搡，把三个凑热闹的家伙轰走。

一直忙碌了一个多小时，捐款这才结束。胖子掐着单子，挨个宣读一遍，叶莺那边噼里啪啦打算盘，李队长的兜子早就装不下了，装了半个面袋子，一五一十地数起来。最后一对账，足足超过十二万。

钱款都理清之后，胖子这才吆喝一声：“咱们的承包费已经凑齐，大伙今后就甩开膀子干吧，解散——”

“上学喽——”小娃子们一声欢呼，跑回家那个干粮，边走边吃，赶奔学校。

大人们却久久不愿散去，每个人都心潮澎湃，难以平静，相互之间热烈地讨论着，对未来充满信心。

胖子那动物园的管理员和司机让到家里，奔波了一天多的时间，也挺辛苦。从道边到胖子家这一路，司机就挑了十几回大拇指：“胖子啊，这么多年了，俺们还真没见过这场面，真是叫人振奋啊。”

“是啊，只有大伙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块使，日子才能越来越好。眼巴前有点困难，不算啥事。”胖子的心里也难以平静，在省城的时候，最后承包人只剩下胖子一伙，所以最后就以省林业厅提供的最低标准，把大青山承包到手；胖子又用电话联系了叶海波，正好那笔沙金也已经出手，而且还给赞助了五万。

不过这五万块钱，胖子也跟他说明白了，属于借用。

侯见喜也听到这个消息，七拼八凑弄了一万块钱，虽然不多，但是他的事业刚刚起步，能拿出这笔钱，也很不容易了。

到了胖子家，大辫子和小花就急匆匆赶奔学校，不过大米粥咸鸭蛋已经都煮好了。胖子到家之后，烙了十多张油饼，配上几样特色的小咸菜，有透亮十分的西瓜皮，打皮之后放到酱缸里面腌制的；还有地环、蚂蚱啥的，就算是早餐的佐菜了。

小咸菜里面，有一盘绿油油的菜叶，吃起来野味十足，满口留香。司机忍不住向胖子询问：“这是啥呀，比以前吃过的蕨菜和薇菜还好吃？”

胖子笑呵呵地说道：“这个可了不得，就算在俺们大山也是稀罕物；小日本吵吵巴火要出口这玩意，可是因为资源有限，俺们愣是没答应。”

司机听得心痒痒：“到底啥玩意啊？”

“这个就是山野菜之王——刺嫩芽，俺们老百姓管它叫鹊不踏，这种灌木，就初生的嫩芽能吃，味道特别鲜美；但是植株上面长满小刺，就连鸟鹊也不敢光顾。这要是熬汤或者凉拌更好吃。”胖子好歹也算半个山里通，应付动物园的司机和管理员，还是绰绰有余。

那司机两眼放光：“吃完饭咱们采点呗，俺也拿回去叫他们尝尝，保管馋掉大牙！”

“我也去！”叶紫因为奇奇她们都上学了，于是也要跟着凑热闹。叶大嫂也微笑点头，上山采野菜，对她来说，也是精神上的放松。

撂下筷，采野菜的大军就出发，每个人都提着一个篮子，大人就是大土篮子，小孩就挎小筐，就连笨笨和小黑，也都扭着大屁股跟在队伍后面，要是扎个头巾，基本上就相当于狼外婆了。

这个月份刚是四月末，还没有到正式采摘山野菜的时候，像蕨菜薇菜啥的，也就是刚刚露头，但是采集刺嫩芽却正是时候。

队伍里面的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进林子，看见啥都新奇，问这问那。树上偶尔蹦过一只松鼠，都叫叶紫兴奋半天。

胖子心里琢磨着：或许在二十年之后，这样的场景，都会被小家伙写进自己的作品吧。

路过一个沟边，胖子吆喝一声：“停，先采点嫩柳蒿，中午给你们炖鲇鱼。”说完，就一把一把撸起来。

“蒿子也能吃？”司机有点想不通。

“这种叫柳蒿，随处可见，这种蒿子，鲜嫩的时候好吃着呢，尤其是用来炖鱼，可以祛除鱼腥和油腻。对了，苏东坡有一首诗，说是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里面的蒌蒿，就是这种柳蒿，用来炖河豚，还可以去除河豚的毒素呢。”

“胖叔叔，那咱们就吃柳蒿炖河豚吧。”叶紫拍气小巴掌。

胖子挠挠脑瓜：“咱们只能用它炖鲇鱼了，可惜咱们这里没有河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