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梅森好好恐吓一顿后, 药剂师终于老实下来,虽说只是暂时的。三人相安无事地呆了几天,便有新客人来访。
门响时梅森刚好在大厅里, 便主动打开了门。一位年轻人站在门口,身穿医院护工服饰, 很有礼貌地询问:“您好, 请问药剂师先生在吗?”
梅森:“老师在房间里,您有什么事情吗?”
“医院需要大量药剂。我们向伯爵大人提出了申请, 希望能够得到各位药剂师的支援。”
药剂师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显然是听到声音后出来了:“没有!我今年提供的药剂数量到指标了。你们从伯爵府分去。”
“您体谅一下, 平时的确用不了那么多,但最近打架斗殴的血脉者越来越多, 我们很难办啊。”
医院来人叹了口气, 抱怨道。
“现在整个医院都封了, 就为那些血脉者和受害的普通人提供治疗,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们医院已经准备好材料,只等有人调配了。如果您愿意前往医院——”
“要去医院?”
药剂师一个激灵,想到了个绝妙的好主意。他赶紧指了指梅森。
“这是我引以为傲的弟子,绝对可以解决你们的问题。医院里有不少药材, 他可以直接在那里配置。”
药剂师巴不得赶紧把这家伙送出去,避开梅森的视线向来人打包票保证。后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在男人忐忑的目光中没有开口。
医院来客迟疑了下, 点点头:“没问题, 只要能够制作药剂,我们欢迎所有人的帮助。”
药剂师顿时松了一口气, 笑脸相迎地将两人送出去。栗发少年走到门口,突然转过头和善地看着他, 阳光下的每根发丝看起来都在发光。
“我会尽快回来的,老师。不在的时候就拜托您照顾苦艾了。像您这样强大的药剂师一定没问题吧。”
男人的脸皮抽了抽,硬着头皮道:“是、是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你回来前绝不会让她出事的。”
少年微微一笑,关上了房门。药剂师擦了把冷汗,瞥见苦艾时又硬气起来:“跟我来,你这个……”
话到半路硬生生改了口,想起梅森的话,药剂师强改出慈爱神情。
“只要能完成这个药剂,梅森也会获得好处的。他帮了你这么多,你不想报答他吗?”
老妇人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少年的脸。迟疑了一下后,她还是跟了上去。
......
雪花覆满屋顶,映着阳光金光璀璨。不同于平时的人流众多,雅安城最大的医院门庭冷清。唯有走进医院内,才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许多形色匆忙的人来来往往,身上穿着医院的制服,眼下是一片黑青,身上散发出的怨气比鬼还大。梅森看到了不少用迦南住在这里时认识的人,对比起来像是冤魂复生。
负责引导的医院护工讪讪一笑:“最近大家一直加班,比较忙。”
血脉者们发起疯来可不是普通人能制止的,在医疗血脉者忙不过来的基础上只能用人数堆。再加上他们制造出来的病患,硬生生营造出种医院今日营业额极高的假象。
栗发少年理解地点了点头,跟随对方走上二楼。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口今从房间里飘出来,不时可以看到缠满绷带的病人。
护工微微叹了口气:“这两层住的是受伤的普通人,血脉者发起疯来没轻没重,普通人打架斗殴不讲底线,导致一个个伤得不轻。”
他领着梅森继续向上,后者经过血脉者的楼层时听到了诡异的声音。那些被关押在病房里的上瘾者面容扭曲,神色癫狂。此起彼伏的声浪不断响起,宛如邪恶的哭号,听得人心头不安。
“秘酿!给我秘酿!”
“我只要一点,一点就够了!”
“滚开!放开我!给我秘酿、给我秘酿!”
之所以要特意封锁医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些上瘾者多数是血脉者。这家医院有最多的医疗血脉者,因此被作为了固定治疗地点。
只有血脉者才有清除污染的需要。雅安城三分之二的医疗血脉者们穿梭在这些病房中,检查着病人的情况。遇到特别狂暴的个体就直接灌一瓶麻醉剂下去,先弄晕再做进一步的治疗。
大量的药剂使用使得库存短缺,这也是医院特意去邀请药剂师坐镇的原因。
制作药剂的房间就在最顶层,护工介绍:“我们已经准备了药材,麻烦您现在开始工作了。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派人来给您打下手。”
“不必了,我自己就可以。”
栗发少年婉拒了对方的好意,找到了自己的药剂间内。药架上放着器械和草药,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炼制目标。看着第一行写着【50瓶治疗药剂】,梅森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药剂师们都不愿意答应这次邀请了。
这不是来干活的,这是来要命的。
剩余的药剂要求亦是种类繁多、手法复杂,其中有些梅森还不认识。他一边操控马甲们学习,一边用本体检查了桌上的所有有东西,确定没有问题后偶。栗发少年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变得专注无比。
修长十指在材料中翩飞,迅速找出自己需要的药材。银质小刀细致切割下自己需要的每个部分,碾磨成剔透晶莹的光粉。宛如一曲和谐优美的舞曲。
看他制作药剂是一种享受,每个动作流畅、清晰、毫无瑕疵,足以成为药剂师教学的范本。
站在门口的医院护工傻傻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向隔壁房间看去。
草药间是挨在一起的。透过门上的透视窗,他看到隔壁的中年药剂师正在小心翼翼碾磨晨曦花的花瓣,拘谨的态度与这个少年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位中年药剂师在雅安城内算是小有名气,也是这次应邀而来资历最高的药剂师。可与少年相比,他反而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物!?
梅森没理会外面人的震惊,全神贯注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饶是如此,等他完成了任务,窗外已经暗了下来。
他温和地向来人笑了笑,态度谦逊:“今天只来得及做完一半,麻烦你们收拾,我明天再来。”
来人看了看桌上的药剂,看了看他,呆滞点头:“好、好的。”
直到对方离开,他才拿起桌上的药检查一番,讶然地确认了对方所言非假。
这是要一周做完的量,怎么会有人用一天就完成一半啊!
梅森晚上回了药剂师的家里。虽然仍能回伯爵府,不过他放不下苦艾,因此选择和他们一起休息。
药剂师表面欢迎,实则暗恨。他不敢再得罪对方,给梅森安排了一间客房。
梅森舒舒服服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继续去医院,按时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他这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给了医院人员多大的震撼。梅森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开始按照计划观察那些病房中的人,记录他们的发展情况。
在先前幻毒药剂产生的幻觉里,药剂师想要用“梅森”试药,逼迫他喝下秘酿。在现实中却是药剂师自己喝下了那一口酒。进而染上了瘾。
在两者互相对照下,梅森很快得出了一些情报。
秘酿具有堪比du品的成瘾性,只需一口就会上瘾,进而对其产生强烈的渴求。
倘若成瘾者在之后多次饮用秘酿,普通人的外表就会发生变化,像是他在克罗斯小镇上看到的酒鬼一样瘦削疯狂。血脉者则会变得暴躁易怒、性格扭曲,污染大幅度削弱。
在长时间饮用后,普通人会因无法承受效力而死,血脉者会极为暴虐,为了喝一口秘酿而不择手段。
除此之外,在以上所有阶段摄入秘酿后,上瘾者的攻击性会急剧降低,甚至称得上温和。
雅安伯爵委托药剂师们制作的药剂效果类似,饮用后可以降低其进攻性。能够削弱污染的东西实在太少,哪怕副作用极强,还是让人舍不得抛弃。
由于他做药剂又快又好,医生们很乐意提供帮助。梅森比自己想象的更快得到了情报。
在医院继续留下去没什么意义,等确定医院不再需要自己帮助后,梅森提前三个小时下班,带着护工姐姐赠送的小点心返回了药剂师家中。
一进门,他就嗅到了似有似无的馥郁甜香。
梅森的表情一下子阴沉下来。他走到实验室门前,看到正在做试验的药剂师和旁边默默包扎伤口的苦艾。两人听到声音下意识转过头来。栗发少年平静地望着他们,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蠢...我渴了,快去给我倒茶!”
药剂师下意识将苦艾支了出去,想要隐藏罪证。老妇人犹豫了下,低着头跑了出去:“我,我去倒茶!”
梅森没阻止她,甚至贴心地关了门。看着房门吱呀关上,药剂师这才意识到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人了,面对微笑的青年顿时脸色惨白:“我说!我说!别动手!”
梅森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唇角噙着微笑愈发温柔。药剂师一阵毛骨悚然,莫名联想到传闻中那些因为污染变成微笑杀人狂的血脉者。
“那个小...她的血放在药材里是最好的缓和剂,只要有足够多的血就可以把所有药材全都扔进去,达到超强药效。但在这次研究中,我发现加入过量鲜血后,她的血会变成主材,从而起到完全不同的效果。”
“喝下这种药剂可以提升饮用者的污染抗性,使其变得平静。我在心情烦躁的时候试着喝了一支,感觉立刻平静下来了。用来对付那些上瘾的酒鬼肯定是有效的!”
说到最后,药剂师激动起来。
“我先前和老皮头研究过,想要解除秘酿的成瘾效果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不需要解除成瘾,看起来像解除就足够了。只要完成伯爵大人的委托就能拿到奖赏,整个雅安都知道我们的功劳。协助我完成这个药剂吧,我们可以名震雅安、不,名震南部!”
充满鼓动性的话语拼命挑拨着对方,梅森略显沉思。在药剂师期盼的目光下,栗发少年给出答案:“听起来很好,但我拒绝。”
药剂师脸色难看:“为什么!?你知道伯爵会提供多大一笔资金吗?”
药剂师是最花钱的职业,雅安成大部分污染植物都是药剂师们包圆,价格相当昂贵。
“我知道,但你研究的这种药剂不具有普适性。”梅森冷静地回答。“成分决定药剂产量。秘酿流行的地区不只是雅安,这种药剂的主要成分是苦艾的血,如果暴露出去,她说不定会成为许多人的目标,被囚禁起来当做血库。”
药剂师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不理解对方干嘛这么关心那个傻丫头。又不是要他去当血库,这么排斥干嘛?
梅森很快理出头绪:“能够让饮用者情绪稳定的药剂有很多种,但服用药剂带来的污染和秘酿作用冲撞,这样做事倍功半。你之所以用苦艾的血来做冷静药剂是出于这种考虑吧。让我想想...”
栗发少年喃喃自语着,拿起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他的速度极快,逻辑清晰而完整,像是完全不用思考一样。
药剂师站在他的背后正好能够看到纸上的内容,随着秘方的逐渐完善,他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之所以选择苦艾的血来做药剂,不是因为梅森说的理由,而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冷静药剂的配方!
药方对于药剂师极其珍贵,他只是雅安城中的一个小药剂师,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那么多药方。整个雅安城里,能够制作污染药剂的唯有他一人,这已经是十分出色的成绩了。
可就在他面前,栗发少年正在补全一个闻所未闻的新药方。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何等惊人的举动。倘若真如对方所说,能与秘酿配套使用,那么血脉者们将会多一条净化污染的选择。这其后利益庞大到不可想象。
药剂师的眼睛不知不觉变得通红,他向对方的脖子伸出手,脑袋开始疼痛起来。
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
只要他死了,这个药方就是我的!没人会知道这是我干的,他父亲也奈何不了我!
男人脸上浮现出病态之色,栗发少年专心致志地写着药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行为。
就在此时,他们背后传来一声惊叫。苦艾端着茶盘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们两个。
这个坏我好事的臭/婊/子!之后我要好好教训她!
男人咬牙,双手泛起金色光辉,狠辣地掐住了对方的脖子。血脉者的力量可以生撕一头牛,少年的皮肤入手触感坚硬,好像在碰触铁化的老树皮。
药剂师身上皮肉瘙痒难耐,他忍不住抓挠起来,想要缓解虫爬般的痒意。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面爬——不——那不是好像——
男人骤然睁大眼睛。细白的根须破土而出,以人类的身躯为原料生长。
苦艾捂住嘴咽下尖叫,眼睁睁看着对方满地打滚、痛苦哀嚎。细密根须伸延,簌簌地缠成了茧。
栗发少年充耳不闻,笔尖落下最后一个标点。他轻轻吹开未干的墨迹,脖子以下蜕落了一层薄而坚韧的孢膜,随之悄无声息地枯萎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