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神之目】。

用于指代与神明具有相同权柄的眼睛。神祇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因此能够看破虚妄与未来的眼睛也被称之为【神之目】。

安迪捂住眼睛，强烈的刺痛像是要将眼球剜出来一样。血与泪不断流出，让他心里又惊又惧。

那家伙到底什么来历...

白发青年脸色惨白, 眼前浸透鲜红色泽。这是来自命运的反噬，警告他触碰了不该知晓的内容。

可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触发命运的警告。

他按住右眼, 指尖陷入眼眶, 仿佛要将它直接抠出来。安迪沉了沉心，摸索着取出一个玻璃瓶, 将里面的血液倒出来。黑色的薄纱姗姗来迟，垂落于他的面前。

白发教皇单膝跪地, 轻声说道：“我已与他结缔了缘，以此血液为媒介, 我想要看到他的真实。”

在安迪说出这句话的同时, 新叶城外, 头顶的天幕剧烈震动。

全城人紧张地看着面纱所化的夜幕, 直到其重新安静下来才松了口气。守军们打起精神，重新守住了岌岌可危的防线。

女王莞尔一笑，笑容倾倒众生而又充满轻蔑。

只有弱者才会为此欢欣鼓舞，对于虫之女王来说, 神器的作用早已达到。在诸神无法看到的片刻足以让祂施展拳脚。

祂从高空落地，虫灾顿时如潮水般向后退去, 恭敬地匍匐于其身后。宛如为国王托起后摆的仪仗队。

虫之女王望向金发骑士, 轻笑道：“你就是克里斯汀？我很中意你, 只要你跟我离开，我就放过这座城市, 怎么样？”

“你应该知道，如果我真的动手, 这座城市挡不了太久。在诸神发现问题之前就足够我处理干净了。”

祂的声音清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这无疑是一个阳谋：如果克里斯汀拒绝，城民们会因此心怀隔阂，甚至因为家人的死而攻击他。但如果克里斯汀真的答应，就会成为女王的阶下囚。

城墙上的守军愤怒道：“不要上了祂的当！克里斯汀大人，您可是神眷骑士，不能屈服于这种怪物！”

“呵呵呵...多天真的人类啊。一边为你摇旗呐喊，一边将你推入火坑。你真的相信他们此时说的话吗？猜猜看，他们到时候会不会改变现状的态度？”

在这关键时刻，克里斯汀笑了：“不，上当的是你。你不会真的觉得我毫无准备吧。”

虫之女王面容冰寒，杀气几乎刺穿皮肤：“你真是不知好歹。”

“那还真是抱歉啦，我身上只有十二个印记的位置，没有属于虫子的地方。”

克里斯汀猛地拉开距离，原本站立的地方深深凹陷下去。虫之女王噙着一丝微笑，妩媚温柔地望着他开口：“没关系，我可以亲自来帮你刻。”

一阵恶寒从金发骑士后背闪过，他下意识向右躲去。对方的攻击快得惊人，克里斯汀完全无法思考，只能凭借本能躲闪。

“不是要解决掉我吗？这样子躲来躲去，可没有办法完成目的。整座城的人都在看着你，指望着你能帮他们解决麻烦。作为神眷骑士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呢？”

“你能做到的就是这样跳来跳去吗？看来诸神的眷者不过如此。”

“我呢，非常喜欢你这样的人类。一想到你哭着求饶的样子，就兴奋的不得了，为什么要逃走呢？你也想要这些人活下来吧，如果现在跪地求饶的话，我就考虑放过他们。”

克里斯汀自然不会相信对方的鬼话，但人类对于语言有本能的解析过程。虫之女王对人类的把控相当准确，尽管思考只需要很短的时间，金发骑士的动作还是不可避免地一缓。

时间不长，在这紧要时刻已足够致命。

克里斯汀一不留神，被巨力狠狠地击飞出去。女王的前肢捅入了他的的身体里，克里斯汀转动身体，匆忙避开了要害。他在空中强行转了一圈，勉强平安落地。

小腹鲜血溅射，引起旁人的惊呼。在这场战斗中，普通人完全没有插手的机会。他们只能焦急地祈祷着克里斯汀千万不要输。

旁边神情专注克里斯汀死死抓住对方的肢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抓到你了。”

同一瞬间，一把长剑从后方刺穿了女王的后心。

虫之女王骤然睁大了眼睛。

将时间转到这场战斗开始之前。

在奥雷乌斯离开神殿前，一位圣骑士主动拦住了他。

“请和我来，教皇殿下希望见您一面。”

安迪想见自己？

这倒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毕竟是自己提供的线索。红发青年大大方方地跟着离开。圣骑士带他走过一条条复杂的走廊和楼梯，最终抵达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倾身做出等待的姿态。

奥雷乌斯心领神会，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后是神殿的最高处。这是一整片毫无遮掩的宽阔平台，仰头即可看到广袤的苍穹。一团团白云拱卫着太阳，天空碧蓝如洗，仿佛伸手即可接住一缕风。倘若是夜晚，想必会是星河流转的浩瀚景象。

地板是由特殊的黑色矿石铺设，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其中流转着剔透流光，好似将夜穹凝结成了固态。

“这是星辰石，据说含有群星的力量，能够汇聚星光。神殿将其作为观星台的地板，以加强占星师们与命运的共鸣。”

站在平台中央的教皇缓缓开口。他转过头来，神圣双目凝视着奥雷乌斯，似要将对方的一切看透。

“你终于来了，奥雷乌斯。克里斯汀拜托我为你看伤。”

红发青年微微有些惊讶：“是克里斯汀拜托你的？”

“虽说他有很多朋友，但倘若以为他是一个随便的人就大错特错了。众神的恩宠让他拥有强大的力量与辨认真实的眼睛，没有谎言能够欺骗神眷骑士。他之前就发现了你伤口的异样，并委托我来检查。”

安迪向他走来：“把你的伤口给我看看。”

奥雷乌斯解开衣服，露出先前战斗中留下的伤口。手腕处的伤口是最先愈合的，其他地方的就七七八八，再加上在与虫灾的战斗中所受的伤，蜜色皮肤上遍布疤痕和伤口，看起来极为狰狞。

安迪伸手抚摸过那些伤口，奥雷乌斯隐约感知到一股力量碰触。他很快收回手道：

“你的伤口之所以迟迟无法愈合，是因为你被世界树排斥着。”

“被世界树排斥...？”

他蓦然想起当初用迦南马甲打兽神时，最后出现的世界树。在祂的注视下，马甲直接力量耗尽退出了那个世界。

安迪的话印证了他的想法：“世界树是命运的脉络。祂记录着世界从开始的变迁，直到最后一块石子的毁灭。被祂排斥就意味着你不在命运里。”

“这句话或许有些难以理解。打个比方，人类出生时必然有父母，他是如何长大，又是如何成为了现在的性格。倘若说命运是一本书，翻开的每一页都会有所记载。而你不同，世界树上没有关于你的记录。”

这番话几乎是将他的来历摆在明面上了。奥雷乌斯飞快思考着该如何解释，对方却轻描淡写地跳了过去。

“所以我要将这个送给你。”

他将一个木盒递过来。红发青年一眼认出这熟悉的款式，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这是世界树之叶？”

“众所周知，命运女神恩曾把一片世界树之叶恩赐给新叶城，奖励占星师们的虔诚。但很少有人知道，新叶城其实有两片世界树之叶。”

“当具有【神之目】的占星师降生时，他注定会成为命运女神的信徒。女神预测到他未来的灾祸，因此赐予了第二片世界树之叶。这在教会中亦是秘闻，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在其上书写的东西必定成为现实，只要你写下自己的【过去】，世界树就会承认你。”

“....为什么要把这个送给我？”

“因为你和克里斯汀一样，是值得信赖的人。”

“仅仅是因为这个？”

“仅仅是因为这个...？”

安迪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叹息：“这是命运的决定。”

“克里斯汀很相信你，你们是很相似的人。”

红发青年喉结微动：“到底什么是命运？”

“那是时代的洪流，势不可挡；那是这个时代所有生物共同做出的决定，不可逆转。所谓命运，不是一个人、十个人乃至于一百个人做出的决定，同样不可能依靠某个人逆转。”

安迪道：“即便如此，绝境中仍存有一线生机。那就是命运注定的英雄，比如克里斯汀，再比如你。因为你们拥有能够带动他人的力量。”

“只有命运才能对抗命运。当然，这对我来说是珍贵的恩赐，因此我要从你身上换取两样东西。”

单凭这份礼物，无论换什么都不过分。安迪微微一笑：“我要向你换取一段缘，还有一滴血。前者会将我们联系在一起，后者是我一直很好奇的东西。如果你愿意，这枚世界树之叶就是你的了。”

奥雷乌斯自然满口答应。在收下他的血后，安迪将木盒递给了青年。

“你可以直接在这里使用，出去以后也就没时间了吧。”

“...谢谢。”

教皇考虑得的确十分周到。奥雷乌斯打开木盒、咬破手指，没怎么犹豫就在叶身上写下了字。

该写什么早就一清二楚。随着他的书写，一个庞大而平静的意志跨越时空阻碍，落在了红发青年身上。

祂是世界的起源与终结，是命运的记录者。世界树降下目光审视起他所书写的故事。红发青年的伤口开始快速愈合，血液重新归于掌控。与此同时，青年感知到一些遥远的存在。

他们集中分布在某处，似乎也在好奇观察着他。奥雷乌斯很快意识到这是罗兰阿格一族，在这一刻，他终于被彻底承认了。

随着最后一个标点落下，时光跨越遥远的距离，青年眼前恍惚闪过一副遥远的画面。

那是刚刚接触世界树没多久。为了保留父母的爵位，梅森使用奥雷乌斯马甲获得了伯爵的特许，与奥丽赫、兰博他们一起去往罗纳德负责的小镇的时候。

红发青年说起骑士精神，罗纳德惊讶地询问对方的来历。众人均不知道他是从何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兰博忽然道：“的确有人是符合这些言论的。”

“传说中神眷时代最后一位光辉骑士，亦被称为唯一的神眷骑士的克里斯汀。”

世界树之叶上的字痕化为看不到的手，拨动着命运的脉络。以实质的方式融入了脑虫的思考中。他盯着奥雷乌斯，第一次露出了无比兴奋的目光。

“传说克里斯汀曾经误入某个神秘之地，将原本生活在那里的人带了出来，他们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这也是后来大陆霸主罗兰阿格帝国的起源。”

“你也是来自那里吗，奥雷乌斯先生？你从没说过自己的姓氏，因为这是帝国皇姓？在那之后，你们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会被世界树选中？又全部——”

“堕落。”

“你真的为了力量而杀了他吗？”

奥雷乌斯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能够如此轻松地过关，兰博当时为何主动为自己提出了解决方案。

仔细想来，当时他的理由的确是漏洞百出。但由于之后发生的事情太过不可思议，马甲们个个都拥有超乎寻常的力量，这才被人们所接受。

而放到最开始——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这一点。

为什么？

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相信他？

刚好有这样一位骑士，刚好兰博提出来，罗纳德刚好是跟随对方的骑士后裔，罗家族刚好与这位骑士有瓜葛。

于是初次接触这个世界、尚且一无所知的他顺理成章地下了台阶、顺理成章地伪装成罗家族的成员、顺理成章地接触了罗家族。

他慢慢地睁大了眼睛，脑海中如电流般闪过了一幕。

那是他用迦南解决了小妖精皮卡的事情后，皮卡特意为他写了一本书。

当他从过去回来，教会的人告知他，他们在书库里发现了一本有关迦南的记载，借以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过去与未来相互联系。命运女神亲口所言，所有的过去通往同一个未来，这才是这条道路被终结的原因。

也就是说，黑雾时代其实反射了所有过去的可能性。

但是，过去必然有互相冲突的地方。比如说，这个世界的某人死去，另一个世界的他却活着，最后的结果到底是生是死？

如果有什么事情是作为常识而存在的，无法单纯以生死为标杆恒定。每个世界对其认知不同，最后呈现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红发青年看向已被写满的世界树之叶，心中默默回答道：这就是答案。

每条命运脉络都有一棵世界树，世界树的叶片记录着命运。倘若两片叶子互相冲突，必然有一片更强！

于是，更强的力量覆盖了弱的一方，成为了黑雾时代的现实。

黑雾时代并不是铲除了通往其他结局的可能性，而是融合了所有结局！

他现在所写下的故事影响到了未来，于是兰博说出了当时看起来非常不符合常理，可没有任何人反对的话。在那之后，【奥雷乌斯】、【迦南】均用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可，于是开头的异常便被所有人忽略了。

那时的他稀里糊涂地应下了这个身份，可那时的梅森从未想过——为什么一切都如此恰好？

如今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世界树之叶记录下这段历史，直接对黑雾时代进行了微调。它让兰博“恰好”想起了这段记载、其他人“恰好”相信了这些话，在马甲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后，哪怕是再离谱的话都变得可信。在人们相信马甲的来历后，世界树之叶又“恰好”让所有人忽略了源头。这一切实际上都不是大的调整，只是基于某个可能性的微调。却帮助当时迷茫的梅森找到台阶，给马甲套了个身份，成功解决了自己的身份问题。

而这全都来自于此时他所写下的故事。

【罗兰阿格家族的成员，与罗兰阿格一世有所渊源，是克里斯汀的弟子。他的故事被湮没于历史中无人铭记，但只要说起其他二人，奥雷乌斯便是杀死克里斯汀，埋于光后的影子...】

他将自己想出来的马甲来历完整地写在了这片树叶上，于是从这一刻开始，拼图的最后一块吻合，奥雷乌斯成了奥雷乌斯，并来到了这里，在世界树之叶上写下了属于他的故事。

写下最后一个字时，红发青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望向安迪，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我只是受人所托而已。克里斯汀还在外面等着你，快去吧。”

红发青年感激地点了点头，小心收起了那枚世界树之叶。他走出教堂便看到靠在门口的克里斯汀，对方轻快地挥了挥手：“回来啦？看来治疗效果不错。”

“伤势已经完全愈合了，谢谢你帮我联系安迪。”

“不客气，顺手而为罢了。”克里斯汀耸了耸肩。“你马上就要去执行计划了吧，我猜那之前还有事情要对我说，所以我就来了。”

“我的确有事情要告诉你，这是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事情。”

提起正事，奥雷乌斯严肃起来：“虫之女王性格小气，喜欢凌虐敌人。一有不对劲的地方就会逃跑。如果真的让祂跑了，我们就会功亏一篑。所以必须制造一个退败的假象，趁机抓住祂。”

克里斯汀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要抓住虫之女王吗...这个还真不是一项简单的任务。”

哪怕是没被这个世界接受的异神，在神器的遮掩下仍旧能够发挥出强大的力量。哪怕遇到生命危险，虫之女王完全可以来去自如。

想要完成奥雷乌斯的计划必须满足三点要求：第一，女王确信奥雷乌斯不在场，在祂发动袭击后，后者再以神秘强者的身份悄悄回来；第二，最大的诱饵克里斯汀在新叶城，且教会愿意合作；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克里斯汀必须限制住女王，不能让祂离开。

因此，无论是刻意挑衅还是诱敌深入，在克里斯汀的舍命牺牲下，他终于成功抓住了虫之女王。唯一的问题在于女王实力太强，他不得不付出惨重的代价。

被【神圣武装】祝福的长剑成功突破女王的防御，刺入了对方的后心。血液化为红色咒文侵蚀着祂的身躯，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虫之女王右手一甩，直接将克里斯汀整个甩飞。金发骑士闷哼一声，脸色难看地捂住伤口。手臂上的神眷印记微微发烫，治愈起伤势。

“那群没用的家伙...”

祂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表情十分难看。怀表声响起，虫之女王的伤口愈合。祂毫不犹豫地攻击起奥雷乌斯，两人身形交错，利器碰撞声不断响起。奥雷乌斯越打越上头，全然不顾自己浑身上下破破烂烂。女王不得不与他拉开距离，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神器力量有限，不能一昧浪费在这里。和眼前人打完全是自讨苦吃，祂本就不打算现在对上奥雷乌斯。

“再打下去对我们没有好处，不如我们和解吧。”

女王主动开口，话语满是蛊惑之意：“如果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必然走向黑雾中。你和我都是知晓未来的人，我们完全能够改变这个世界。你也不想看着这些人类就此死去吧。只要你愿意和我合作，我可以将神器分享给你。”

“等你回到未来，他们就是生活在过去中的人。可如果你留下来，他们的未来就能够改变。”

“我更喜欢自己把东西夺回来。”

红发青年无动于衷，攻势愈发猛烈。虫之女王恼怒不已，一边战斗一边冷笑道。

“可恨的家伙，愚蠢的人类，你根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才会在这里大放厥词！难道你真的以为人类这次计划能够成功？”

“你们根本不明白自己面临的是什么。当你们变强时，祂也会变强。整个黑雾都是祂的领地，你们只是在垂死挣扎而已。人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诸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将会是怪物的时代、黑雾的时代、属于祂的时代！这是命运、这是轮回——”

庞大的气息骤然爆发，虫类嘶鸣的声音响起。半人半虫的怪物速度骤快，强烈的疼痛顺着神经爆发，祂咀嚼着口中生生拽下的左手，眼底满是怨毒。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祂正注视着你，只要从这里离开就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