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355章 大祭典(下)

起初, 教会并不想进行这次大祭典。

尽管说出去有些不敬。教会建立在神明展现伟力的基础上,是其在俗世的代言人。一旦用大祭典沟通神明,得到的答案将决定教会的生死。

倘若神明开口钦定抛弃他们, 恐怕有不少虔诚的信徒会彻底疯掉。扪心自问,大主教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关。

然而, 这件事不做不行。

主教们聚集在圣堂中, 没有其他侍者。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

一位主教拿着最新的报告,止不住地叹气:“贵族协会这次的吃相未免太不要脸了。他们在这次骚乱混入了大量人手, 煽动信徒们的情绪。此外,南部那些叛徒的间、谍趁机作恶。明明知道是阳谋, 我们却没办法拒绝。如果不趁这次正面回应,安抚民众, 离教会彻底崩溃也没多久了。”

另一位主教迟疑道:“可一旦举行, 真的得到答案……”

年龄最大的主教打断他, 斩钉截铁道:“不, 肯定是错的,我主不可能抛弃我们!肯定是旨意被扭曲了。”

对方叹了口气:“老伙计,就算我们能更改神意,先不提那位会不会在意, 就算他不在意,我们能瞒得住那些信徒。在这里的人能全部扛住吗?”

他环顾四周, 被其看到的人纷纷低下头, 不敢与之对视。

“能够爬到这个位置上, 定然经过了信仰测试。你们敢说自己听到这句话时不崩溃吗?你们不会怀疑自己的意义吗?”

“……”

众人哑口无言。一片寂静中,年龄最小的主教站起身来, 表情异常严肃。

“要我说,肯定是神明出了问题。”

在场众人为之哗然, 这件事信徒能说,贵族协会能说,甚至一些祭司都可以说,唯有他们不能。站在这里的皆是引导教会未来航向之人。倘若连他们都心存怀疑,那教会该如何走下去?

“芬克主教,慎言慎行!”

年轻主教根本不管他们的斥责,自顾自道:“你们都不敢说,我敢。前教皇的选择就是错误的,他根本不该选那位圣子走上成神之路。对方的心根本不在我们这里。”

“你居然敢质疑教皇陛下的决定,你难道忘记那位的恩宠了吗!?如果不是那位点头,现在的你还只是一个高等祭司而已!”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教皇已经死了,如果他现在还活着也会同意我的话。”

芬克极为激动地驳斥,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烧:“你们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评价我们的吗?他们说教会都是一群软脚虫!你们知道每天有多少信徒失去信仰吗!再这样下去,教会只有灭亡这条路可走!”

“我知道!但这又有什么用呢,芬克,你要知道,教会是因为神明才存在的。我们有无数种方法反击,可我们无法对抗神明...我们的荣光,教会的一切都来自神。我比你更痛苦,但我们无能为力。”

“我们已经做到了最好,剩下的是我们应得的。如果神明背叛了我们,我们完全可以选择抛弃祂。”

这个计划惊得所有人瞠目结舌。年纪最大的主教满目震惊:“这就是你的想法吗?如果没了神,祭司们该怎么净化污染呢。我们现有的能力圈都来源于神明的恩赐。”

“总会有办法的,贵族协会和机械城不是正在推广净化机械吗。既然他们踩着教会的鲜血上位,我们也得吃一口肉。”

芬克的声音无比冷酷:“先告知信徒们伪神的事情,吸引他们的仇恨,将内心的恐惧发泄在对神明的信仰上,再去和神明进行谈判。如果祂同意,我们就宣布神明已经归来,如果祂不同意,我们就想办法另立新神。等晋升仪式开始,祂仍旧必须出手。”

这一串计划周密详细,尽管在实施上有一定的难度,背后不知道对方想了多少遍措辞,早就等着这样的机会说出口。

年龄最大的主教胸膛剧烈起伏,眼前甚至有些眩晕:“不可能,我们不能违逆我主!这是忤逆,这是背叛,这是抛弃信仰!”

“那我们就把教会生存的希望寄托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东西身上吗!?”

芬克一拳砸在墙上,低声怒吼。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眼底有些发红的狠戾。

“我绝不会让教会就这样消失的!”

在他怒气冲冲离开后,还站在原地的主教们叹了口气。一个老好人式的主教试着缓和气氛:“芬克还年轻,更加在乎教会的声誉,我们应该给他足够的缓冲时间。”

“随他去吧,他很快就会理解的。我们要做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年龄最大的主教望向墙角,那里站着一个一直未开口的人。

“桑托,这次大祭典就交给你了。”

对方微微弯腰,声音沙哑:“我的荣幸。”

……

所谓大祭典。

乃是集合信仰,以灵魂叩问神明的盛大仪式。

通常来说,教皇会负责与神明沟通的工作。但在上任教皇死后,教会面临一个极为尴尬的场面。

上任教皇没有指认继位者,新神也没有降下恩典,选择自己在人间的代言人。再加上各种事情频发与主教们的私心,选择教皇的事情就此耽搁下来。

在没有教皇的情况下,桑托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他资历老道,又与新神缘分最深。虽然按照级别,本不该由他进行仪式。但在这种情况下,经历有时比级别更有用。

为此,教会特意提前晋升了桑托的级别,以免冲撞了神明。

以信仰为灯,供奉为塔。水流环绕巨大的金盘,四周堆满

每当人间有灾难,便以此来向神明祷告。历数曾经,战神教会举行大祭典,唤来战神的神力一击斩杀了入侵的恶魔之王。魔法女神教会举行大祭典,以神明之力上身,驱散了水界面的魔力潮汐,阻止了来临的灭世洪水。烈日之神教会举行大祭典,唤来一轮新日,烧死了妄图侵占主世界的阴影暴君……

无数珍宝堆积在供台上,丰腴脂膏几乎溢出盘子。灯烛用的是最圣洁的,羊羔肥美,牛犊娇嫩,均从从母亲怀中诞下不过三日。

桑托身穿盛装,躺在金盘中央。数百位祭司跪在神台下虔诚祷告,另有无数人在房间内默默祈祷。安息香的气息如云如雾,

他的灵魂上升,来到那金碧辉煌的神圣之地。馨香汇聚成引导,桑托拾阶而上,踏着去往神座的长路。

精巧无比的神像矗立在道路两旁,信徒望向神座上的神祇,鬓间多了许多白发。短短时间,桑托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他目睹了太多悲剧。

人类跪倒在地,语气简直称得上祈求:“我主啊,求您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吧。倘若没有您的眷顾,这些羔羊该何去何从?”

他曾亲自将这位神子从偏远的南部接回来,引导其进入了教会。桑托至今还记得对方的到来带给了所有人希望。当看到天国的光芒闪耀时,多少人忍不住潸然泪下,只因看到了希望。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神明将其抛弃他们。在卑微的乞求中,他听到了阶梯尽头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知道。”

我知道这会让人类面临动荡与危机,我知道这会让大量信徒死去。

我知道这会让教会毁灭,也知道这对你们的打击有多大。

我知道教会分裂的恶果,知道你们的痛苦、挣扎与绝望。

但我仍旧这么做了。

在明白对方的意思时,桑托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身形摇摇欲坠起来。

这一刻,他想到很多很多:那些信徒们的笑颜与虔诚。借由神明的恩泽,他无数次净化过那些污秽的存在,守护过重要的人。他日日夜夜祷告,只求神明能够继续长存。

信仰、追随、恩宠...用什么词形容都好,神明对他们来说甚至超越了亲人。只要对方一句话,桑托心甘情愿赴死。

可在这一刻,他违逆了神明的旨意,抬头执着地盯着那个身影,想要寻找一个答案。璀璨的光辉刺入双眼,让他忍不住流泪。

“神啊,您为何要这样,您要抛弃我们了吗?”

“....”

银发的神祇垂下眼,面容模糊不清。祂似轻轻叹了口气:“桑托,上前来吧,看看这个世界的真实。”

主教叩拜于地,随后起身,登上了那条长阶。半透明的花藤簇拥在他四周,像是保护又如同指引。

——于是,他看到了。

银发的新神坐在华美的王座上,平静地望向觐见者。难以描述的怪物蜷缩于开裂的胸腹间,好似正在孵化的卵。

仅仅是看到,桑托便觉得眼睛一阵酸疼。花藤驱散污染,维持住了他的理智。而这仅仅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桑托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新神,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弯。

为什么祂身上有如此邪恶亵渎之物?为什么神明的样子会是这样的?为什么……

“这,这是怎么回事,殿下?”

“正如你所见,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神明了。坐在你面前的仅仅是一个神孽。上一任万事万能之主同样是这样的存在。在我沦为怪物前,人类必须选出下一任神子,以此代代相传,维持教会现有的秩序。”

“然而,这一切都有尽数。”

银发神明说着,轻轻挥动右手。细小的白色雾气遮住桑托的视野,最终形成了滔天大雾。

“污染只会越来越多,人类生活的区域越来越小,需要净化的量越来越大,新神的晋升愈发艰难,在任时间越来越短。此后,人类将会逐渐走向末路。”

“这就是您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原因吗?”

“不只如此。”

银发青年凝视着他的眼睛,似乎透过其看到了极远的未来。

“桑托啊,曾引领我踏上这片土地的祭司。我知道你的来意。”

“在千万年岁月前,世界树诞下祂的子嗣。除人类以外,还有一只巨大的神孽。祂无知无觉,混沌饥饿,吞食宇宙与群星。于是在无尽的循环中,祂被投入轮回中,经历时间洗礼而从封印中再生。但终有一天祂会再次归来,吞食这世间的一切。”

“说到这里,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真正身份。我并非能够拯救一切的神明,而是会在未来某日孵化的灭世怪物。”

“在很长时间中,我一直困惑于自己的身份。一只肉茧,就算以人类的形态活着。我的所思所做是来源于自己的想法,还是祂驱动的本能?我的存在是否真实,我的一切难道就是以天国为诱饵,替祂吸收能量?直到近日,我也不懂这些事情。但有一件事毋庸置疑。”

银发神明的声音很轻,带有一丝缅怀。桑托茫然地看着祂,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等待答案。神祇微微一笑,这大概是祂所露出过的最柔和的笑容了。

“我喜爱人类,远比自己想象的更爱人类。"

"从我诞生至今,我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曾跟随死神的眷者学习,与伟大的骑士并肩坐在海边。我曾战胜古老的旧神,被写成故事传颂。我曾是死物,而后因为人类获得了情感与生命。从此我有了名字,我当我成为群星之地的一员,我便立誓,我将会爱着人类。”

“在所有生命中,我将永不放弃你们。为此,人类必须学会独立。我能做的便是送你们最后一程,就像曾经的万事万能之主一样。”

诸神艰难护送至祂手中的星火,如今被新神送往了人类手中。

这个过程注定充满疼痛,神明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主教,将旨意下达。

“我给予你两个选择。”

随着那神圣的声音,主教身前出现了两条路。

一条金碧辉煌,传来虔诚祷告。

一条热闹非凡,人人安居乐业。

祂说:“在你面前有两条路。”

“倘若你选择第一条,教会将会一家独大,代行神旨,享受人类的供奉,直到百年后人类彻底消亡。”

“倘若你选择第二条,教会将会败落甚至消失,而净化的权柄落入人间,方可得到一线生机。”

桑托眼底充满血色:“我主,必须从这两条路选一条吗?难道就没有并行之路?”

座上的神祇沉默许久,缓缓道:“我很想回答你【当然,因为你所信奉的,必将得到回报】。可即便是神明,也有力所不及之事。在过去、现在与未来,你将面临无数选择。”

“我很感谢你的帮助,祭司,你曾真心帮助了名为迦南的卵登上神座。因此,我回馈以牺牲。我将引导人类走向出路,即便这条路鲜血淋漓。但这不是绝对的。神永远看着世间,唯有人类才是做出选择的存在。”

“我向你承诺,穷尽我所有力量,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你所流下的每一滴泪,你们所洒的每一滴血都不会白费。”

望着那两条道路,主教已知道了结局。他笑着笑着便哭了起来,哭声里充满悲伤与绝望。

他今年五十一岁,六岁进入教会,已有四十五年。教会不只是他的信仰,更是他的家。

桑托从未想过这座庞然大物有一天会崩塌,直到他站在了神明给予的选择前。这一刻,笔直的脊背佝偻下去,那些权力争夺在此面前都不重要了。桑托蹒跚地走到路口,最后问道。

“我主啊...在此之后,人类会繁荣昌盛吗?”

神座上的神明停顿了一下,以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回答。

“当然。”

“那么,我也不算辜负先辈创立教会的初衷。至于之后有什么骂名,就由我一人来承担吧。”

桑托惨笑一声,步入长路,再不回头。

他一脚踏空,身体重重地向下坠落。躺在白百合与红珊瑚果中央地主教猛然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辉煌的灯火依次熄灭,象征这次祭祀已然结束。

其他人急忙上前扶住桑托。主教挺拔的背微微佝偻,看着这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桑托张了张嘴,一时难以出声。

怎么样了?有什么结果?神明一定看到我们的虔诚了吧!

面对那些喜悦的视线,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堵住了喉咙。最后的最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叹息声中,灯火通明,众人面色苍白如鬼魂。主教垂下头不敢看他们的脸。唯有嘴唇颤动,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我们……投降吧。”

没等其他人开口,芬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

“你在说什么!?”

主教服的衣领勒得桑托有些呼吸不畅。他脸庞通红,断断续续地说:“这是…为了…人类的未来…”

哐当一声。

是捧着金盆的圣职者不小心松手,金盆跌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洁的圣水顺着地板漫开,在灯光的映衬下,犹如一泓冰冷的鲜血。

……

教会再次翻起风云,主教桑托以通敌罪名被监视起来。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他说了亵渎信仰的话,能够活着就很不容易了。桑托跪在无面神像前,痛苦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这是被关起来的第三天,桑托仍在想着神明的话。直到背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主教一动不动,直到来人绕到了他的面前,大大咧咧拿起了桌上的贡品啃。

“你看起来还挺适应这里的。”

随着对方开口,桑托抬起了头:“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看到你。我该叫你什么,路易斯,菲林,彼得,埃森,毒药,还是其他名字?”

“那些都只是些便于称呼的代号而已,不用这么麻烦。”

毒药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了桑托面前。这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麻烦,作为主教,他十分了解圣城的情况。配合传送门轻松绕开了那些警卫,找到了关押桑托的禁闭室。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参与进你们的事情。上任教皇说了,只要我在教会好好干就不会杀了我,还会替我擦屁股。现在他死了,那个狗屁神又非要我当什么教皇。但我知道,我根本不适合这项工作。”

桑托听得心里隐隐发痛,下意识握住了胸前的圣徽。

毒药嗤笑一声:“别摆出这副样子,被神明抛弃了而已,又不是死了。”

“我宁愿死了!”

“哈哈哈,那你去死啊。”

男人咧开嘴,将一把匕首丢在了桑托面前。刀刃反射冷光,照出主教苍白的脸。前者蹲下来,轻蔑地拍了拍桑托的脸。

“懦夫,既然不能接受现实那你就去死啊。死当然很轻松了,只有活着的人会麻烦。要是连这种事都承受不住,那你的信仰一文不值。”

“你懂什么!?”

“从我进入教会起,我就虔诚地信仰着我主。祂赐福世界,我们奉上信仰。如果没有我主,污染怎么办,人类怎么办,我们都会死!”

桑托的脸狠狠地扭曲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拳砸向毒药的脸。后者被打得猛然别过脸去,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他舔了舔嘴角,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这不是挺能说的吗。你就是个胆小鬼而已,怕死,怕坠入黑雾,怕没有神明保护,就像是个没妈妈就嗷嗷哭的可怜虫。”

桑托质问:“你就不畏惧黑雾吗?你敢说自己不害怕污染?”

“怕啊,我怕得要死。像我这样的人,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苟延残喘地活着,所以我才不会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其他存在的怜悯上。想要活下去,能够依靠的只有人类自己。”

毒药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主教。话语中透出孤狼似的傲勇。

“我们现在有净化污染的机械,有站在最前线反击黑雾的城市。有忠诚的血脉者战士,有先进的机械与大量粮食。教会是败落了,可你加入教会的时候究竟是为了神,为了权力,还是为了成为那个向曾经的自己伸出手的人?”

“我……”

桑托动了动嘴唇,答案在这一刻已经不言而喻。毒药笑了一声,牵动了受伤的嘴角。他嘶了一声:“你这一下可真不轻。”

桑托尴尬地说抱歉。后者耸了耸肩,没有在意这点小事。

“总之,倘若你做出决定,随时欢迎你来南部找我。”

毒药起身离开,那把匕首仍旧留在地上。桑托盯着它看了许久,沉默地将其收了起来。

这一夜,注定是他寝食难安的一晚。

直到第五天,桑托才喝下了第一口水,请求去往神殿叩拜神明,接受教会的训诫。后者满足了他的愿望,并进行了公开赎罪。

“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桑托主教。”

桑托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呼吸着黏腻的香气。圣堂中的熏香日夜不息,曾经神圣的味道却令现在的他感到作呕。他的嘴唇颤动,涂出沙哑的声音。

"我已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不该因为一己之私而错传我主神意。祂将永远眷顾忠诚的信徒。"

"啪!"

长满倒刺的长鞭抽击皮肉,让桑托的身体忍不住晃了晃。他咬紧牙关忍耐疼痛,口中仍在祷告。

“慈悲的主,愿您赦下我等罪,在这片大地上,您的光辉将永恒...”

“啪!”

尖锐的倒刺剐蹭下一大片皮肤,桑托像是感觉不到一样闭目祷告。

毒药的声音回荡在心头,询问道:“你加入教会的时候究竟是为了神,为了权力,还是为了成为那个向曾经的自己伸出手的人?”

自然是为了成为拯救其他人的人。当教会的祭司治疗了年幼的他的病痛后,桑托就对这个神圣的地方产生了憧憬之心。他费尽心思、打破透露与人竞争,找到了学习的机会,最终顺利进入教会,一步一步爬到现在。就算已经改变了许多,但在许多个夜晚,桑托还是会想起曾经的自己。

他愿意吃苦,愿意牺牲。不是自己有多么强大的奉献精神,而是因为这是他的职责。当他选定这条路后,他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在犹豫呢?

不知第多少下,行刑人终于停了下来。血顺着后背流下,桑托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因为虚弱而有些眩晕。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神像行礼,感谢主的荆棘之礼。无面神像静静凝视着他,无喜也无悲。

桑托蹒跚着离开了圣堂。他拒绝了其他人的帮助,选择一个人回去。没走多久,背后突然传来了呼唤的声音。

“桑托主教。”

他回头,看到了对方的脸:“原来是你,芬克主教。”

“抱歉,在这个时候叫住你。比起见到我,你应该更想回去休息吧。”

芬克冲他笑了笑,脸上十分和气。桑托却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想要辞别。芬克上前一步,拦在了对方的必经之路上。

“别紧张,桑托主教。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吗?我主真的要抛弃我们?”

桑托心里咯噔一声,尽管对方说起这件事的声音很正常,他还是第一时间劝慰:“芬克主教,这不是抛弃。祂有祂要做的事情,我们有我们要做的事情。只要我们继续拯救那些人,神明会看到我们的虔诚的。”

“这么说,您真的看到了我主了?祂是什么样的长相?什么样的声音?身上有没有奇怪之处?还是说,有人做了什么手脚,歪曲了神祇的旨意?”

芬克一步步逼近,眼底浮现出血色。桑托眉头紧皱:“神明当然是最完美无瑕的了。你的状态不对劲,快去做一下净化把,千万不要因为这种事而堕落。”

“堕落?我是不会堕落的。”

芬克停下脚步,一下子变得正常起来。他若无其事地向桑托笑了笑,客客气气道:“麻烦您了,桑托主教。自从那一天开始,我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我们的神明还是大家信仰的神吗?”

“当然,无论哪个神明都在竭尽全力地救赎子民。我们不能怀疑神明的好意。”

桑托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犹豫了一下,慢慢道:“或许从一开始,是我们了。我们……不该指望靠神明给予救赎。人类只有依靠自己的双手才能站起来。”

“我们不该指望靠神明给予救赎...”

芬克看起来完全没听他说什么,他念了一遍这句话,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谢谢您,桑托主教,我已经完全理解了。太感谢您了!没错,您说得没错。”

他带着一种古怪的笑容,道谢后转头离开了。桑托有些心神不定,他想要追上去,可惜身上的伤口拖累了脚步,只得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希望没事吧...

主教忧虑地叹息。

......

芬克身穿黑袍走上灯楼,脚下是圣城的万家灯火。这里曾经是教会最受欢迎的地方。钟声奏明代表黎明将至,很多信徒喜欢来这里祈愿,借着钟声将自己的信仰传递到神国内。

最鼎盛的时候,教会甚至不得不设下守卫防止其偷偷溜进来。而今这里空无一人,守卫们全部派去维持圣城内地秩序,黄金晃钟孤独地悬挂在高台上,显出几分伶仃。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随后从灯楼外墙跳了出去,犹如一只黑色大鸟将落在地面上。随后,这位主教以完全不符合其外表的速度跳上邻列的屋顶,向圣城外跑去。

这个过程中,他完全没靠血脉,全靠双腿就做到了惊人的弹跳力。若是让教会的其他人看到肯定会大吃一惊,这已经完全超过血脉带来的强化了。感受着北风吹过脸颊的冷意,芬克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离开圣城,潜入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在山腰处,已经有人在这里等待了。

一路狂奔而来,芬克仅仅是出了点汗。他酣畅淋漓地大笑:“你给的药剂实在是太有效了,我觉得自己现在无所不能!”

对方慢悠悠地回答:“你的融合性很好。既然认过了货,接下来就谈真正的合作吧。”

说到这个,芬克微微收敛了兴奋,谨慎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现在信仰的不是神,而是一个怪物。”

那人从容地开口:“我没有骗你的必要。祂会吞噬你们的骨与血,让你们坠入黑雾,一切都是阴谋。而在加入我们后,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无论是足以杀死神明的力量,还是一个崭新的教会,一切都会是你的。”

芬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那我要付出什么呢?身体、灵魂,还是一切?”

“别这么紧张,我们仅有一个要求。如果你在黑雾中选择盟友,必须优先考虑手艺人。”

芬克不假思索地拒绝:“我不可能在黑雾中寻找盟友的。”

对方像是笑了一下:“如果你不寻找盟友就算了。如果你寻找,必须是手艺人,这样如何?”

“...我知道了。”

芬克踌躇了一下,点头答应下来。这话既无束缚力,他也不可能投奔黑暗。就算使用了对方提供的药品,芬克仅仅是打算做几次短程交易而已。

见他点头,那人从袖子里取出一管新的药剂:“我为你带来了试验品。你可以先试试它的力量,但是记住了,要躲开那个怪物使用。”

芬克眉头紧拧:“我就是为了杀掉伪神才跟你们合作,你却不让我对上祂?”

“你现在才用了两管药,怎么可能和神明比肩。别担心,只要你答应和我们合作,迟早会成功的。”

那样不就是要被对方钳制在掌心里了吗?

芬克心里思索着,接过那管药剂。他已经亲身体验过一次药剂的效力,大大提高了他的身体素质。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和教会力量相冲突。使用药剂的力量就无法使用祭司的力量。不过没关系,后者属于那个伪神,他也不在乎。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真正的、仁爱的主归来。如今的伪神根本不值得信奉!为此,哪怕付出一切都无所谓。

芬克咬紧牙关,仰头将药剂喝了下去。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他忍不住发出痛苦的低吼。浑身肌肉颤动,骨骼发出生长的脆响。

“啊啊啊……”

力量,无比强大的力量从身体内涌了出来。芬克吞了口口水,喉中忍不住升起饥渴。他想要撕裂什么,沐浴在猩红的鲜血中。他勉强压制下这种欲望,随便试着跳了一下,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

主教的眼中染上了兴奋。合作者满意点头:“看来你已经体会到好处了。只要拥有这力量,你可以轻松解决那些碍事的人。”

芬克用力握拳,神情无比兴奋:“我知道了,你们接下来想做什么?”

“很高兴你没有拿到东西就翻脸,这让我觉得我们可以有更多的合作。这管药剂做了变异处理,你可以依靠自己的血来感染更多的生物,将其变成自己的同类。不过,这样做会让你变得虚弱,记得小心些。而拿到这些生物的样本,就是我们的委托。”

“我不会对圣城的居民出手的。”

“你只需要拿动物做实验就行。”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答应得很轻松。

芬克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不是一个愚笨的人,心思辗转顿时有了想法:“你们还准备了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准备。”

芬克语气古怪:“那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对方挑了挑眉:“好人?不,我可不是好人。我是为了……”

“向使我诞生者复仇而已。”

这样说着,他笑了。

从兜帽下方露出一只猩红的眼睛,周围环绕荆棘般的纹路,好似孕育着邪恶与血腥。

诡异,强大而危险。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