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荟听着沈满棠对常遇青的抱怨,有些忧虑地问:“上次在学堂打了元宝的就是常小少爷吗?”
沈满棠捶着桌子,义愤填膺地道:“这是他!他就是恶霸,特别坏!班里的同学都怕他。”
芦荟有些心酸,她摸着金朝的脸,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
刚刚伺候的时候她就能感觉到常小少爷有些针对金朝了。只是金朝本就是下人,被怎么使唤都是应该的。怪只能怪自己没用,让孩子在学堂被人看不起。
“芦姐姐,你别哭啊。”沈满棠慌乱地跑过来给她擦脸,“过年不能哭的。”
“姆妈,我没事。我现在在给小少爷温书,等开学考完试,我们应当就能分到别的班了。”金朝拍拍芦荟的手,宽慰道,“我会避免再和常小少爷起冲突的,姆妈你别担心。”
三个月相处下来,他与芦荟已亲近许多。只是到底前世没怎么相处过,重活一世他又已是成人心智,自然是难以像沈满棠一般向芦荟撒娇寻安慰。何况这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一桩小事。
“姆妈不是担心你和常小少爷起冲突得罪他,姆妈是怕你受委屈。”芦荟反握住金朝的手,叮嘱道,“你受委屈了一定要同姆妈讲,别自己憋着。姆妈是没本事,比不过人家高门大户,但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自己孩子被人欺辱。”
沈满棠借机告状道:“平常常遇青欺负元宝,元宝都不准我告诉你。”
金朝真想让这小孩闭嘴。果不其然,芦荟哭得更伤心了:“上次我说要去学堂找先生评理,你偏不让我去,还说是打闹间一时失手。你怎么挨了这么久欺负都不说呢。”
金朝忍住朝沈满棠翻白眼的念头,沉下心来解释道:“常遇青顽劣跋扈,不找我麻烦便会骚扰小少爷,烦人的紧。小满性子软,遇上这种无赖才真的会被欺负,就是不被欺负也会被他带坏。姆妈,我不可能放任他招惹小满。他招我没事,我招架得住。”
芦荟知道金朝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可他的懂事却令她更加心酸了。她怜惜地抚摸着金朝的脸,将他拥入怀里。
“那你要得跟姆妈保证,以后有什么事都跟姆妈讲。”芦荟吸了吸鼻子,“是姆妈对你的关心不够,让我家元宝受委屈了。”
金朝拍拍芦荟的背,轻轻“嗯”了一声。
其余几个佣人不愿打扰这幅母子情深的感人画面,轻手轻脚地收拾餐桌准备离开。只有沈满棠不识趣地抱了上来,表忠心道:“芦姐姐你放心,以后元宝在学堂出事了我肯定第一时间跟你说,再也不会听他骗了。”
金朝情难自禁地把刚刚忍住没翻的白眼翻完了。
芦荟破涕一笑,也将沈满棠抱进怀里:“好,小少爷帮我监督元宝。”
抱着两个小子摇晃了会儿,芦荟突然想到什么,起身回房间拿来两个红包。
“这是给你们俩的压岁钱,一人一个,收好啊。”看到金朝推脱,芦荟故作不悦道,“里头没多少钱,就图个吉利。昨晚姆妈忙着收拾厨房没空给你们准备,今天大年初一给你们补上。”
沈满棠倒是接的很开心:“谢谢芦姐姐!祝芦姐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年年有余,岁岁安康。”
金朝不像沈满棠这般能说会道,只是真诚地说了声:“谢谢姆妈,新年快乐。”
从前在金家,过年是令他害怕的日子。他爸平日里喝了酒就会打人,除夕这夜只会喝得更多,打得更狠。最开始是打芦荟,等芦荟走后就打金朝。每年除夕他都会守岁到天明,因为被藤条抽打后根本无法入睡。他就隔着窗子,听着隔壁屋的叔婶给他的堂兄弟们发红包,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围炉守岁。
即使后来只剩他一个人了,他也一直保留着守岁的习惯。每到除夕他便感觉那些绽开过的皮肉又在隐隐作痛,折磨得他辗转难眠。
只有昨晚是个意外。沈满棠太爱讲话了,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竟让他起了困意。金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在听到沈满棠均匀的呼吸声后才放心睡去。
金朝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能在除夕这天睡个安稳觉,还能收到母亲准备的红包。或许判官批生死簿时垂怜他前世过得太苦,才会给他从头再来的机会。
沈沧中午和常副使喝了太多酒,下午宾客来访,他实在无力招待,只能先回了西厢楼补眠。他松开领带,晃悠着上楼,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快步拐到一楼的起居室,猛地推开了房门。
丁香正在给曹锦和念报,被沈沧突然闯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慌乱起身喊道:“二爷。”
“嗯。”沈沧随意瞄了一眼报纸,轻笑道,“你识字倒快,还能读报了。”
丁香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眼,仰视着沈沧:“我现在基本都认得了。”
沈沧没多言,径直走到桌前拿起了药瓶,将药倒在手里,忍着头疼细心数着。
“二爷,您这是?”丁香有些不知所措。平日里曹锦和用药都是她服侍的,沈沧只会按时补药,并不会亲自检查。
沈沧呼吸深重,努力抵抗酒精带来的晕眩感,在脑海中计算着药的余量。数量上并没有出错,可曹锦和如今的头脑未免也太清醒了。
他把药倒回药瓶,缓缓拧紧瓶盖,眼神凝滞地看着曹锦和的背影,终于说道:“明日起多加一粒药吧。”
丁香有些吃惊,咬了咬唇问道:“一直以来都是吃两粒,突然加到三粒,老太太的身子会不会受不住?”
“没事,死不了。”可能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沈沧今日没多少耐心回应丁香的疑虑。
“是我多嘴了。我就是担心老太太又像刚吃药那会儿一样,险些被呕吐物呛死,所以才多问了句。”丁香解释道,“二爷喝了酒就先歇着吧,我一会儿送醒酒汤给您。”
沈沧揉搓了两下脸,沉思片刻后说道:“吃三粒估计就分不清人了,你照顾起来会更费力些,辛苦了。”
“不辛苦。二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回报您是应该的。”丁香体贴地给沈沧倒了杯热水,又一次劝道,“二爷快回房吧,睡一觉头就不疼了。”
沈沧接过水杯,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你先出去会儿,我和老太太聊两句。”
丁香走后,房内陷入了一阵寂静。曹锦和从沈沧进门开始就没动过,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背对着沈沧一言不发。
沈沧走上前去,疲惫地靠在窗前,挡住曹锦和的视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沉地说道:“如你昨日所见,我和佩儿重修旧好了。”
曹锦和像是没听到一般,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今日天气很好,窗外本有些和煦的暖光洒进屋里,只可惜全被沈沧的身子挡了去。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孙儿的。”沈沧的困倦似乎过去了些,言语间满是挑衅,“我之前是不喜欢他,可他毕竟才叫了我爸爸,我也得有个当爹的样儿。你说是吧?”
曹锦和这才有了反应,她呼吸急促起来,抬眼狠狠瞪向沈沧。
“瞪我做什么?你不就是为了求我留他一命,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沈沧抬脚踩在轮子上,玩儿似的前后推动着,“结果我把他当亲儿子对待你又不乐意了。怎么?生怕这孩子以后不给沈泓上坟?”
看着曹锦和宛若淬了毒的眼神,沈沧满意地放下腿,冷笑道:“我之前留着你的命,就是想听你一句实话。我想知道一个母亲为何会偏心到,让一个儿子去娶另一个儿子的心上人?世上好女子多得是,你与沈泓不过见了傅君佩一面,为何偏偏要选她!”
沈沧扭动了下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接着又无所谓道:“但我现在不需要你的答案了。你这样偏爱沈泓,可如今家业是我的,沈泓的妻儿也是我的。你别说,你一手给他安排的人生过得确实很有滋味。”
曹锦和激动地拍着轮椅,沙哑的声音尖锐地怒吼道:“你,不是,忆泓,父亲!”
“忆泓?”他抬脚狠狠踹向轮椅,“还在做梦呢。你最爱的儿子死透了,他唯一的儿子如今得仰仗我活着!你若真爱沈泓,六年前何不下去陪他!”
曹锦和的轮椅撞到了墙上,险些将她弹下去。沈沧却视若无睹,涨红着眼狞笑道:“如今你也没必要清醒着了。按时服药吧,早晚能见着你宝贝儿子。”
沈沧借着酒劲发泄了一通后,只觉得脑门充血。他上了楼,刚坐到床上准备休息,就听见了敲门声,是丁香送来了醒酒汤。
“二爷,趁热喝点吧,解解酒。”丁香恭顺地递上碗,待沈沧接过后又顺势蹲下为他脱鞋。
沈沧避了避,又怕踢到她,只能由她去。
一碗热豆芽汤下去,沈沧感觉胃里都舒服了许多,火气也降了下来。他随意问道:“你和赵丰年近来如何?”
丁香不好意思道:“多谢二爷关心,丰年待我挺好的。”
“那就好。现在有成婚的打算了吗?”
“丰年说男儿应以事业为重,还不急呢。”
“该急了。我只是介绍你和赵丰年认识,终生大事还是得你自己上心。你在中国也没个亲人,得多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丁香摇摇头,恳切道:“我双亲早逝,流浪街头。若不是二爷收留我,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无论多远的将来,只要二爷需要,我都会陪在二爷身边。”
沈沧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听到丁香的这番话了。他叹了口气,实在没力气与丁香辩驳。
他与丁香已相识十余载,初次见面便是在东京的街头。她衣衫褴褛地走在街头,被一个男人尾随着。沈沧没有犹豫,冲上前去拉上丁香的手就跑。
等甩开了那个男人,二人才松了口气。彼时沈沧刚到日本求学,还在初学日语的阶段。好在丁香的母亲是中国人,教了她些简单的中文句子。只是她母亲的乡音实在是重,说起话来有许多的连读和吞字,还无无平翘舌之分,再加上丁香的日本口音,更是让他们的沟通难上加难。
磕磕绊绊地交谈下来,沈沧才得知这个可怜的女孩已无处可去。他不免有些动容,便收留了丁香,雇她做家政和翻译。出乎他意料的是,丁香十分能干,小小的身板有着无限的精力,不仅将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还能为沈沧处理许多杂事。
沈沧的神经又抽疼了一下,将他从回忆里扯出。他躺进被子里,吩咐道:“我睡会儿,你帮我跟太太说一声,让她晚饭别等我了。”
丁香向他深鞠一躬:“是,我这就去禀告大太太。”
她恭敬地退出房间,心中却有种难言的烦躁。她一贯不满沈沧提及傅君佩时的称呼。太太,太太,好像真跟他太太似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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