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车子被看热闹的人群堵得寸步难行。马路最前方闹哄哄的,好像是有一群人在路口聚众抗议。
沈沧立马反应过来,看来昨日北京游行的风已经刮来上海了。
四月三十日,美英法意四国在巴黎和会上将德国在山东的全部特权转交给了日本,并要求北洋政府在《协约国和参战各国对德和约》上签字。此消息一传回国内便引起了多所高校学生的不满,并于昨日在北京举行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
沈沧只能调转车头绕了远路,花了比平常一倍多的时间才回到沈家公园。
本来过年那会儿他对常胜的军火提议还有些兴趣,幸好有汪缘觉在,及时阻拦他道:“二爷,近来巴黎和会上,日方关于山东问题提出的强盗诉求已经激怒了许多国人,而日本又一向靠扶持皖系来扩大他们在我国的势力范围。我们与皖系合作,难保不会祸及自身。所以依我看,这浑水还是不趟为妙。”
让一个生意人放着一块到手的肥肉不啃,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何况沈沧做生意向来激流勇进,从来没有畏首畏尾过。在他看来只有沈泓那种废物才会在面对机会时瞻前顾后、慎之又慎,白白错失良机。
可傅君佩听后也在劝他,劝得还怪不诚心的,才说了两句便生起气来,责骂沈沧不守信用,才答应过她不碰军火,转头就不做数了。沈沧觉得自己一定是太欠虐了,才会觉得傅君佩骂他才是在关心他,心里美得不行。
时隔三个月后,汪缘觉预想的最坏结果出现了,中国在巴黎和会上的外交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没能要回被德强占的山东半岛主权。作为战胜国之一,却沦为了被宰割的对象。
今早新申报发出号外,刊载了昨日的示威活动。三千多名学生们高喊着“外争主权,内惩国贼”“废除二十一条”“抵制日货”的口号,其中有三十余人被军警逮捕。
接下来的局势可想而知,被皖系控制的北京亲日政府一定会成为众矢之。沈沧庆幸自己误打误撞挖来了汪缘觉这个得力助手,也暗喜有傅君佩这样的贤内助在身旁提点自己。
刚刚在车上沈满棠问了好几遍“那些人在干嘛”,可却没人回应他。就在金朝以为他已经忘了这回事时,刚回到房间的沈满棠又一次锲而不舍地追问道:“元宝,刚刚那些人干嘛堵在路口啊?还举着白色旗子。”
金朝想想,让祖国的花朵早日接触正道的光,或许能够一定程度上降低沈满棠沦为纨绔的概率。于是他让沈满棠坐下,正经地和他解释道:“因为我们国家在国际上遭到了不公平待遇,所以那些人是在为了维护民族权益而斗争。”
沈满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惊叹道:“那这些人好勇敢呀。”
“嗯,而且你刚刚看到的基本都是正在读大学的哥哥姐姐。要是没有他们的努力,我们国家就很有可能会丧失一部分领土的主权。嗯……就是被割走一块地,能懂吗?”金朝尽可能浅显地解释道,“所以你也要向他们学习,好好读书,以后也做个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沈满棠震惊地睁大双眼。本来他还对街头闹哄哄的聚集场面有些害怕,听完金朝的解释后顿时心生崇拜。原来读过书的人不仅能像二叔一样挣大钱,还能做这么伟大的事。
“可我笨呢,我要是读不好书是不是就不能像他们一样厉害了?”沈满棠抠着手指,有些愁苦道。
金朝捏捏拳头,在心中暗骂道:天杀的别让我见到沈满棠之前的英文先生,这简直就是误人子弟。
“别说自己笨。”金朝揪揪沈满棠的鼻子,“更何况一个国家不仅需要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还需要工人和农民,只有将这些人团结在一起,才能成就大事业。所以不管你以后从事哪个行业,都是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沈满棠被说得一愣一愣的,瞠目结舌道:“元宝,你怎么这么厉害啊!懂这么多?”明明金朝每天都和他形影不离,怎么他就什么都不懂呢?
“上辈子没忘干净。”这话说得有些诡异了,但事实就是如此。
沈满棠捧腹大笑道:“又骗人呢。”
笑完后他又问了:“那你以后开糖果厂,我帮你吃糖,也算是有贡献吗?”
金朝捏着下巴思忖道:“如果你吃了糖后给我一些改良意见,让我的糖变得很好吃,那也算是有很大贡献了。”
沈满棠欣喜地“哇”了一声,片刻后又纠正道:“不对,我吃糖可太容易了,要不是被你看着,我一天能吃一大盒呢。”
他夸张地比划着,又道:“所以这只能算是有一点小小的贡献吧。你办厂肯定比我辛苦,所以你的贡献才是最大。”
金朝摇摇头,等他接手糖果厂时,厂子早就捱过了最艰难的时刻,改组为有限公司后也开始能在行业里叫得上号了。最困难的时候还是他刚进厂那会儿,工人们都得挤在一个大棚里头挨着脚地睡觉,那气味别提有多呛人了。
不过陶园昌倒是个少见的好老板,厂子才刚挣了点钱便拿去给工人们盖宿舍,每年的工钱更是一涨再涨。大伙儿心里别提有多感谢陶老板了,一个个简直是把工厂当成了家,拼了命地为它工作,这才使得一个小破厂在短短几年间便取得了这样辉煌的成绩。
金朝自认自己是做不到像陶园昌这般会凝聚人心的,因而他认为厂子的成功完全不能归功于他。他刚想反驳自己对厂子的贡献值,思绪却在此刻突然转了个弯。一个荒唐的念头猛地撞入他脑海。
这个糖果厂是陶园昌付出了全部心血一手创办起来的,可陶园昌却在一九三零年将厂子草草转让给了他后便再无音讯了。之后哪怕是私家侦探都打听不到他的下落。这种种蹊跷实在不像是他嘴上说的赚够了钱告老还乡。最重要的是,他本就不是个会抛下工人一走了之的人。
金朝心中一凛。他早该意识到的,除了经营工厂外,陶园昌似乎还兼任着一份更重要的工作。那是一个让他不得不抛下责任与成就,和他的亲人同事们不告而别的任务。
在金朝进厂的那八年里,陶园昌格外关注工人们的学习情况,经常组织他们读书看报,还会时不时向他们提起马克思主义思想。
难道上辈子陶老板便是革命者中的一员?
金朝似乎知道自己要上哪找陶园昌了。他回忆片刻后,在月份牌上圈出了几个重要日期。虽然不一定能够碰上,但金朝还是决定在今后两个月里上街碰碰运气。或许他等了这么久的老板现在就在抗议群体里为凡尔赛和约的不公发声。
一直困惑金朝的那个谜团终于解开了,他痛快地捏了把沈满棠软乎乎的脸道:“多谢你,小满。”
“不客气。”沈满棠下意识地应完后才反应过来,不解道,“谢我什么啊?”
金朝答不上来,沈满棠便跟在他屁股后面刨根问底地复读道:“谢我什么啊?”
金朝终于忍不住了,敷衍地给了个答案:“谢谢你让我安静一会儿。快上来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
见沈满棠站在床边不肯挪步,金朝只好使出了杀手锏:“你再站一会儿我就睡着了。你不想听故事了?”
沈满棠“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钻进了被窝,点了两个早就听烂了的寓言。
作者有话说
金朝开始搞事业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