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完电影出来天已经快要黑了,金朝便叫了辆黄包车带沈满棠回了家。不知怎么的,黄包车师傅像是和金朝很熟的样子,一直管他叫“小弟”,还推脱着不肯收钱。可他问金朝这是怎么回事,金朝又说不知道。
“又骗人呢。”沈满棠赌气地走进东厢楼,刚一进门就被大厅里众人齐刷刷的眼神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去哪玩了?也不和家里说一声,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傅君佩气恼地从沙发上起身,一个箭步冲过来拧沈满棠的耳朵。
“啊啊啊,姆妈,疼呢,别扭我,啊啊啊啊二叔救我!”沈满棠护着耳朵,歪着头,惨兮兮地叫着。
“你喊天王老子来也没用。”傅君佩一掌打他屁股上,“长大了主意大了是吧,放学了不知道回家,还给我跑出去玩到这个点才回来。你知不知胡叔找不到你人,都要被吓死了?”
“胡叔自己没来接我嘛,我都等了好久了。”沈满棠据理力争道,“再说了,有元宝跟着,你还怕我丢了啊。”
“你再给我狡辩。元宝再懂事也是个孩子,和大人能一样吗?一天天的不叫人省心。胡叔没来你就给我老实等着,瞎跑什么?”傅君佩又狠狠打了一下沈满棠的屁股才算出了气。
沈满棠见傅君佩打骂不动了,便见机从她的身侧溜了,只留金朝背着两个书包老实地站在那里给他收拾烂摊子。在芦荟的严词切责下,金朝再三保证今后不会由着沈满棠胡来后才得以脱身,一进屋就见沈满棠趴在床上,没心没肺地冲他笑。
“元宝,芦姐姐是不是批评你了?”他现在一点也不担心金朝会因为芦荟偏爱他而吃醋了,还时不时拿这种区别对待来刺激金朝。
“你还笑?是不是你出的鬼主意?”金朝没好气地放下书包,上前掐着沈满棠两颊的肉。十一岁的他脸上已经不像幼儿时期一般肉嘟嘟了,但胜在皮肤像豆腐般滑嫩,揉起来还是很解压的。这么多年的雪花膏没白给他买。
“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沈满棠在金朝不情不重的蹂躏下,口齿不清地说着求饶的话,唇颊两侧的笑容却更深了。
“好了,不闹了,快去洗澡吧。衣服都不脱就上床,也不嫌脏。”金朝捏够了脸,就开始赶人。
“我懒得动呢。”沈满棠翻过身来,像一条死鱼一般露出白肚皮,仰躺在床上,“你帮我洗呗。”
“多大的人了,还要人帮忙洗澡?”金朝不答应,催促道,“自己洗去。”
“变了变了,真是变了。小时候都是你给我洗的。”沈满棠可怜巴巴地发出呜呜声。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再帮你洗不合适,等再过几年你就知道害臊了。”金朝嘴上是说着不伺候沈满棠洗澡,可手上却忙个不停。洗澡水、换洗衣物早在谈话间就已预备好了,只等着沈满棠自己简单地搓洗两下就行。
“和你有什么好害臊的?”沈满棠“嘁”了一声,呛声道,“害臊的人是你才对吧,你连衣服都不在我面前换,睡觉也穿得严严实实的。这不公平!”
“那你以后自己穿衣服,不用我伺候我也看不着你光溜溜的样子了,这不就扯平了?”金朝好笑地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一把推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不要人伺候是不可能的,沈满棠洗完澡就像大爷一样躺在床上,配合地伸手伸脚让金朝给他全身上下都涂上雪花膏。随着年岁的增长,金朝伺候人的力道也把控得越来越好,涂的时候还会顺带着给沈满棠揉个腰推个背,舒服得他都要睡着了。
“好了,睡吧。”忙活完沈满棠后,金朝便拉了灯,自己去简单洗漱了一番后才上了床。
“嗯……你弄好啦?”沈满棠凑过来,把自己的手脚同步压在金朝身上。
“还没睡着?”被欺压惯了的金朝顺从地被压着,还腾出只手给沈满棠拍背。沈满棠从小被芦荟哄睡到大,金朝来了后就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这任务,慢慢地这就成了他睡前的本能反应,沈满棠要是哪天晚上跑去骚扰沈沧傅君佩了他还会不习惯。
就在金朝闻着雪花膏的香味,都要给自己拍睡着了时,沈满棠这个不安生的又来点火了:“元宝,你还记得江姐姐叫什么吗?”他只寥寥见过江显颐几面,对她的闺名也只模糊地记着个大概的音。
“不记得。”金朝敷衍道。
“你记性那么好都不记得吗?”沈满棠不信,扒拉着金朝的眼皮,“帮我想想吧,想不起来我睡不着呢。”
“她叫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睡不着就起来背书。”金朝背也不拍了,一把将沈满棠的手脚都撇了下去,卷着被子背过身去。
“狗脾气,真难说话。”沈满棠也不知道自己又哪惹着金朝了,抬脚踹了金朝屁股一下,又气鼓鼓地往床的另一头挪去。两人互相置气着,一人一头把被子撑了起来。好在马上就要入夏了,被子里灌点冷风反而凉快,因此谁也没有低头,就这么冷战到了第二日。
沈满棠本来还在愁自己在同学间没话聊,现在好了,他也是看过《嫦娥仙子》的人了,而且他还是这么多人里唯一一个见过仙子真人的,当然要得意洋洋地炫耀一番。于是下课后同学们就以他为中心,以前后两排为半径,展开了对剧情和江显颐的激烈讨论。
“我看海报上写了,这部电影是仙子的处女作呢,她的本名叫江彩蝶,也很好听。”
“不是呢。报纸上说了,江彩蝶是她的艺名,她真名叫江,呃,江什么来着?”
“江!显!颐!”沈满棠抑扬顿挫地说着,下巴都要扬到天上了。这还是他一大早从傅君佩那儿问来的。
“哪个显?哪个颐?”围观的同学更多了,嚷嚷着要沈满棠写给他们看。
一旁的金朝被吵得脑门子嗡嗡响,本就积压了一肚子闷气的他现下是更不顺心了。
同学见沈满棠桌上没有本子,便作势要拿金朝桌上的纸笔。沈满棠小心地瞧了一眼金朝铁青的脸,赶忙拦下了。
“别,别找了,我也忘了她的名字怎么写了,你们回家看报纸吧。”沈满棠挥了挥手,把靠得太近的几个人从金朝桌前隔开。
“满棠,你不是认识仙子吗?那你带个她的签名来让我们看看呗。”一个女生两眼弯弯地向沈满棠恳求道。
沈满棠有些尴尬地“啊”了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毕竟他和江显颐其实也算不上是认识。可他也实在做不出刚吹完牛就打自己脸的事,只能红着脸推拒:“再说再说。”
就在他面对同学的围攻,抓耳挠腮不知该怎么办时,常遇青恰好路过,对着闹哄哄挡路的一群人板着脸道:“让开。”
哪怕常遇青现在不挥拳头了,他那高大壮硕的体格还是很容易就震慑到了同龄小孩。众人纷纷散去,给常遇青重新让出一条过道来。
常遇青经过时带起一阵微风,明明他没有看沈满棠一眼,却臊得沈满棠抬不起头。
当初常家要搬去浙江,常遇青却独自选择留在上海,偶尔还会去江家找常安小住。在亲缘关系上,常遇青显然是与江显颐更亲密的人。人家都没拿亲戚到班里炫耀,自己却没羞没臊地夸下海口要带江显颐的签名来。
沈满棠兴致缺缺地清开场子,趴在桌上郁闷了会儿,又挪着下巴靠到了金朝手边。
他敏锐地察觉到金朝并不喜欢江显颐,但他又找不到第二个人谈心了,因此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元宝,我是不是太虚荣了?其实江姐姐根本就不认识我,我以后应该也没机会再见到她了,我哪里还能要得来签名啊?”
“又肯跟我说话了?”金朝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沈满棠,看他趴在桌上可怜巴巴的模样,又无奈道,“她当然认得你。你脸皮那么厚,小小年纪就会色眯眯地盯着人家看,还跑她面前一直夸她,她怎么会不记得你?”
“你才色眯眯的!”沈满棠捶了金朝手臂一拳,一扭头又趴进了臂弯里。
金朝瞧着他后脑勺翘起的一根呆毛,便顺手上前压了压,却又被沈满棠一巴掌挥开。
“不理你了。”沈满棠心里知道金朝刚刚是想安慰他的。只是金朝那狗嘴向来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会惹得他更加生气。
金朝唏嘘地想,你们哪会没机会再见呢?上辈子要不是你那么短命,或许真的能和江显颐双宿双飞。
不管是从上辈子的资料,还是从这辈子沈满棠对江显颐的追捧程度来看,金朝都知道想要在这两人之间横加阻拦有多不易。江显颐虽比沈满棠大个六七岁,但与他也算得上是良配。只是金朝在明知这两人会手拉手走上歧途的情况下,是不可能任由孩子自由恋爱的。
临睡前,金朝故意煮了碗馄饨,端沈满棠跟前晃了晃。沈满棠不知道这是金朝的伎俩,一下就上钩了,不仅开口和金朝说话了,还把一大碗馄饨干了个精光。
“元宝,你煮的馄饨真好吃,比芦姐姐做的还要好吃。”沈满棠餍足地舔舔唇角,又把汤喝了个底朝天。
“姆妈煮的太清淡了,下次我教她怎么做,以后我不在了她也能做给你吃。”金朝收起碗勺,任劳任怨地洗起了碗。
“你以后为什么会不在了?”沈满棠咂咂嘴,不解道,“你要去哪啊?”
金朝暗下眼眸,苦笑道:“不知道啊,说不定不久后就要亡命天涯了。你天天生我的气,我走了你不高兴吗?”他冲洗着碗,连连叹气。芦荟上一世就是在今年过世的,而他甚至不知晓具体日期,只知道至少在年关之前,芦荟就已经出事了。眼下已经五月了,他没多少时间了。
沈满棠吓死了,赶紧抱住金朝,忐忑不安地仰头望他:“我不和你生气了,你别走好不好?我们抱一下就和好吧。”
“我没要走,”金朝说着骗小孩的话,心里堵得慌,只好转移话题道,“还想不想吃馄饨?以后我每晚都给你做好不好?”说是每晚,其实也没剩几个夜晚了。
沈满棠抱着他不撒手,贴着他的胸膛直晃脑袋。“不要吃了,夜宵吃了会胖,还会长不高。我想快点追上你,和你一样高呢。”虽然很嘴馋金朝的手艺,但沈满棠还是狠心拒绝了。
金朝腹诽,孩子大了不好骗了。他本来还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沈满棠喂胖,最好养成个肥头大耳的油腻模样,降低他和江显颐的般配度。这样就算自己不在沈满棠身边了,甚至死了,也能安心些。
两人连体婴似的搂着整理完了灶台,就是躺在床上了,沈满棠也还是紧紧抱着金朝不肯撒手。“我以后都会很听话的,你别走,别丢下我。”
说得和他是负心汉似的。金朝扒拉了两下沈满棠的手脚,没扯开,只好任由这家伙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姆妈和二叔以后一定会有新宝宝的,到时候他们就不会对我这么好了。”沈满棠泪眼婆娑地箍着金朝,越说越伤怀,“你走了,芦姐姐也会走的,那这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是孤伶伶没人爱的了。”
金朝心上像被压了一块石头一般喘不过气来。上一世多年后沈沧膝下是多了个私生子,没人知道他是哪个女人生的。如今他估摸着那个孩子应该就是傅君佩所出。
所以他们才真如沈满棠所担心的那样,不管不顾地放任他长成前世那样吗?金朝心中觉得沈沧和傅君佩在为人父母这事上再怎么不着调也不至于离谱至此,可又无法为那两人的品行打包票。
他只能沉重地拍着沈满棠的背,无力地安抚道:“不会的,不会没人爱你的。我和我姆妈就你一个宝宝,不爱你爱谁?”
无数次,金朝都想要带着芦荟一走了之。比起什么揪出凶手的复仇计划,当然还是确保万无一失地活下去来得更重要些。可他带得走芦荟,却带不走沈满棠。每当看到沈满棠和芦荟撒娇时,他就会想,万一芦荟又像上一世一般离开沈满棠的话,那这个小人儿是不是就会在烟榻上死去?想到这,他就不忍心再把芦荟从沈满棠身边夺走了。
沈满棠吸了吸鼻子,仰头亲在了金朝还未发育好的喉结上。
“睡吧,宝宝。”金朝低头,在沈满棠额头上轻印了下,复又有节奏地给他拍起了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