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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结芬

金玉满堂 甘汁若饴 3935 2024-07-22 09:40:11

自开始补课以来,沈满棠每个周日早晨睁开眼都要发一通脾气。想到当天要见到常遇青他就浑身膈应,烦得他非得躺在床上对着空气打完一套拳后才能抒发掉郁气。

不过常遇青好像终于知道自己讨人厌了,每次补习都自觉坐到另一张桌去,也很少与沈满棠搭话,更没有送些礼物搞得双方都难堪。何况课上还有沈满棠喜欢的汪先生和常姐姐,因此渐渐的沈满棠也没那么排斥补习了。

只是这学期以来每个周日都被沈沧带出去玩,沈满棠已经很难再适应天天学习了,因此常常在补习时偷偷画画,画完还要让金朝赏个好评。

“元宝,你看我画的常遇青。”沈满棠在课本空白处画了根长长的竹竿,上面顶着个大头,还画出了常遇青标志性的鹰钩鼻和粗硬短簇的头发。

金朝瞄了眼,勾了勾唇,把沈满棠的画作往回推道:“好好上课,下课再画。”

沈满棠不服气,反手画了个冬瓜,还在旁边幼稚地写上“矮冬瓜金元宝”六个大字。这样还不解气,他又在另一边画了只长脚鹭鸶,并在底下标注道:大高个沈满棠。

金朝很是头疼,沈满棠的学习习惯他纠正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点成效了,玩了一学期后又打回原形了。

有时他俩闹出的动静大了就会引来常遇青的注意,但他仿佛一夜间换了个人,对他们的嬉闹无动于衷,总是面无表情地瞟一眼,又冷冷地转回去。

这些人里,恐怕只有汪缘觉和常安是真心期待着每周日的到来。常安总是早早地来到沈家,在书架上挑来一本书后便坐到书房的角落里安静地读着,仿佛真的只是来看书一般。她和汪缘觉很少对话,只是在讲课的间隙和在某些不经意间交换眼神。两人心照不宣地维系着微妙而默契的交流方式,享受着彼此相伴的时空。

常安最喜清静,可每周到沈家陪三个孩子上完课后却都是欢欣雀跃的。如果常家公婆对女儿多几分关心,恐怕就能更早地发现这段地下恋情,从而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

可惜的是,就连常遇青都没察觉出姐姐有什么异常。他满心想着自己这回再也不要热脸贴沈满棠的冷屁股了,他要冷脸写作业,做个忧郁沉稳的美男子。

然而他对常安的忽视,总有另一个人能替他弥补,那个人就是除了学习什么都爱的沈满棠。他密切关注着常安与汪缘觉的一举一动,大眼睛总是在二人之间滴溜溜地转。

可据他观察,常姐姐和汪先生居然几乎不互动!可这却愁坏了沈满棠这个闲事公。

“常姐姐为什么都不和汪先生说话了?他们是不好了吗?”晚上沈满棠抓着金朝,忧心忡忡地问道。他整日里叽叽喳喳的,很难理解怎么会有人碰到喜欢的人还这么寡言少语的。

“你长大就懂了。”金朝没法和沈满棠解释什么叫“只要见着那个人,哪怕没说上话都是开心的”,只能一遍遍地敷衍他。

“又装成熟。”沈满棠哼了哼,“你一个没老婆的懂什么?”

“至少比你懂得多。谁和你似的,一会儿和人天下第一好,一会儿又要绝交的,幼稚鬼。”金朝嘴上调侃着,手上的活倒是没停。

眨眼间都五月了,天气渐渐转热起来。沈满棠天天在学堂里疯跑,动不动就出一身的汗,背后还起了骇人的红疹,每次一挠便红成一片。金朝只好去广生行给他买了盒爽身粉,每晚擦完雪花膏后还要给他扑粉。

“抬胳膊、抬头、转过去。”金朝拿起粉扑,给沈满棠全身都厚厚地扑上祛痱粉。粉取多了,四周便弥漫起白蒙蒙的烟雾。

沈满棠抓着空气中消散开的祛痱粉,可惜道:“你给我扑太多了,元宝,你自己也扑点吧。”

“我不用,本来就是买给你的。”一盒痱子粉要八角,给他用了可惜。

“你雪花膏也不涂,痱子粉也不擦。你都不想像我一样香香的吗?”沈满棠抬起胳膊凑到金朝面前道,“你闻闻,我好香啊。”

金朝嗅了一口,爽身粉在薄荷味中夹杂着些许草木芳香,仔细一闻还混着雪花膏特有的栀子花香,这样清新的味道在燥热的夏夜里确实沁人心脾。他很给面子地评价道:“嗯,很香。”

“你再摸摸看,我还滑溜溜的!”沈满棠又献宝似的牵起金朝的手在自己手臂上移动,企图让他也喜欢上“擦脂抹粉”。

金朝点点头,不解风情道:“是滑,和我田里抓的泥鳅似的。”

沈满棠甩开他的手,气鼓鼓地卷走被子滚到床的另一侧去了。难怪金朝找不着老婆,就他这张嘴,哪个姑娘肯要他。

五月五日,是赵丰年和丁香大婚的日子。沈沧作为证婚人和介绍人,自然会携家眷参加婚礼。他没叫汪缘觉,自己开车载着他们前往婚礼举办地——位于四马路路口的新利查番菜社。

沈满棠拨弄着小领结,有些可惜地和金朝耳语道:“要是祖母也能来就好了,她要是没生病,肯定会想看丁香姐姐嫁人的。”

金朝伸手捏住沈满棠的嘴,强行让他静音,看他扁着嘴像小鸭子一般发出“呱呱”声,又笑着把手松开。好在沈沧和傅君佩应当没有听到沈满棠的话,只当他俩是在闹着玩。

到了餐厅,沈满棠一眼便看到身着西式婚纱的丁香,眼睛都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婚礼,第一次见到话本里说的新娘子。平日里看惯了丁香不施粉黛的朴素模样,结果她今日这么一打扮竟也让人眼前一亮。

金朝无语地在沈满棠面前挥了挥,挡住他那直勾勾的眼神:“回神了,口水都要掉地上了。”

沈满棠象征性地把头往金朝那偏了偏,眼神却还定在原地舍不得转过来。他羡慕地说道:“元宝,新娘子好漂亮啊,我也好想结婚!”

金朝无言以对,强行把他的头转了过来,教训道:“你小小年纪,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沈满棠托着腮,遗憾地叹气道:“我都娶不着老婆了,想想还不行吗?”

金朝看着因为托腮而溢出一团肉来的沈满棠,不由自主地笑了。沈满棠这张脸,哪怕再玩物丧志,都有不少名媛闺秀甘愿嫁给他,何愁找不着老婆。他只能欺负小孩子没有审美,趁早断绝他在男女情事上沉沦的可能性。

这场婚礼来的人很少,下人里只有和丁香要好的几个丫鬟来了,赵丰年那边也只邀请了他的父母和舅舅一家出席婚礼。

赵丰年远远看见饭店对面的路口出现了他父母的身影,便急忙跑出去迎接他们。

“阿妈,阿爸,你们怎么才到啊?舅舅舅母呢?”赵丰年搀扶着赵父赵母的手,想要搀扶他们过马路。

“喊他们来做什么,你还嫌不够丢人吗?”赵父抄起拐杖朝赵丰年的小腿砸去,又因为过于激动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赵丰年脚步顿了顿,转头询问母亲:“怎么了?”

赵母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还是和赵丰年坦白了:“你阿爸托人打听了,说新妇是下人,还是个日本人啊?你信里什么也没写,就说自己要结婚了,我们也是怕你被骗,才让舅外爷家的外甥到上海来问问。丰年啊,你现在都当银行老板了,怎么还娶这么个媳妇?你这不是给自个儿找个拖累吗?”

赵父气急败坏道:“我们拼死拼活供你读书,就想你有出息了后娶个城里媳妇安家立业。结果你就给我找了这么个不三不四的女的,你这是要把自己毁了啊!”

赵父的拐杖都要把地砖戳烂了,咒骂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赵丰年连忙低呵道:“够了!我没本事,当不了你们的好儿子,更不是什么银行老板。这媳妇是我老板硬塞的,他人就在里头,你们有本事和他闹去。谁他妈想娶这娘们!”赵丰年已然火冒三丈却又不得不压低音量,太阳穴上的青筋像藤蔓一般凸起。

“这女娃娃是你老板介绍的?”赵母一惊,嘀咕道,“老板介绍的姻亲可不能退啊,退了你以后还怎么在银行待下去?”

赵父权衡利弊后也逐渐冷静下来,拍板道:“都到这时候了,这婚不想结你也得结。快进去吧,别站门口让人看笑话了。”

沈沧早就注意到这一家子在外头的争执。赵家夫妇从穿着到神色,都不像是来庆贺儿子大婚的。他默不作声地移了一步,将丁香的视线挡住,对她说道:“丁香,你能找到相知相伴的爱人,我真心替你高兴。在日本那几年我岁数不大,语言也不通,多亏了有你照顾。在我心里,你和我妹妹是一样的。”

丁香看着沈沧真诚又亲和的神情,总有种不真实感,像是见到了曾经那个少年郎。如果沈沧没有变,该有多好。

她抽动嘴角,扯出一抹笑来,一滴泪从眼眶中溢出,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沈沧伸手,轻轻帮她拭去泪痕,安慰道:“大喜的日子不能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嗯。”丁香吸了吸鼻子,猛点着头,眼泪却涌得更凶了。直至今日,她对沈沧那卑微又扭曲的爱恋终于要走向结束了。

沈沧拿出手帕,笑着递给她道:“仪式都还没开始你就哭,等会还得了。这样吧,我送你一个新婚礼物——结婚后你就不用回去伺候老太太了。当初你愿意来沈家帮我,我很是感激,如今你结婚了,我也不该扣着你。赵丰年的工钱够你衣食无忧一辈子了。如果你闲不下来,我也可以帮你联系些轻松的工作,或者推荐你去女子学院进修。”

“二爷,就算结婚了,我也还是沈家的人。您别赶我走好吗?我只想要侍奉好老太太,让您没有后顾之忧。”丁香心口不一地婉拒道。她根本没有擅自出局的权力,在沈沧和傅君佩死前,她和赵丰年一个都走不了。

怀着对沈沧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她被他牵着手交给了赵丰年。隔着热泪,她在心中最后一次与那个俊朗少年告别:“这些年来多谢二爷照拂,以后我和丰年会好好过的。”

沈沧拍拍两位新人交握的手,叮嘱赵丰年道:“从今天起,丁香就是我义妹了,你若日后让她受了委屈,我一定第一时间找你算账。”

台上的新娘霎然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台下的宾客里也有一个在悄悄抹泪。金朝瞥了他一眼,将手帕递了上去。

“又不是你结婚,哭什么?”

“多感人啊!你看了都没感觉的吗?”沈满棠捏着手帕抽泣道,看起来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别哭了,炸猪排都要凉了,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快吃吧。”金朝叉了一块炸得金黄的猪排,直接塞到沈满棠嘴里。

沈满棠费力地嚼着大块的猪排,擦着眼泪控诉道:“你这个冷血,没有感情的家伙。”

“罗宋汤喝吗?凉了就不好喝了。”金朝像是没听见沈满棠的话一般,又舀起一勺汤,用手接着递到沈满棠嘴边。

沈满棠晃晃头,避开调羹呛声道:“你就是长到天上去都找不到老婆。”

金朝无奈地放下调羹,由着他去。沈满棠情感丰富到怕是两只猴结婚他都会感动不已。

仪式结束后,新人休整片刻便来给众人敬酒。刚刚在餐厅外还疾言厉色的赵家父母此刻喜笑颜开,满面光彩,拉着丁香的手不肯放。

赵母乐呵呵道:“我们家丰年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娶到行长的义妹。这次我和你阿爸来的匆忙,怕路上不安全,就没把传家金镯带上。等小香你过年来我们家,我把那些金首饰都给你。”

丁香没说什么,只是浅浅一笑,回握了下赵母的手。老两口千里迢迢来参加儿子婚礼,却没给儿媳带见面礼,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要不是沈沧在婚礼上突然认她做义妹,恐怕她今后都不会见到二老一个笑脸。

沈沧……我已经在恨你的路上走了太久了,求你别再间歇性地施舍我了。丁香骤然紧捏婚书,绝望地自嘲着。

婚书上与赵丰年并排的是她的本名——佐藤香,一个她已经许久没再听过的名字。当初还在日本和沈沧学汉字时,她便求着沈沧给她起个中文名。沈沧大笔一挥,随意写下“丁香”二字。她大喜过望,原来自己在沈沧眼里是像丁香花一般的女子。

直到多年后进了沈家她才知道,这里还有一株株芦荟、凤仙、月季、杜鹃……

这次就别再自作多情了吧。她摇摇头,将过往甩到脑后,扯起嘴角亲热地挽住赵丰年的手臂。这才是她今后的依靠。

一整场婚礼下来都像被夺舍了一般失神痛哭的“妻子”,现在突然恢复正常,饶是赵丰年这个无神论者也觉得有些背脊发凉。整场婚礼里沈沧出尽了风头,又是证婚,又是认义妹,搞得他一个新郎毫无存在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丁香才是一对。

作者有话说

沈满棠参加婚礼:漂亮的新娘子(′▽`)感人的画面(-)

金朝参加婚礼:猪排凉了就不好吃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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