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夜弦坐在桌前,看着汽灯从屋顶照下的暖光,笼罩在宣恪的身上,在他的身上映出了淡淡的光晕,这种时候的宣恪,与平时相比,少了几分不近人情的意味。
他在看宣恪,宣恪似乎也在看他,可那双眼睛里,没有他於夜弦的身影。
大概只有冉羽,才配出现在宣恪的视线里?
除了与间谍工作相关的事情,於夜弦心里大部分时候都藏不住话,这么想着,他也就把困惑摆到了宣恪的面前:“不早了,不回去陪你家的小朋友?”
这问题好像没什么营养,宣恪连眼皮也没抬。
坐牢体验下滑多个档次之后,於夜弦乖乖拿起了笔,沾了墨水,在纸上开始涂涂画画。
“哎,你背过去。”於夜弦用手挡了挡自己的信纸,打手势赶宣恪转身,“快点。”
“为什么?”宣恪不懂。
“背过去。”於夜弦强行解释,“见过小孩子写作文没,有人在旁边盯着的时候,不仅没有灵感,还会写的很尴尬。”
宣恪不太懂於夜弦写个悔过书还需要什么灵感,但是宣处长讲规矩,合理要求,不会拒绝,于是宣恪背过身去,只能听见身后於夜弦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於夜弦哼着歌,在书写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用羽毛笔戳了戳宣恪的后背。
宣恪接过他的“悔过书”,第一时间看到了於夜弦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占了小半张纸,与名字的主人一样,颇有作天作地作空气的气势。
“收好了,弟弟。”於夜弦拍了拍宣恪的肩膀,“弦哥我不计前嫌,送给你的。”
宣恪一把抓住於夜弦的手腕,与此同时看见了於夜弦在纸上书写的“悔过”。
“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想扶到老不容易,是否应该去珍惜……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什么东西。
宣恪微微皱眉,似乎真的有点意外了,抓着於夜弦手腕的手,带上了力度。
“哎,疼。”於夜弦夸张地嚎了一声,一把抢过宣恪手中的悔过书,把一张报纸抖得哗哗响,“看到没,宣处,读一读,莫生气啊。”
於夜弦的悔过书,就是一首不知从哪里搬运的莫生气。
“你……”宣恪放开於夜弦的手腕,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反复摩挲,似乎下一秒就要抽出枪来,让於夜弦接受一下情报处新任处长的毒打。
於夜弦感觉自己这把火点得差不多了,按照他的计划,宣恪该气到摔门离去,把他关在小黑屋里自生自灭了。
于是於夜弦又不嫌事儿大地添了最后一把柴火,他把那张悔过书对齐折了两下,把折好的小方块塞进了宣恪的上衣口袋里,拍了拍宣恪口袋的位置,又伸手把宣恪的右手从枪的位置顺了下来。
“来,送你。”於夜弦自豪道,“我还没送过别人什么呢。”
於夜弦心道,火候差不多了,虽然宣恪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心里应该想把自己的头打掉了。
每一个不畏强权不怕头被拧掉的良心间谍,都是牧南的好间谍。
果然,宣恪一步步上前,把他逼到了桌子的边缘,右手缓缓抬起,抓住了他的衣领,周围的气压在那一瞬间似乎越来越低。
终于给惹毛了,於夜弦的内心发出了一阵欢呼。
“於夜弦,你是不是觉得我治不了你。”宣恪收紧了右手的力度。
虽然把宣恪惹毛了是件颇有成就感的事情,但於夜弦这个时候,不大高兴得起来,一来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他无人分享胜利的喜悦,总不能拉着宣恪说说自己添柴放火的心得,二来他到了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宣恪真正生起气来的样子,他还是有点怵的。
毕竟比自己小三岁,於夜弦觉得自己得让着宣恪。
宣恪比他高上一些,抓着他的衣领,居高临下地凶他的时候,眼睛里原本就带着的冷,此时似乎更是要抽走人全身的温度,他的腰硌在桌边,有点疼,微微挣动了一下,却换来宣恪更多的不满。
“你讨打吗?”宣恪在他的耳边冷冰冰地问。
“不敢不敢。”开玩笑,他只想把宣恪气走,又不是真的皮痒了。
“你再闹下去,我就把你绑在这里。”宣恪说,“审讯科的手段,你不会想知道的。”
他松开手,於夜弦顺势靠在桌上,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喊声。
审讯科出事了?
没待他细想,宣恪已经离开了桌边,关上了於夜弦的牢门。
“不少于800字,题材自拟,写完就放你出去。”
於夜弦看着桌上未用完的纸张和笔墨,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在审讯科深夜闹事,但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丹夏的情报处深夜燃起了大火,无数值班的士兵纷纷冲去起火的地点,赶着灭火,趁着混乱,一个灵活的身影,攀上了监狱里金属树的枝干,在一个布满了锈迹的黄铜色鸟笼面前停下了脚步。
“喂,醒醒。”於夜弦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人。
笼子里的汽灯已经熄灭了,借着樱桃发出的光,於夜弦能看到地上躺着个伤痕累累的人,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那人浑身是血,破破烂烂的衣服被血粘在了后背上,四肢还是被绑缚着的。
“审问你/妈……”那人骂骂咧咧道,“大半夜的不让人睡,再审就死了撒。”
於夜弦:“……”
“蓟叶。”於夜弦轻声道,“是你吗?”
地上的男人清醒了:“咦,自家人?”
“是啊。”於夜弦在他的身边盘腿坐下。
“你这个声音……”地上的人骂了一句,“你不是这两天那个自称的弦哥吗?”
“哎。”於夜弦答应了一声,“你看,干我们这一行,就得多几个技能,不然哪来的这么高的辨识度。”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代号为“蓟叶”的间谍还是有点诧异,“牧南的间谍已经深入丹夏的情报处了吗,连我被关押的位置都知道了?”
“牧南谍报这么有用,用得着我累死累活地大半夜往监狱里凑吗?”於夜弦提醒道,“那天唱歌的时候,你跟着接了两句,我就知道你的位置了。”
“这么牛批?”躺着的大兄弟瞪大了眼睛。
“嗯。”於夜弦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n和l不分。”
牧南A区的口音,的确是nl不分。
“你唱歌还走音。”於夜弦又补充了一句。
“你……”那人哭笑不得,“你到底是我气我的,还是来救我的?”
“救你。”於夜弦不开玩笑了,半跪下来查看同行的伤势。
“别救了。”蓟叶摇摇头,“我心里有数,走不远了,还会拖累你,趁我神志还清醒,没说出点不该说的,杀了我吧。”
“上周被抓的时候,我想自尽的,奈何被识破了。”
於夜弦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也没说多余的话,只是开口道:“好。”
“不用难过,自潜入丹夏的第一日开始,我就大概知道自己的下场。”间谍“蓟叶”主动安慰於夜弦,“倒是你,年纪轻轻的,生得也好,不在后方安全区过好日子,来丹夏瞎混什么。”
“体验生活。”於夜弦满嘴跑火车,“我姐说了,行业需要多样化,缺的就是我这种年纪轻长得还好的人才。”
地上的人嘴角抽搐:“你靠谱吗?一句正经话都没有。”
“靠谱靠谱,祖传手艺,保证无痛。”於夜弦随口瞎扯。
蓟叶笑骂了一句,牵扯到了伤口,又哼唧了一声,吩咐道:“我方的间谍中,可能出了叛徒,泄露了很多情报,你要小心。”
“行。”於夜弦点头,“等我纠出来,我把他头拧下来烧给您当球踢。”
某间谍:“……”
“你的代号是什么?”蓟叶选择在死前满足一下自己泛滥的好奇心。
“翠雀。”於夜弦没瞒着。
“……”
“怎么了?”於夜弦留意着外界的动静。
同行的脸上明显出现了痛苦的表情:“翠雀是我女神,组织说她肤白貌美腿长胸大,性格讨喜,我们好几个单身汉,都指望战后能娶到翠雀女神。”
“肤白貌美腿长我都认领了,胸这个我是真的没有。”於夜弦遗憾道,“兄弟,难为你了,将就着看哈……”
“让我死吧。”蓟叶捂脸。
*
情报处的西侧起了火,起火的同时,情报处的守卫就抓住了几个闹事的街头激进者,火很快被扑灭,倒是整个情报处混进了一股烟火的呛人味道,审讯科里的咳嗽声接连不断。
“你们这群好战分子,丹夏总有一天要完蛋!”闹事的街头小青年一边张牙舞爪地骂人,一边被情报处的士兵拖走。
宣恪掸了掸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推门回了地下审讯科,某个极度难缠的钉子户,还赖在监狱里没有离开。
宣恪打开了於夜弦所在的房间门,於夜弦坐在墙角,盖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像是已经睡着了,他的头枕在墙面上,垂落的碎发挡住了他小半张脸,在灯光下看起来有些苍白,白日里那么跋扈的一个人,睡着的时候,也是恬静的。
宣恪放缓了脚步,轻声走过去,桌上放着於夜弦重写的悔过书,这次於夜弦没有捣乱,微黄的纸页上,只留下了短短的一行字迹。
“后悔,非常后悔。”
宣恪的手停在纸页上,嗅到了空气中硝烟气息背后那一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