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良越把他推进了一间办公室内,解开他身上的手铐,退了出去。
於夜弦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疼的手腕,把眼前的办公室上下打量了一遍,三年没来了,这金碧辉煌的风格倒是一点都没变。
他随手抽了个凳子,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圆圆,让姐姐看看你。”熟悉的女声在於夜弦的身后响起,穿着白色长裙的舒沁站在於夜弦的身侧。
“总督夫人好。”於夜弦敷衍地行了个礼,半点没有尊敬的意思。
听到他的称呼,舒沁的脸色苍白了一瞬,随即又换上了笑容。
“不用寒暄。”於夜弦说,“有事说事,要不是飞艇出了故障,你也只能在明天的谈判桌上见我。”
舒沁的眼神躲闪:“圆圆,你不能怨我,总有一天,当丹夏的驻军从牧南的土地上撤走,你会重新成为牧南的国民,你是我们所有人的英雄,到时候……”
“得了吧夫人,我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当什么英雄。”於夜弦打断了她的话,“间谍能有个什么下场,我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别把你那套政客的洗脑方法用在我身上,我不后悔,我是自己愿意去的。”
他余光瞥见了桌上银质的小碗和放在一边的匕首,脸上讽刺的笑容更深。
“夫人,别铺垫了,有什么诉求我们直接说,明天就要开战了,趁早放我回去,我对A区大概还有用。”
“我为牧南A区而战,不是为你而战。”
*
牧南A区的总督主和,原本就不敢对丹夏的人随意动手,如今听说了冉羽是丹夏的少总督,更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几人从监狱里放了出去,准备立即签丹夏那边主动提出的和平条约。
当天於夜弦和宣恪就搬出了牧南的监狱,住上了给他们特批的临时住宿。
可能是之前占的口头便宜有点多,於夜弦从办公室里出来时,刚好又遇上了宣恪,宣恪看他的目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於夜弦哼着歌,推开了自己的房间门,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宣恪。
“我走错了?”於夜弦吓了一跳。
宣恪一把关了门,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的手怎么了?”
於夜弦的手腕上,有一道刀伤,伤口看着有些吓人,连袖口上都沾着血。
他从刚才开始,就把左手一直缩在袖子里,如果不是一直盯着他看,谁也不会发现异样。
“怎么回事?”宣恪又问。
“没事。”於夜弦收回了自己的手,“昨晚在飞艇上被弹片划伤的。”
毕竟他是雪靳皇族的后人,传得神乎其神,血比这年头的熊猫还珍贵,多少能起点加速伤口愈合的作用,难得这次送上门了,他那铁公鸡一般的姐夫,怎么可能愿意不捞点儿备用。
但是这种事情,是不能给宣恪说的。
他移开视线,想绕开宣恪去开门,完全忘记了这里应该是自己的房间。
宣恪一伸手,拦在了他的面前,甚至伸手落了个锁扣,把门给锁死了。
於夜弦这下有点意外了:“宣处长,你在做什么?”
他忽然发现,宣恪是比他高一些的,当他们的距离太近时,他竟然就会显得有些气势不足。
“於夜弦。”宣恪又叫了他的名字,“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
“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老气沉沉的语气来教训我?”於夜弦不高兴了。
他想把宣恪气走的,这小孩最近真的有些反常,他现在有些头疼,只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我怎么就没心没肺了?”於夜弦不服。
宣恪的视线从他的脸上,一路下滑到他的手腕上。
於夜弦:“……”
哦,一不留神血顺着手腕流下来了,滴答滴答地正在往地板上落呢。
不是很疼,但宣恪看起来很嫌弃他,这场面好像还挺有趣的,没心没肺的於副处不知道为什么没忍住笑出了声。
没心没肺实锤了。
“哦,不碍事不碍事。”於夜弦赶紧道。
这下宣恪看他的眼神更吓人了。
於夜弦觉得可能是自己最近招惹宣恪过头了,毕竟宣恪现在的心情看起来真的不是很好,为了防止又出现之前挨揍的惨剧,於夜弦决定乖乖闭嘴,看宣恪到底要做些什么。
“弹片的伤和刀伤,我能分得清。”宣恪板着脸,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卷绷带,把於夜弦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没把你当傻子。”於夜弦决定挽回一下自己的尊严。
“别动。”宣恪扯开绷带。
“刚才被门划的。”於夜弦换了个比较靠谱的解释,“可能我记错了,昨天弹片也划了一下。”
他怕把血弄到宣恪的身上,抽了抽手腕,被宣恪一把按了回去。
“别乱动。”宣恪有点不满他的动作,右手在他的左手心上轻轻抽了一把。
不疼,有点痒,於夜弦不动了,看着宣恪帮他处理伤口。
“出门旅游必备宣恪啊,你怎么什么都带着。”於夜弦看着氛围不太好,主动开口搭话,“怎么就不是我家的呢。”
人好像总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奢求。
“这是常识。”宣恪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剪开绷带,给於夜弦绑了个小蝴蝶结,生硬道,“你没有常识。”
“我没有我没有。”於夜弦赶紧给顺毛。
於夜弦看着手腕上那个精致的蝴蝶结,嘴角扬了扬,宣恪还挺有少女心。
“我又没上过战场,我哪儿来的这个常识。”於夜弦回嘴。
宣恪上过战场吗,於夜弦不知道。
“谁欺负你了?”宣恪问。
“没谁啊。”於夜弦这才意识到,宣恪大概是误会了,毕竟他这伤在刚才是没有的。
“没有吗?”宣恪又问。
於夜弦心中一动:“有,你欺负我了。”
宣恪:“?”
“可不是吗?”於夜弦又精神了,“你自己算算你都欺负我多少次了,在情报处,在内城医院,还有在飞艇上。”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眼看着宣恪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於夜弦想了想,有些不舍地贡献了自己兜里的最后一颗水果糖,用没有受伤的手递给宣恪。
“拿去拿去。”於夜弦满不在乎道,“就当我哄你了。”
差三岁果然有代沟,於夜弦越发觉得宣恪高深莫测。
太难哄了。
宣恪没接,脸上的神情,似乎是更像胖揍於夜弦。
“不要算了。”兜里没糖了,这是最后一个,於夜弦有点舍不得。
下一刻,宣恪一把抓过了他手上的水果糖,站起来走出了房间,把房间门摔出了震天响。
接着就是於夜弦随之而来的吼声:“官职高半个了不起啊,脾气这么大!”
“弦哥弦哥,什么情况啊?”隔壁房间传来了宁绯的声音。
“没你事。”於夜弦气愤道。
他手心都被挠红了,他又感受到了那种若有如无的痒,这次的感觉不仅是手心,他整个人都仿佛被这种缥缈的感觉给包围了。
“想什么呢。”於夜弦从柜子上抓了个镜子,指着镜子里的人自言自语,“那是别人家的,我劝你收收心,圆圆,鸡笼警告。”
A区的任务是总督指给於夜弦和宁绯的,所以下午去了假条约签约现场的,只有於夜弦和宁绯两人。
“你的脸怎么了?”於夜弦看着郁良越青黑的右眼圈,隔空用口型问,“谁揍你了?”
郁良越特别悲愤:“你还说你们没关系。”
於夜弦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郁良越的表情效果很好,与在场所有A区人士的表情十分一致,把於夜弦和宁绯两个人暴露在愤怒的核心。
於夜弦先前发出的情报已经成功传递到了A区,备战工作已经做好,所有人都知道这份空文是丹夏做给塔北看的表面工作。
偏偏他们还不能扣下这些人,不能给丹夏再制造开战的理由。
因此,代表丹夏来的宁绯和於夜弦就成了众矢之的。
於夜弦骨子里原本就是那种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轻蔑样,他往那儿一站,再戴上花里胡哨的金边眼镜,整个人都散发着让人牙酸的装逼气息。
宁绯收获了有史以来最多的白眼和低声谩骂,有点神志不清地跟着於夜弦走出了会场。
“弦哥你心态也太好了吧,那群人看我们的眼神,恨不得把我们挫骨扬灰。”宁绯后怕。
“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於夜弦瞥见左手腕上少女心满满的蝴蝶结,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绯绯,别成天想些有的没的。”
很久以前,他就接到了潜入丹夏的任务,他见识过丹夏对牧南的战争,见识过无数惨烈的画面,刚刚潜入丹夏的时候,他也希望有朝一日牧南能打回去,而他的身份能重见天日。
在他只有十八岁的时候,他幻想过他凯旋归来的那一天,整个牧南的人民夹道欢迎,有人能记住他,把他的努力载入史册。
可那么多的情报传递了回去,A区还是在被动地抵抗,没有半点打回去的意思,他姐夫就是个软蛋,於夜弦心里清楚,但也没什么办法。
见过太多同行的末路,舒沁给他编的那些愿景,他已经不信了。
时间久了,收到的误解和谩骂越来越多,仅凭他一人无法推动战争的局面,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是像这次这样,传递战争的消息,让战线附近的居民提前撤离。
有的人大概一辈子都要生活在暗处,见不得光,他早就看开了。
也不一定,於夜弦心想,他已经见过光了,虽然不是他的,但那个时候,当飞艇在火海的红云中冲出的时候,是他离光最近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