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很安静。
周煜林看着靳修臣换鞋的身影,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话。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没想到有天,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也会走到相顾两无言的地步。
周煜林索性起身去做早餐,就简单地熬了点粥。
熬粥也不需要人在旁边守着,周煜林却站在灶台前,一只手拿着碗,望着碗底站了很久。
久到锅里的粥开始扑腾,他才恍然般醒神。
动作机械地把碗放进橱柜,正要出去,一转身,却发现靳修臣站在他身后几步的位置,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样子,应该是盯着他很久了。
周煜林心头一酸,下意识别开了眼,避免了对视。
他什么也没说,微低头擦着靳修臣出了厨房。
但身后却响起了同步的脚步声。
靳修臣在跟着他。
周煜林也不知道这人想做什么,只装作没看见,把他无视掉。
吃早餐时,靳修臣又故意坐在他对面,什么也不做,就看着他。
周煜林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那个人,在意那道明目张胆的目光。
这一上午,周煜林哪儿都没去,只是做饭,做家务,然后抱着伴伴窝在沙发上看会儿电子书。
而靳修臣,全程都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中午时,周煜林有点累了,昨夜一晚没睡,他的精神很疲惫,就回了卧室准备睡个午觉。
等躺下后,他清晰地感受到,旁边的半边床,也凹陷了下来。
靳修臣挨着他躺下了,似乎并不想惊扰他,什么动作都是轻悄悄的,小心翼翼地。
周煜林没管他,闭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得很好,梦到了以前他们上大学的时候。
那时的靳修臣,知道他早上起不来,又怕他不吃早饭会饿肚子,每天都特意去食堂给他买早餐,买了后到他们寝的公寓楼下等他。
他们像所有的普通情侣那样相爱。
周煜林每天一出门,就会收获一份热乎乎的早餐,还有一个爱人温暖的拥抱。
冬天的时候,北方的天气太冷了,从食堂到公寓楼这边,不过几百米,却能把刚出炉的热包子冻僵。
于是靳修臣每回都把包子和豆浆,揣在自己的棉衣里,贴心口放着,就为了能让周煜林能吃上一口热的。
起先周煜林并不知道这些事,他只觉得惊喜,边吃边问靳修臣:“你怎么做到的?包子都还是热的。”
靳修臣只是亲亲他的脸,告诉他:“因为,因为我会魔法啊!为了林林我什么都能办到,厉害吧。”
周煜林就笑,心情好的时候,也喂靳修臣一口。
直到后来有一次,周煜林破天荒早起了一回,就想着,先去寝室楼下等靳修臣。
很快便看见,白茫茫的大雪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近了,男生把衣服揣得很紧,两只手捂着心口的位置,飞快地朝这边过来。
等进了公寓,有暖气了,男生活过来般呼了一口气,揉了下冻得发痛的脸,这才伸手从怀里,把那份早餐拿出来。
周煜林原本很开心地要叫他,看到这一幕,顿时哑了声,眼眶和鼻子都忍不住一酸,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就那样站在靳修臣身后,没出声,然后看着男生拿出手机,手指在键盘上笨拙的打字,脸上是很温柔的神情。
下一刻,周煜林兜里的手机就震动了。
靳修臣:林林,宝贝儿,起来没
周煜林:嗯
他点了发送后,看见靳修臣的眉眼都弯了下,似乎在笑,周煜林也忍不住跟着笑。
靳修臣:那今天是很棒的林林哦,快下楼来领你的奖励
周煜林:你转身
靳修臣怔了下,试探地回头,对上周煜林那双温柔的眸子时,他脸上立马绽开一个笑:“林林!”
两人拥抱在了一起,靳修臣在他脸上亲了口:“坏林林,你都来了也不叫我,我跟傻子似的站在那儿……”
周煜林只是推开他,伸手摸了摸包子,还是热的,甚至有点发烫。
外面可是零下二十来度。
可以想象,靳修臣把这包子刚揣进怀里时,会有多烫人。
周煜林垂眼盯着包子,沉默不语。
靳修臣看出他的心疼,笑嘻嘻地安抚:“被你识破了,好吧我承认,我没有魔法。”
“我就是个什么都没有,还很穷很窝囊的普通人,只能这么笨拙地对心上人好。”
周煜林抬眼看他:“靳修臣,我不挑,早餐不一定非要豆浆包子,我可以吃面包,我能吃苦……”
他想表达的是,他能跟靳修臣一起吃苦,不用靳修臣费尽心思地为他遮风挡雨,他没那么脆弱,也没那么娇气。
但靳修臣却看着他笑,说:“可是我不想让林林吃苦,林林在我心里,就是闪闪发亮的小王子,值得世界上最最好的。”
“我就想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拼命给林林最好的,给不了你好的,是我没能力,但不是林林就只配吃苦。”
周煜林很久都没说出话来,他上前两步,将靳修臣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
这一瞬,周煜林只想发了疯地爱这个人,永远沉沦在这份爱里。
一阵闹铃响起,打断了这个回忆的美梦。
周煜林睁开眼时,还有些茫茫然,夹杂着难掩的空虚和落寞。
在那个梦里,他好像真的回到了十年前,又爱了一遍靳修臣。
周煜林望着天花板,安静了很久,突然说:“臣哥……我想吃包子。”
他知道靳修臣一直躺在他身边,也知道靳修臣没有睡。
听到这话,靳修臣很快从床上爬了起来,语气带了几分欢喜:“我去买。林林要吃什么馅儿的。”
其实昨晚被周煜林撞见后,靳修臣每想起那一瞬,周煜林绝望又痛心的眼神,心里就莫名发慌。
想了一夜,煎熬了一整晚,他才终于肯承认,自己做得有点过火,这才巴巴地回家来。
又不太摸得准周煜林是什么态度,怕火上浇油,索性就选择了闭嘴观望。
现在周煜林主动开口跟他提要求,靳修臣心里吊着的那口气,终于如释重负般缓缓落了下去。
周煜林眼神很空:“韭菜猪肉。”
当初大学时,靳修臣每天早晨,都会给他买学校里的包子,最普通的那种包子。
靳修臣已经在穿衣服了,穿好后走到床边,一只手捧住周煜林的脸,低头在他额角吻了下:“好。”
他的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还想吃什么,都给林林买。”
周煜林想了想:“蛋糕。”
靳修臣:“好。林林要什么口味的蛋糕?”
周煜林睫毛微颤:“当年上大学后,你第一个生日,我挣钱给你买的那种蛋糕。”
靳修臣怔了下,眼神变得柔软至极:“好。在家等我。”
脚步声远了,卧室的门再次被关上。
周煜林翻了个身,正对向刚才靳修臣躺过的半边床,就那么安静地看着。
看了会儿后,突然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又扯过被子蒙住。
床上一个凸起的大鼓包,在脆弱地颤动着,微微发抖,那么难过。
很久后,窗外一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的声音,刺痛着人的神经。
周煜林突然想到什么,摸过手机给靳修臣发消息。
周煜林:下雨了,我不想吃了,你回来吧
靳修臣:不要,今天一定要让林林吃到
靳修臣:我很快的,林林等等我
周煜林沉默了,不知道该回什么。
很快靳修臣又发来一句:林林会等我的对不对?林林从来不会抛下我,对不对
周煜林看着这行字,缓缓红了眼眶,鼻子和嘴巴都发酸,好像吃了一整个青涩的柠檬,酸到发苦。
被抛下的人,到底是谁呢。
周煜林没回复,只是下床坐在窗边,一边看着外面肆虐的大雨,一边等那个人回来。
最后一次了。
再等他一次吧。
不差这一次了。
但也,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周煜林把自己说服了。
因为暴雨的缘故,外面的天暗得格外的早,半空好像罩着一个沉重的锅盖,压得人也喘不过气。
等街道上的路灯,陆陆续续地亮起时,客厅里传来了开门声。
不过一分钟,房间的门被打开。
周煜林一回头,就看见被淋得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的狼狈男人。
靳修臣笑着进来,一手拎着包子,一手提着蛋糕,第一时间想去抱他,。
意识到自己衣服都湿了,不太方便,又退了回来:“林林好乖,真的一直在等我。”
靳修臣在他腿边蹲下,把包子放进周煜林怀里,又捧着蛋糕仰头看他,献宝似的巴巴的:“林林,看,是不是跟当年的一模一样?”
周煜林眨眼,怔然了。
真的。
一模一样。
连细节上都还原得一般无二。
好神奇。
这个人总能让他觉得惊喜和神奇。
要知道,那是十年前,而现在是十年后,十年有多漫长呢?
漫长到,足够消磨掉一份深刻的爱。
漫长到,当年的那个蛋糕品牌,早就倒闭了,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漫长到,蛋糕的模型款式,都变了又变,十年前的样式,早就随着人类和社会审美的变化,被淘汰了,如今已经绝版。
周煜林手抚上蛋糕:“你怎么办到的。”
说完后他顿了下,恍然意识到,这十年里,他问过太多次这句话了。
靳修臣似乎,永远都只把美好的成品放在他面前,永远都不提自己背后的辛苦。
大概,这就是周煜林能被他养得那么好的原因吧。
因为靳修臣从来不让周煜林看到他的苦难,所以周煜林没有背负过愧疚,没有过沉重的心理负担,总是被保护得很好。
靳修臣就像周煜林最忠诚的骑士,一路护着他披荆斩棘走到现在,只给他捧上最耀眼的王冠,最漂亮的鲜花,从来不提荆棘多难斩,怪兽多难杀,自己又受了多少伤,痛不痛,累不累。
这一瞬,周煜林的心脏变软了,他释然了。
不等靳修臣回答,他就俯下身轻轻抱住了靳修臣,一手抚摸着他还在滴水的碎发:“辛苦了。谢谢。”
谢谢这十年。
谢谢为他背负的这一切,谢谢曾经为了他那么努力。
靳修臣僵硬了下,努力做出平时的嬉皮笑脸:“很容易的,没什么好谢的。”
“我就是,凭记忆画出了当年蛋糕的样子,然后指导店员做出来的。你知道我记忆很好,这都算不上什么,对不对?所以不辛苦,不需要谢谢。”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抬手把周煜林抱紧,有种难掩的慌张:“别谢我,林林我不要你的谢谢……”
谢谢和撇清有什么两样。
他不要。
周煜林只是浅笑了下,把蛋糕放在桌上,拆开包装盒:“吃蛋糕吧。”
靳修臣却不依不饶,捉住他的手,牵引着放在自己脸上:“林林看我,看着我。”
周煜林依言看向他,眸色平静无波。
靳修臣眼巴巴地:“我可以解释,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解释。跟凌数的事儿,我也可以解释。”
周煜林却只是摇摇头。
靳修臣握着他的手缓缓松了,有片刻受打击:“你……你不想听?”
为什么?
靳修臣:“是不想听,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不在意他跟别人怎么样,不在意他想怎么样,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他这个人……
周煜林沉默。
他累了,累到连真相都不再想知道了。
因为都不重要了。
靳修臣的目光和神色,逐渐冷了下来,半晌后,嗓音已经不复刚才的温柔:“好。这是你自己选的。”
周煜林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这个人,又在让他看不懂了。
但如今他已经不想再去探究了,以前惨烈的教训告诉他,强行去思考和探究自己不懂的人和事,只会让自己难过受伤。
靳修臣松开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如冰冷的山:“林林,我们都让对方难受过了,就这么扯平好不好。”
周煜林张了张嘴,一瞬以为自己失聪了,听错了。
靳修臣俯下身,眯起眼看他:“我知道你一直在跟靳修竹联系,从今天开始,你跟他断了,我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也跟凌数断了,往后我们仍然都只有彼此。”
周煜林脑子嗡嗡的,好久后才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却是笑了:“什么样的彼此?互相都给对方捅刀子,然后再扯平的彼此?”
刀子拔出来了,伤口呢?
就算伤口会愈合,那记忆呢?被最爱的人捅刀子,往后每回忆起来一遍,就像是又被凌迟了一遍。
这怎么扯平?
周煜林一只手撑住额头,嘴唇颤抖得厉害:“靳修臣,我是不是在你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我的伤心,我的难过,我的所有情绪,对你来说,是不是根本就一毛不值。”
靳修臣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旁观者:“那你管过我的死活吗,你知道我看见你跟靳修竹走得近,我多发疯吗。”
“我恨不得弄死他,再弄死你,然后跟你一起去死。”
“都他妈别活了……”
周煜林再次惊住,他从来没听靳修臣说过这样恶毒的话,此刻眼前的男人,让他觉得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那双眼睛,蛇一样,淬了毒的狠戾。
是真的带了杀意。
那种疲惫感又涌上心头,周煜林无力道:“你这样有意思吗?我都说了我跟他没什么,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而且我跟他才是先认识的,比你都还要早得多……”
这句话刚落下,靳修臣就发了疯地挠了下自己的头,然后一脚踹在旁边的柜子上:“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你是我的!是我先看到你的!最开始就是我先发现你的……他怎么什么都要把我的抢走……是他抢走的!”
靳修臣像个被人抢了玩具的小孩,陷入了一种极端的暴躁和癫狂中,他疯狂地捶打着墙面,浑身都笼罩着一股戾气。
周煜林从来没见过这样失控的他,把自己蜷缩起来:“什么是你先……什么叫他抢的……”
靳修臣猛的回头看向周煜林,那双眼睛猩红透了,此刻的他像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
看了两秒后,靳修臣突然大步过来,捏住周煜林的下巴,就重重吻了上去:“这是我的,谁也不准抢,谁也抢不走……”
周煜林挣扎,却被更狠地按了回去。
靳修臣手下的力道丝毫没收着,手指把周煜林的胳膊都掐出了一圈青白。
周煜林被弄疼了,他最怕疼了,逐渐就不动了,任由靳修臣在他身上,落在一道又一道凶狠的吻。
衣服凌乱地被扔在地上,他们在靠窗的地上荒唐。
今晚的靳修臣,格外的粗暴。
周煜林只躺着,脸是红的,眼里无神。
算了。
一个曾经处处讲究细节,讲究仪式感的人,如却今处处都算了。
这是一种心死。
朦胧间,周煜林听见耳边男人的粗重的呜咽:“你什么都不知道……”
怀里的人,很难过,像是要碎了。
周煜林望着天花板,本能地抬起手,想抚慰他,最终他的胳膊却缓缓落了回去。
这一晚,靳修臣很疯狂,周煜林感觉已经不太对了,让他停下,他却只不断地喃喃:“林林……,我们是属于彼此的……只属于彼此的……”
最后靳修臣把自己折腾昏了过去。
周煜林呆呆地躺了很久,最后还是无奈地爬起来,把人抱进浴室清理干净,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床上。
算了。
他在心里跟自己说。
光是这一天,他说的算了都已经快一箩筐了。
后半夜过得很快,外面天光逐渐白了,靳修臣有些醒了。
但他装作熟睡的样子,把自己往周煜林怀里塞,含糊地呢喃着:“抱抱……”
周煜林只是睁着眼睛:“你醒了对不对。”
靳修臣的眼皮颤动两下,但没掀开,仍然安稳地闭着。
周煜林:“我们……扯平吧。”
所有爱啊,怨啊,不甘,伤口,痛苦,以及……曾经的幸福,全都扯平。
让它们像是被一阵风席卷走一般,从此扯平。
如今这张床上躺着的两个人,每个人心上都破了几个洞,他真的累了。
扯平能解决的话,那就扯平,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
靳修臣瞬间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真的?你说真的?你愿意?不能反悔,林林要是反悔——”
“林林要是反悔,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周煜林嗯了声:“不反悔。”
如果靳修臣知道,被扯平的东西到底都有什么的话,他绝对会后悔自己说出那两个字。
但此刻他只以为,周煜林回心转意了,愿意跟他好好的了。
靳修臣抱紧他,嗓音都是颤抖的:“好。”
周煜林很淡地笑了笑,没回应,任由自己被抱着。
很久后,他拍了拍靳修臣:“这三天,你能不去上班吗?”
靳修臣挂起笑:“怎么了林林,是想黏我吗?”
他亲昵地蹭着周煜林的脸:“谁家的小宝贝这么黏人啊,三天够吗,谁家的小宝贝这么懂事啊。”
“这一星期,半个月,我都陪着林林,让林林能一直黏我好不好。”
周煜林垂下眼:“不用。三天,三天就好。”
靳修臣当然没有不依的:“好嘛,那就先三天好了。”
靳修臣:“那这三天我们做点什么呢?林林想去旅游玩儿吗。”
周煜林摇摇头:“不用,哪儿也不去,就在家吧,像以前那样生活就好。”
像以前那样,两个人吃饭,两个人睡觉,两个人带着伴伴出去玩儿。
靳修臣:“好好,林林说什么就是什么。”
—
接下来的三天,两人过得格外和谐。
没有冷战,没有阴阳怪气,没有僵硬凝固的气氛。
他们每天早晨起床,会深情地拥抱对方,亲吻彼此额头,一起赖床。
白天时一起窝在沙发里,读同一本书,或者看同一部电影。
傍晚时,夫夫二人就带着伴伴出去玩儿,遛遛狗。
伴伴已经不比从前活泼了,它老了,快到生命的尽头了,走起路身子一晃一晃的,好像下一瞬就会栽倒,步子也慢得很。
但靳修臣却好似又对它有了耐心,小步小步地跟在它身后,伴伴走不动了,靳修臣甚至会主动抱它回家。
周煜林总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偶尔会流露出悲伤的表情,却又在靳修臣转过头来时,恰到好处地用一个勾起的笑来掩饰。
在过去了两天后,陆序突然来到了家里。
周煜林还以为他是来找自己说股份的事儿的,用眼神给他示意。
陆序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向靳修臣:“靳哥,这是公司需要签字的文件合同。”
靳修臣此时正在给周煜林做水果拼盘,瞥了眼他递过来的合同和笔,不耐烦地啧嘴:“不是说了,这几天公司的事儿不要来烦我吗。”
陆序:“加急文件,合作公司催得紧。”
靳修臣直接从他手里抓过笔,落笔前突然顿住。
陆序心跳都快了一拍。
靳修臣抬头看他:“这些你都检查过了,没问题吧。”
陆序同他对视,缓缓点了点下巴:“嗯。”
靳修臣索性直接签了字,连内容都懒得看。
因为他很信任陆序,这十年,陆序就像他的左右手一样,很多事情靳修臣懒得处理时,都是交给陆序,陆序总能办得妥帖,让他无比满意。
所以他对陆序的信任,是刻在骨子里的,是下意识的。
签好后就把文件扔给了陆序:“好了,别来烦我。”
陆序瞥了眼,周煜林已经进屋了,于是小声说:“对了,凌数那边,他来公司找过您,说是有事情谈。”
靳修臣动作顿了下:“哦。我最近不方便联系他,你去跟他说,等过两天,我亲自去找他。”
陆序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下,明里暗里地提醒道:“你跟……跟周煜林,你们是和好了吗。”
靳修臣挑眉,有几分得意:“什么和好,我们又没闹矛盾。感情好着呢。”
陆序:“……那天的事儿,他不在意吗?”
靳修臣笑了下:“在意啊。”
要不然怎么会在他回家后,冷了他那么久。
靳修臣把最后一块苹果放进盘子:“但他越在意,不就越是说明他很爱我吗。”
他抬头眯起眼,确认般看向陆序:“他很爱我对不对。你也能看出来他很爱我,对不对?”
陆序:“……嗯。”
袖子底下的拳头,却是不自觉握紧了。
他想起那天晚上,周煜林一个人蹲在花园里,哭都不敢哭出声,那么难过,破碎。
最后甚至央求着,让男人爱他,不要抛弃他……
陆序终于没忍住,对着自己的老板阴阳怪气:“他特别爱你呢。爱得要死。希望你们能长久哦。”
靳修臣听得心花怒放,炫耀般说:“当然会。林林他根本离不开我。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会原谅我。”
他说完,还愉悦地哼起了小曲儿,又心情很好地,往果盘里多放了两颗草莓。
林林最爱吃草莓了,吃了他用心准备的草莓,一定开开心心的,会更爱他。
陆序冷笑了下。
所以这就是明明知道会伤害周煜林,还是要去见凌数的原因?
果然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陆序看不下去了,一转身,却跟在阳台门口的周煜林对上了眼。
他怔了下。
刚才……都被听到了吗?
陆序莫名烦躁,看了眼还在忙活的靳修臣,又见周煜林在朝他使眼色,就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阳台,把隔门拉上。
周煜林趴在栏杆上,看向远处,很平静地问:“股份卖掉了吗。”
陆序:“嗯。好了。你的银行账户马上就会有资金汇入,注意查收。”
周煜林浅笑:“谢谢。你抽10%留着吧。”
陆序:“我抽3%就好。跑个腿不值那么多。”
周煜林偏头认真地看着他:“值。我说值就值,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真的。”
陆序别扭地躲开他的目光:“成呗。天上掉钱,傻子才不捡。”
安静片刻,陆序咳了声:“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什么时候跟靳修臣分手。
周煜林想了下:“快了。明天吧。最后一晚,我好好告个别。”
十年的感情,该有一个体面的结果。
不是给如今的靳修臣的,是给曾经那个拿命对他好的靳修臣的,也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
陆序哦了声,看向远处。
周煜林:“你很开心?”
陆序耸耸肩:“没有啊。”
周煜林指了指他嘴角:“这里,都压不住了。”
陆序摸了摸自己唇,掩饰般捂住了嘴,眼里流露出的暗爽和回味,却怎么都藏不住:“你看错了。”
周煜林:“……你,还是多练习下表情管理吧,下回争取装住了。”
陆序岔开话题:“那你……那明天,需要我来接你吗?”
他说完又觉得不太对,补上一句:“一个人搬行李太费劲儿,我就当做好事,开车接你去机场。”
周煜林却只是摇摇头:“谢谢。但不用了。”
他一旦决定要走,就要走得干净,彻底。
跟靳修臣有关联的任何东西,他都不想再看见,包括作为靳修臣下属的陆序……
虽然有点对不住陆序,但他要彻底忘记靳修臣,忘记过去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只能这样。
所以才多给了陆序那么多钱,作为弥补。
今天,是他跟陆序见的最后一面,也是一场道别。
周煜林想了想,突然看向陆序,朝他打开双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抱一下。”
陆序眼睛缓缓睁大,瞳孔猛烈地收缩了下。
回过神后,他下意识后退两步,往客厅的方向看了眼:“你别害我!你明知道——”
他压低声:“明知道他是个疯子,我要抱了你,他不发疯弄死我。”
周煜林却在陆序分神看向别处时,上前几步,不由分说抱住了他:“谢谢。其实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对不对。”
这只是一个朋友间的拥抱,带着真挚的感谢,除此外,不掺杂任何其他。
他只是想谢谢陆序。
谢谢当初在那个雪夜,不顾生命危险救下他。
谢谢一次又一次地,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站在他身旁帮他。
谢谢每次在他难过时,都陪在他身边,没有同情和可怜他,而是用嘲笑的方式鼓励他,安慰他。
陆序是个别扭的人,口是心非,周煜林早就知道了。
陆序怔住了,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胸腔里不断涌上来的,一股说不明却让他害怕的情绪。
他缓缓抬起手,想要回抱住周煜林,但胳膊到了半空,却又僵住,最后缓缓回落了下去。
周煜林终于松开了他,退后两步,再次郑重地说了句:“谢谢你,陆序。”
陆序只是看向地面,眼神闪烁:“谁要你谢,多稀罕似的……”
周煜林笑:“你快出去吧。”
隔门被拉开,看着陆序逐渐走远地黑影,周煜林轻声说了句:“再见。祝你今后一帆风顺,平安喜乐。”
当天晚上,周煜林的手机,就收到了打款提示。
有了这笔钱,他想做的事,都可以放手去做了。
靳修臣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周煜林在收拾伴伴的玩具:“怎么了?把那些收起来干嘛。”
周煜林只说:“有点乱,放在一个箱子里整齐些。”
明天他好一起带走。
靳修臣也没多问,走过去抱住他的腰,晃晃悠悠地左右摇:“林林~好不容易在一起待几天,你管什么玩具,多管管我好不好~”
周煜林抱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一抬眼,就看见了靳修臣额头上,那道显眼的疤。
周煜林眼神软了下,捧着他的脸,凑上去吻了吻那道疤。
靳修臣全程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燃起灼热的火。
他最爱看周煜林心疼自己的样子。
等周煜林退回去后,靳修臣一把压住他,急切地追着他的唇:“林林……”
周煜林却笑着推开:“不行。”
靳修臣恶狠狠地在他脸上咬了一口:“怎么不行了。”
周煜林歪着头看他:“今天我们玩儿点不一样的好不好。”
靳修臣笑了:“好啊。林林想怎么玩儿。”
周煜林凑到他耳边低语一阵,再退开时,靳修臣眼神顿时深邃很多:“等我。”
靳修臣进了卧室,再出来时,身上穿着一件陈旧的白色衬衫。
是上大学时,周煜林用自己的工资,给他买的一周年纪念日礼物。
他的头发也学着当年的样子,把稀碎的额前发都放了下来,整个人顿时戾气消散不少,多了几分青春和柔和。
周煜林一抬眼就怔住了,随后缓缓红了眼眶。
靳修臣很满意他的反应,眉梢眼底都是得意的笑,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走到周煜林面前来,然后单膝蹲下。
“这位高贵的王子,我喜欢你,你愿意——”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周煜林抱住了。
周煜林把脸埋在他脖颈,那么依恋:“谢谢。谢谢这些年,你来到我的人生里,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靳修臣愣愣的,他感觉脖子上有什么湿润的液体划过,温热的,带着一股痒意。
不禁抬起手,搂住爱人:“怎么了林林。”
周煜林只是摇头:“想起了以前的事。”
于是靳修臣又笑了,他坐到沙发上,两人相拥在一起,互相依靠着:“以前啊,我也想起以前。你还记得大一那年,有次体育课吗?”
他们学校在北方,冬天的体育课,上的是冰刀课,教学生滑冰。
是真的滑冰,溜冰鞋不像南方,鞋底是轮子,北方的滑冰鞋,鞋底是钢刀子。
冰场也是真正用冰铺成的场地。
靳修臣靠在青年怀里,嗓音温柔浅浅:“那天下着大雪,我们都穿得很厚,眼看就要下课了,结果你突然吧唧一下摔了。”
周煜林不怎么擅长滑冰,应该说他是不擅长所有体育类运动,所以这个体育课对他来说就是折磨。
靳修臣难忍笑:“我当时离你有点远,就看着你旁边的同学下意识去拉你,结果冰面太滑,他自己也没站稳。”
“老师看你俩都要摔了,就伸了把手,结果他也被拉得摔了。”
周煜林笑出声:“对,然后旁边的人想把老师拉起来,被我们拖着也摔了。”
“最后一个班的人,因为我倒了一片……”
冰场上有好几个班在同时上体育课,隔壁班的看着这场景,都惊呆了。
靳修臣亲亲他嘴角:“都是冰面太滑了,他们自己技术不好,怎么能怪我的林林呢。”
从那次事件后,每次体育课,靳修臣都不会离开周煜林一米范围的距离。
他像个忠实的骑士一样,一直守在周煜林身边,还被别人打趣过,但靳修臣不在乎。
周煜林:“要不是你一直带我,我可能每个学期的体育课都要挂。”
两人回味了下当年,气氛很好。
周煜林又说:“大二那年,你说你谈了个生意,我怕你被骗,心惊胆战了好久,跟你谈你也对我态度冷淡。”
“结果那天体测,因为走神在跑道上摔了……我当时特别委屈。”
“我以为你魔怔了,为了生意,为了钱,都不管我了,我都摔了,都流血了,你也不关心我……”
靳修臣听得心疼,亲亲他:“傻子,我不是对你冷淡,是因为我也害怕,我把钱都投进去了,我怕生意失败,下个学期咱俩都没钱交学费,怕你跟我一起吃苦……”
“但我又不能跟你说,不想让林林一起担心。体测那天我叫了我室友过去看着你,给你递水。”
“他说你摔了,当时我刚签完合同,一听急坏了,腿都是抖的,紧赶慢赶地打了个车回去……”
周煜林忍不住湿了眼眶。
他们曾经多好啊。
靳修臣也忍不住喉咙酸涩,凑上去吻他:“不说了,都过去了,我们不是过上好日了吗。”
周煜林却垂下眼,轻声问他:“是不是,我哪里不好?或者哪里做错了?”
所以才会让两个曾经那么相爱的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是对他的惩罚和报应吗?
这句话,他想问很久了。
靳修臣一怔,闭了闭眼,咬着牙一把抱住他:“不……”
周煜林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眼里晶莹闪动:“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靳修臣忍不住哽咽:“林林……你,你爱我吗……还、还爱我吗……”
周煜林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没回答,只是偏头,在靳修臣额头的伤疤上吻了下。
靳修臣瞬时哭出声,用力地搂紧他:“林林,别丢下我,爱我……不要让我一个人……”
周煜林浅笑,眼泪却止不住:“可是你对我不好了,对我……不好了。”
他每说一个字,靳修臣在他的脖颈处亲一下。
周煜林安抚地摸着他的头:“如果有天我要走,要离开你,我一定把这个家都砸个粉碎,什么都不要留,报复你。”
“然后再把你骂一顿,骂你狼心狗肺,都忘了过去十年,我们怎么一起苦过来的吗……”
“还要骂你,是个人渣,怎么就……就变心了。还跟别人好上了……把我丢下……”
周煜林说着说着,又笑了:“对,我还要揍你一顿,一边揍一边说你活该,让我那么难过,难么难过……你怎么舍得啊……”
是啊,变心了,自然舍得。
靳修臣已经满脸的泪,他爬起来,抓起周煜林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扇:“那你现在打我,出气。”
周煜林只是轻轻抚摸上他的脸,神情和语气都那么温柔:“不舍得。”
真心深爱过的人,怎么舍得去伤害呢。
连怨恨都不舍得。
靳修臣用双臂牢牢锁住他:“那你保证,绝对不会有那么一天,绝对不可以有。”
周煜林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骤疼,但还是笑着点了头:“我保证。”
老天爷,他就撒这么一次谎,原谅他。
靳修臣终于松了口气,靠在他怀里,把头贴着他的心口:“对……林林赶紧把脑子里的那种想法都清理干净,我不允许。”
周煜林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你再说一次喜欢我,爱我,好不好。”
靳修臣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吻上他的唇:“喜欢林林,爱林林。”
周煜林如愿以偿地闭上了眼。
他满足了。
最后一晚,他给自己造了个梦,也给靳修臣造了个梦。
这个梦里,靳修臣是二十岁的靳修臣,是上大学时的靳修臣,是全心全意爱他的靳修臣。
他想要告别的人,是那个靳修臣。
对那个靳修臣,他从不后悔。
……
第二天清早
吃了早饭后,周煜林像是两人以前那样,在靳修臣出门前,为他打好领带,再给他一个吻,微笑着说:“臣哥加油。”
靳修臣也回应了他一个吻:“林林在家乖乖等我回来。”
周煜林朝他晃了晃手,目送他上车离开。
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里,他嘴角的笑,才缓缓落下。
随后周煜林回了屋子,把客厅,卧室,厨房,这个房子的所有地方都打扫了一遍。
就这么收拾了大半天。
到了下午时,他发消息问靳修臣。
周煜林:晚上想吃什么,我做
靳修臣秒回:那我就点菜啦?可乐鸡翅,麻辣鱼头,再炒个小青菜吧
周煜林:好
他放下手机,出了一趟门,沿着那条他走了好几年,已经烂熟于心的路,去到了菜市场,然后耐心地挑了食材。
回到家,他很用心地做好了靳修臣想吃的菜,每一道才都力求完美。
周煜林:什么时候回来,饭菜都好了
靳修臣:马上!在路上了
周煜林:[微笑]
靳修臣:[亲亲]
周煜林收起手机,去卧室把他的行李箱拖了出来,又把伴伴装在了一个透气背包里,最后把所有的东西都带上,抱着伴伴的一箱玩具出门了。
往别墅的小区门口走,他远远就看见,靳修臣的车从前面开过来。
周煜林没有躲,只站在路旁让路。
车上的靳修臣此时正在看手机,根本没注意到路边的周煜林。
倒是陆序,看到他后,瞳孔放大了一瞬,视线扫过他身旁的行李箱,瞬间心里了然。
陆序看着他,神情复杂,最终在路过周煜林身旁时,用嘴型说了句:“走好。一路平安。”
周煜林平静地朝他点头,微笑。
这样的分别,体面得不能再体面,陆序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他有种预感,周煜林离开这里后,不光会断了跟靳修臣的联系,也会断了跟他的联系。
他们,将是最后一次见面。
车子开走了,陆序从后视镜里看着被逐渐拉远的身影,那个人,在对他挥手告别。
【作者有话说】
二更QVQ因为夹子的问题,往后几天,更新时间挪到晚上0点哈宝子们,么么么
火葬场很漫长,会有好几个阶段,前期比较温热,后面慢慢加重虐度
这本伏笔很多,我需要慢慢铺垫和去揭示,宝宝们别着急,跟着我一步步来哈么么么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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