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几天,周煜林没再看见过靳修臣。
本以为那个人已经离开,结果有次出去玩儿,他偶然回头,却看见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地跟在他们身后。
那人似乎腿上有伤,行动不便,走得很慢。
所以在周煜林猝不及防地回头时,没来得及躲开,被他抓了个正着。
靳修臣竟有几分慌乱的无措。
他想躲,但因为之前在雪场上救下周煜林的事儿,腿受了伤,反应不灵敏,他没能把自己快速藏好,最后只能站在原地巴巴地看着周煜林。
像是个课堂上犯了纪律,被老师抓包的坏学生。
周煜林顿了一瞬,很快又收回目光,没再给他多一分的注意力。
他不知道靳修臣要做什么,但不管如何,只要对方不来打扰他,就都不关他的事。
在新西兰旅游的最后一天,周煜林他们打算就在酒店里,安静又悠闲地过完这天。
中午午餐时,又遇到了明黎。
最近周煜林似乎每天都能偶遇他,两人见面总要聊上几句,一来二去,如今已经很熟了。
靳修竹看明黎端着餐盘过来,很识趣地拉着凌数走开。
明黎绅士地微笑询问:“我能坐这儿吗。”
周煜林礼貌点头:“当然。”
明黎坐下后:“上回我给你的资料,你看完了吗,选方向的事儿不着急,还有半个月才开学。”
周煜林:“选好了,打算选珠宝方向。”
明黎很意外,放下餐具歪头看他:“确定?师姐当时都犹豫了十来天,你两天就选好了?”
周煜林浅笑:“嗯。想选珠宝设计,就选了。”
明黎看着他,眼里流露出几分欣赏:“你真的很勇敢。”
选定专业方向,基本就是抉择自己未来一生的走向,堪比人生的第二次高考。
毕竟这决定了,你后半辈子,在哪个行业当牛马奋斗,艺术这种东西,还要考虑自己的天赋上限等。
好多人都会瞻前顾后,怕选错路,犹豫不定。
周煜林的果决,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
而且明黎觉得,周煜林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很纯粹的人。
这种纯粹,来自于周煜林不管做任何事,都从本心出发,从不沾染各种名利、金钱、欲望。
他就好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美好又纯净。
明黎冲他眨眼,有几分俏皮:“那以后,你可就归我管了。老师很忙,除了授课很少顾得上我们,师姐是服装设计和珠宝设计双修,她也没空管你。”
“只有我了呢。”
周煜林:“那提前谢谢师兄。”
明黎弯唇:“客气。”
明黎:“对了,今天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就走了,你呢?”
周煜林:“我也是,明天下午的机票。”
明黎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是直接回学校,手里有个课题得赶在开学前交上去。半个月后,需要我去机场接你吗?师姐已经把你的房间都打扫好了,我们都很期待你来。”
周煜林心里一暖:“好。麻烦大家了。”
明黎伸出手,指尖很轻地在他额头上弹了下:“从认识你以来,我听你说得最多的就是谢谢和麻烦,以后这两个词给我封印了,不许再对我说哦。”
周煜林正要解释,又被明黎抢了话头:“不然会显得我们多生分,让我感觉,好像怎么都靠近不了你,跟你熟不起来。”
明黎咬字轻缓,不很友善的话,从他嘴里出来,却不让人反感,反而有种莫名的亲昵感:“这样很讨厌哦。”
周煜林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好。”
他总是没办法拒绝明黎。
明黎:“离开前我有个东西想给师弟,晚上来我房间拿吧。”
周煜林:“好。”
—
靳修臣像一匹守卫自己领土的狼一样,目光死死盯着明黎,一存不离。
凌数怕他冲动,用两个字点他:“克制。要克制。”
靳修竹在旁边冷笑:“他要学得会克制,鱼都能上岸,鸟都能下海。”
换了以往,靳修臣早就跟他吵起来了,今天却很平静:“对林林克制,对别人看情况。”
他愿意为周煜林,拔掉自己的爪牙,收敛本性,但别人?
不配。
凌数挑眉,行吧,目前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那边两人的谈话似乎结束了,明黎已经走了,周煜林正朝这边过来。
靳修臣忙站起身,慌乱地想把自己藏起来,这时,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酒店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投向声源地。
原来是有一对小情侣在求婚。
此时,身着体面西服的男士,正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捧着鲜花,另一只手举着戒指。
他虔诚又满含期待地看着女方,一口正宗的地方语,从他的嘴里缓缓流出。
周围人顿时笑着起哄,都在兴奋地呐喊,有人欢呼,有人吹口哨,有人拍手,场面好不热闹。
周煜林已经回到了靳修竹身边,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低声问:“他们在说什么?”
这里的本地人,讲的都是毛利语,他听不太懂。
靳修竹笑:“求婚,男人让女人嫁给他。”
周煜林一顿,脑子里闪过什么。
恰好这时靳修臣也往他这边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接了一瞬。
靳修臣的眸色含着无限温柔,周煜林眉心一跳,飞快地收回目光,垂下眼不再看。
他想起了。
去年的今天,是他跟靳修臣结婚的日子。
当时的酒宴办得很盛大,靳修臣几乎邀请了业界内所有有名望的人,场地内的烟花秀,持续了两个小时,那样盛大,灿烂,全城的人都能共赏。
甚至第二天,那场漂亮又宏丽的烟花秀,还上了本地的新闻,他们的婚礼,成为人们口中羡艳的谈资。
而今天,是他跟靳修臣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
如果没有分手,本该也是他们在国外合法领证的日子。
场内气氛,在女人答应男人的求婚,两人幸福地拥吻在一起时,达到了高潮。
所有人都在热烈地祝贺这一对有情人,酒店的经理甚至给这对情侣,送上了一份免费的蛋糕,此刻,他们是全世界的焦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看到别人的感情开出幸福的果实,又联想到自己的十年,周煜林心头涌上一股情绪。
那不是遗憾,也不是心疼和后悔。
而是一种类似于,自己精心照顾的花,没有开出他期待的果实,那种夹杂着浅淡无奈的惋惜。
周煜林不想再看下去,他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但刚走出两步,袖子就被人轻轻牵住了。
周煜林回头,对上靳修臣一双柔软又满是爱意的眸子。
男人的目光那样灼热,却又克制,亮得让人心口发烫。
在喧闹的人声中,靳修臣那样安静地望着他,喉结微动:“一周年快乐,宝贝。”
周煜林的心脏,好像突然被潮水漫过一般,湿淋淋的,带着一股正在催化中的酸涩。
但也只有一瞬。
他对这个人的情绪反应,早已被掏空,如今就像一个干枯的泉眼,哪怕对方想榨出他更多感情,也怎么都没有了。
周煜林垂下眼,挣开靳修臣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靳修臣看着他平静、平和的背影,眼前散开了大雾,朦朦胧胧的将他的视线剥夺。
他轻轻在心里说——对不起。
现场的求婚仪式结束了,等人群都完全散开,靳修臣仍然站在原地,那样望着周煜林离开的方向。
凌数拍了下他的肩:“走了。”
靳修臣摇摇头:“你回去吧,我有点事儿。”
他丢下一句话,就匆忙地跑出了酒店。
外面的雪有些大,靳修臣找了辆私家车,想让对方搭载他去山下的镇子上。
司机却摆摆手,用蹩脚的英语跟他交流:“不行,雪太大,路滑,危险。”
靳修臣从兜里掏出一沓现金:“够吗。”
司机眼睛亮了,这么多钱是他平常跑几天出租都赚不到的,人也爽快了起来:“上车。”
一个小时后,车子在小镇的街道旁停住
靳修臣下了车,站在飘着细雪的大街上,望了一圈儿后,他抬脚朝一个珠宝店走去。
去年结婚的时候,因为国内不允许领证,靳修臣舍不得周煜林受委屈,就在物质上弥补他,给他买了很大的钻戒。
结果周煜林就办婚宴那天戴了下,后来却怎么都不肯再戴了。
因为周煜林说,戒指上的钻石太大,他戴着不方便,而且太惹眼了,他不喜欢那样招摇。
周煜林不戴,靳修臣生气,也就耍脾气地不戴。
后来两人给家里搞了次大扫除,戒指竟然就那样不见了。
现在想来,他们的婚姻,竟是除了那场如梦一般,华而不实的婚宴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
今天是结婚一周年纪念日,靳修臣想补一个戒指。
他站在柜台前,看了又看,都不特别满意。
服务的小姐微红着脸过来,用一口流利的英文问他:“先生,请问您有心仪的款式吗。”
靳修臣虽然不是个人,但他在外貌上是完全没得挑的,放到哪个国家去,他的长相都足以傲视所有人。
服务员忍不住偷看他一眼,又偷看一眼,抿着唇腼腆地笑。
靳修臣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戒指上:“有没有朴素一点的戒指。”
林林不喜欢那些华丽的东西。
服务员飞快扫视一圈玻璃柜子,伸手拿出一个镶嵌着粉钻的戒指:“您看这个款式可以吗,是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款,百分之九十的女孩子都会喜欢。”
靳修臣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温柔地弯起:“他是男孩子。有男孩子都会喜欢的款吗。”
服务员愣了下,随即恍然般笑起来,有几分尴尬。
她放下手里的盒子,又去拿了另一个款:“这个您看行吗。您先生如果是性格内敛的人,一定会喜欢这一款。”
靳修臣目光凝视了好久:“就这个。”
看到这个戒指的第一眼,他就能想象出周煜林戴上它的样子。
如果周煜林愿意戴的话……
挑好戒指,靳修臣匆匆从店里出来,还想找一家蛋糕店,买个蛋糕。
但路过一个中式店铺时,他突然想起什么,抬脚走了进去。
老板竟然是个地道的华国小伙子,看到他的第一眼,犹豫了下,试探地说了句岛国语:“你好?岛国同胞?”
这一瞬靳修臣的眼神能刀死人,用汉语回他:“你别太侮辱人。”
老板哈哈大笑:“嗐,原来是兄弟。不怪我认错,这地儿,亚洲面孔的华人比较少。”
他装成岛国人,是为了能心安理得地坑外国人,戴上面具,伪装好自己,才能不要脸地放飞自我。
老板明显热情了很多,上前跟在他身后:“买点啥,我今天心情好,给你打折。”
靳修臣没理会他,自己在摊子前转悠了一圈儿,什么金锁链,平安福之类的,感觉都很普通。
老板:“一个没看上?兄弟别太挑。”
靳修臣抬脚要走,老板忙拉住他:“唉再看看嘛,跟我说会儿母语也行,我在这地儿快憋死了。”
靳修臣居高临下地用余光扫视他,压迫感极强:“松手。”
老板脑袋一缩:“松手就松手,凶什么。”
靳修臣正要收回目光,却突然瞥见,左边的摊子上,摆放着好几条红色的手绳。
他眉眼缓缓柔和下来,拿起一根红绳子:“这个怎么卖。”
老板啊了声:“这玩意儿,我跟外国佬都说,这是开过光的,会被神保佑的,敲他们一小笔,但咱都是兄弟,就这么个破绳子,也不好收你钱,你拿走吧。”
靳修臣指尖轻轻捻动着绳子,脚步却没挪动,他眼神很专注,似乎在回忆什么,神色也逐渐变得如水般温柔。
老板喊了他一声:“咋了?你要是想付钱,我也不拦你。”
靳修臣没回答,低着头看了很久,才轻声问:“你这里,可以做青丝手链吗。”
老板歪着头想了下,才反应过来:“啊,你说那种,把头发编进绳子里的手链?”
老板:“可以是可以,但费时间。”
靳修臣毫不犹豫:“教我编,尽快。”
已经是下午,时间不多了,他需要在今晚十二点前,赶回酒店,把这些东西都送给周煜林。
如果过了这一天,就没有意义了。
老板也不废话,端来两根小板凳,两人面对面坐着,开始认真教学。
靳修臣很聪明,他从小到大,几乎不用学习,每次考试都必然第一,但手却很笨。
他捣鼓了好几下,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手残党,编这种需要心细和手巧的东西,对他来说简直是酷刑。
老板见他还只是练习,都搞得乱糟糟的,看不下去了:“啧,你别整了,我帮你编,很快就好了。”
他伸手就要去够靳修臣手里的东西,靳修臣却像一条捍卫领土的狼一样,冷漠又凶戾地看着他。
老板怂得又把手缩回来:“行吧,那你自己编。”
靳修臣敛了目光,又说:“去拿把剪刀,把我的头发剪下来一些。”
老板依他所言,在给他剪头发时,又碎碎念叨:“你真要做这玩意儿?这种东西一般都是送人,给对方挡灾。”
“如果对方不好好保管,或者是哪天跟你翻脸,把你的青丝手链丢了或者烧了,你要倒大霉的。”
虽然只是迷信的说法,但华国人都信这个,总归是一件晦气的事儿。
听见这些话,靳修臣怔了下,低着头喃喃:“原来是这样。”
大概是两年前,周煜林送了他一根青丝手链,当时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种东西看着不吉利,戴在手腕上很奇怪,就随手放进了书房的抽屉里。
周煜林起初还问他为什么不戴,跟他强调这是报平安的,但靳修臣每次只随口敷衍两句,后来周煜林就不问了。
刚才看到店里的红绳子时,靳修臣恍然想起这么一件事。
他就是觉得,周煜林送过他这么一个东西,既然突然想起了,那他也想送给周煜林。
曾经那些被他忽视的、散落在回忆各处的爱意,他正在慢慢地捡回来,一笔一笔记下来,等待着有天,能有个让他全心全意补偿的机会。
就从这条青丝手链开始吧。
等手链编好,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靳修臣从店里出来后,又买了块漂亮的小蛋糕,看着这些东西,他心里说不出的柔软,还有一种莫名的欢喜。
好像回到了大学时期,他每回给周煜林准备惊喜时,那种雀跃、期待的状态。
只是那时,他知道周煜林收到礼物,一定会开心,会笑得温柔又好看。
现在……他只乞求,周煜林能在这几样东西里,留下一样就好。
只用留下一样,他就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靳修臣光是想想,脸上就忍不住绽开一个笑。
他在白雪纷飞的异国大街上,一瘸一拐地走着,想找一辆可以让他飞快回到酒店、回到周煜林身边的出租。
雪有些大,半空都被飞雪侵染得雾蒙蒙的,视线不太清晰。
穿过一条马路时,靳修臣脑子里想着周煜林,在出神,等反应过来,一辆出租已经杀到了他的跟前。
由于腿上受得伤还没好,靳修臣根本躲不开,只来得及往旁边一扑。
落地的时候,还不忘下意识护住怀里的小蛋糕。
———
索性,今天的雪比较大,路面都铺着一层雪,一定程度上给车子增加了阻力,做了缓冲。
司机本来就因为看不清道路,开得比较缓慢,又因为靳修臣提早扑在了地上,于是人没撞着。
只是靳修臣原本就受伤的那只腿,没来得及挪开,被车轮子压住了。
司机也是个外国人,他用蹩脚的英语,跟靳修臣交流:“你怎样了?”
靳修臣脸色惨白,疼得额头直冒冷汗,但他第一时间却不是去看自己的腿,而是看向怀里的蛋糕和礼物。
看到蛋糕只是稍微歪了点,大体上没被坏,他脸上露出一个安心的笑。
司机见他这样,担忧得很,直接拨打了急救电话。
等他挂断电话再回来时,发现靳修臣正在挣扎着,试图把自己的腿,从车轮子底下拔出来。
他疼得需要大口抽气,来缓解极度的痛感,但手下的动作,却一点没停。
司机被他吓得魂儿都丢了,这人也太疯了,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心的人。
他蹲下身,着急忙慌地朝靳修臣打手势:“不行!不行的!你的腿可能受伤了!这样拔会更加严重!”
司机的英文太烂了,夹杂着其他国家语言的单词。
靳修臣听得稀里糊涂,他着急回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飞快的用英语跟司机说:
“请帮帮我,我必须要走,我有个很重要的约会,有人在等我……”
司机似乎听懂了,有些犹豫,看他更加用力挣扎,吓得冲他疯狂摆手:“别!医生马上到了,你需要去医院!”
靳修臣见沟通失败,索性不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拖着身子,想把腿弄出来。
周围逐渐围过来一群人,大家看着他指指点点的,有人同情,有人唏嘘,有人不理解。
“他在干什么?天哪!他好疯狂!”
“这样弄不痛吗,看着就好痛。”
“谁去帮帮他,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先把车挪开吧。”
“不行!万一车一懂,把他伤得更严重了呢,先别动车子,等医生过来。”
在人们七嘴八舌的喧闹声中,靳修臣只觉得视线逐渐模糊,眼前一点点暗了下来。
然后他在司机的尖叫声中,疼昏了过去。
等再次睁开眼,靳修臣闻到了清晰的消毒水的味道,他强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但他刚动弹,一只手就按在了他肩上。
是司机。
司机边打手势边说话:“不行!你的左小腿粉碎性骨折了!医生虽然已经给你处理了,但现在还不能动!”
靳修臣没听懂,只说:“我该走了。”
司机手都摆成了风扇:“不行!刚给你做完全身检查,需要等结果出来,万一还有哪儿伤到了呢,好及时医治!”
靳修臣充耳不闻,摸到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从山脚的镇上,去到山腰的度假酒店,需要一个多小时。
来不及了,马上就来不及了。
靳修臣什么都顾不得了,掀开被子就下了床,又想起什么,焦急问到:“我的蛋糕呢?!cake!看见没有!”
司机忙转身去帮他拿过来,塞进他手里:“你快躺回去。”
靳修臣松了口气,拎着蛋糕就往外走,司机企图拉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拖着骨折那条腿,一边走一边喃喃,有些疯癫的魔怔:“来不及了,要快点,必须要再快点……”
拿着手机点开微信,他本来是想给周煜林发消息的,但指尖落到键盘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林应该,并不想看到他的消息吧……
而且这个微信号,是他从员工手里买来的,里面有周煜林的微信好友,如果他暴露自己,又会被拉黑。
靳修臣徒然有些颓丧,撤出聊天对话框后,却又看见,微信的朋友圈入口,挂着周煜林的头像。
他顿了下,飞快地点进去。
周煜林只发了简短的一行字:
——放下了。重新开始吧
靳修臣呆呆地看着屏幕,这三个字明明是很简单、很明显的意思,但他却怔愣在那儿,理解了很久。
半晌后,他眼里逐渐氤氲起水雾,委屈却又欣喜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心脏充斥着不可置信的喜悦,这一瞬,对他来说,简直如梦般救赎。
此刻被医生绊住的司机,又追了上来。
司机强硬地拉着他胳膊:“快回去,检查结果马上出来了!”
但当他抬眼,却发现面前的亚洲长相的男人,正泪流满面。
司机还以为是自己把他拽疼了,忙松手:“抱歉!”
靳修臣又哭又笑:“终于……终于……”
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宽恕。
林林放下了,林林是不是不再怪他。
司机挠挠头,怎么会有人边哭边笑的,疯了?
靳修臣抬手揉了把脸,又继续拖着残破的身子往外走。
要快点,要赶在十二点前。
他有种预感,今天如果他能及时赶回去,他跟林林之间,就会有所改变。
毕竟……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他以前真的混蛋,让林林等过他太多次了,太久了,每回都让林林失望。
以后,他再也不会,让林林等他了。再也不会让林林失望。
司机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试图说服他回去等全身的检查结果。
靳修臣再一次被他扯住胳膊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别拦我!我不能再让他等我!”
他吼过后,又自言自语地低喃:“快点……再快点……”
司机被他的气势压迫住了,有点明白过来,这个人似乎是要急着去哪里。
谁都有个急的时候,有些事,确实比命重要。
司机不再阻拦,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冲他摆了摆:“我送你,送你!”
靳修臣一把抓住他的手:“真的吗!谢谢!”
这个点出去,又是大雪天,很难打到车,如果司机愿意送他,会节省很多时间。
上车后,靳修臣直接开了导航指挥司机。
路上,他就坐在副驾驶座,一遍遍看着周煜林的那条朋友圈,独自在那儿傻笑。
可能是他做的孽太多,老天都不想让他太顺利,车子在上山的途中,遇到了大雪封路。
司机根本开不过去,只能一个劲儿地朝他道歉。
靳修臣看着堆到半人高的雪,看了会儿后,他一句话也没有,直接下了车,拖着断腿打算自己走上山。
司机跟在他身后:“你这样不行的,要不算了吧,非得现在上山吗。”
最后那句话,靳修臣听懂了,他平静又坚定道:“嗯。非得今天,不是今天不行。”
只有这一天,对他跟周煜林来说,是意义非凡的,是特殊的,是他唯一可能的机会。
司机咬咬牙:“我陪你。”
就当他倒霉吧,怎么偏偏车子就撞到人了,还是撞到这样一个不知死活的人。
出于人道主义,他没办法在这样大雪的夜晚,把一个受伤的人,扔在半山腰。
靳修臣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雪又大了,寒风呼啸着,卷起细密的雪打在人脸上。
雪又小了,风来了又去,天光似乎明了一点。
经过一夜,司机感觉自己的脸都被冻麻了,还好他习惯在兜里揣一沓暖宝宝贴。
要不是靠着他这几个暖宝,昨晚他们俩可能就冻死在了半山上。
等天完全亮起时,靳修臣终于徒步走回了酒店,他看着酒店大厅墙上挂着的大钟,已经指向了清晨六点半。
那张被冻得青紫的脸上,流露出一瞬痛苦。
晚了。
完了。
他失去了唯一可能的机会。
他还会有下次机会吗。
靳修臣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那样绝望靠在了墙边,低着头揉了一把自己的脸。
司机看他这样,就知道大概是回来晚了,他伸手拍拍男人无力的肩膀:
“振作!你努力了一晚,就算来不及了,也要再勇敢一次,不能放弃!”
靳修臣看向他。
司机把他放在地上袋子拎起来,塞进他手里:“去吧!勇敢!”
靳修臣眸光闪动,张了张嘴,喉咙艰涩地吐出一个字:“好……”
对,就这么一点困难而已。
不过就是时间晚了而已。
当初周煜林在原地等他,肯定经历过无数次这样挫败,又难过的瞬间。
靳修臣正要走,司机想起什么,拉住他,两人互留了电话号码。
司机同他说:“等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我让医生直接通知你。”
靳修臣点点头,转身朝着周煜林的房间去了。
他那条粉碎性骨折的左腿,在医院的时候,简单被打了夹板,石膏都没来得及弄。
如今在外面被冻了一晚上,已经痛感都丧失了。
走路时,那条腿像一截没有安装和谐的假肢,基本是被拖身体着走的。
这段路并不长,但靳修臣却费力地走了很久。
他想,没关系的,错过结婚纪念日,也没关系的。
以后多的是日子,他愿意全都浪费在林林身上。
此刻,靳修臣的心里,只有即将要见到周煜林的欢喜。
林林说放下了,那今天能在他脸上看到笑容吗?
靳修臣不自觉眉眼变得温柔。
他在周煜林的房门口停住,局促地掐了掐自己手指,这才抬手准备敲门。
但在手落下的前一秒,他又顿住了。
林林会不会还是不愿意见到他?
要是林林看到他,不开心怎么办?
他不想那样。
靳修臣垂下眼,有些受伤地看着手里的蛋糕。
最终他决定,把戒指和青丝手绳,都装进蛋糕的袋子里,一齐放在周煜林的房门口。
他有自信,周煜林看到这些,就会知道是他送的。
把东西放下后,靳修臣正要离开,门却嘎吱一声开了。
靳修臣浑身一僵,匆忙又慌乱地闪躲到一旁。
但出来的人并不是周煜林,而是靳修竹。
此刻靳修竹正打着哈欠,一只手拎起刚才靳修臣放在地上的蛋糕袋子,好奇地打量着。
靳修臣的火气蹭地就上来了,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过去,一把将蛋糕袋子抢了过来,满脸戾气地怒视着靳修竹。
靳修竹刚睡醒,整个人懒洋洋的:“你送的?那还是拿走吧,晦气。”
靳修臣:“又不是给你的。”
靳修竹嘲讽一笑:“给林林的?你觉得他稀罕你这破玩意儿?怕是看着就糟心吧,你真没有自知之明。”
靳修臣不理会他,只是很宝贝地把蛋糕袋子理好,又伸着脑袋越过靳修竹,往屋里去望。
靳修竹挑眉:“别看了,林林不在。”
他突然有几分恶劣:“林林昨晚一直没回来呢,他好像是去了明黎的房间,然后在明黎那里,待了一整晚……”
靳修竹故意咬字暧昧,脸上一抹玩儿味的表情:“应该度过了很美好的一夜吧。”
一瞬间,靳修臣的脸色唰地惨白。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大长章QVQ
臣子,这才是个开始,振作点,不然后面你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