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返校的头天晚上
周煜林正在整理行李,敲门声响了。
打开门,明黎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两瓶罐装啤酒朝他扬了扬胳膊:“有空聊聊吗,一起喝点?”
周煜林点头,侧开身让他进来。
两人拉开窗帘,面对着落地窗盘腿坐下。
透过玻璃窗户,能清楚地看见,大门口立着一个人,黑色的大衣,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格外的显眼。
明黎:“他在那儿站了一天了吧。”
周煜林闷了口酒:“嗯。”
明黎试探地看向他:“不去见见吗?明天我们就走了。”
周煜林垂下眼,凝视着地面:“不见。”
明黎眸色深了些:“这次不见,等下次回国再见,我们估计已经结婚了。”
潜台词是,到时候身份已经不同,周煜林跟靳修臣,或许彻底不可能了。
周煜林没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明黎安静片刻,又说:“你还记得,很久前你拒绝我,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们不是一路人吗。”
周煜林:“记得。”
明黎:“现在你心里有答案了吗,你想要的是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周煜林抬头望天:“不知道。”
如果每个人,都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那人生就不会有那么多弯路和遗憾,也不会有那么多错过的感情了。
人生这条路,是从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那一刻,才正式开始的。
明黎想了想:“那我换个问法。你认为,爱情是能够舍弃的吗,爱情是能够用来交换其他东西的吗?”
周煜林认真地抿唇,几乎不用太多思考,就给出了答案:“不能。爱情就是爱情,我想要其他东西,我会用其他办法,努力去得到,我不会舍弃爱情,也不会用它做交易。”
明黎心里酸酸涩涩的,还带着一股古怪的味道,像是腐烂在秋天的苹果。
其实周煜林的答案,在他见过靳修臣后,心里就大概明了的。
但亲口听见周煜林承认,明黎原本还被一根蜘蛛丝勉强吊着的心,彻底跌落了悬崖。
是啊,所以他们不是一路人。
明黎消沉了些:“爱对你来说,重要吗。要比其他东西都重要吗。”
周煜林毫不犹豫:“重要。”
他喝了口酒:“我以前认为,人这辈子,就两件事,找到热爱的事业,和找到能相爱一生的人。”
“事业代表物质,能让自己生存下去,爱人代表精神支柱,要跟爱的人在一起组建家庭,这辈子才算圆满,才能过得幸福。”
周煜林:“如果没有精神支柱,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明黎怔了下:“精神支柱,一定得是恋人吗。”
周煜林笑了:“我父母都不在了,也没什么亲人,我全家只有我一个,或许未来还有我的爱人。”
“以前的我,不是一个特别勇敢的人,我没办法抵御某些时刻,突如其来的孤独,如果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我,我会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没有根的浮萍,我受不了那种窒息的感觉。”
明黎神情怜惜:“抱歉。但你还有我,还有你师姐,还有老师,你不是孤魂野鬼。”
周煜林摇摇头:“你们只能陪着我,走一段路,但没办法陪我一辈子。”
“甚至相伴一生的爱人,都不能陪我一辈子,没有谁能陪着谁一辈子。”
就是因为这样,周煜林才越发执着地,想要有人能一直陪着他,站在他身后,他一回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周煜林是个害怕孤独的人,这一点,从父母去世后,他就清晰地认识到了。
所以当年在靳修臣闯入他的世界时,即便他是个给婴儿喂食,都会查好多遍资料去确认,警惕心重到别人觉得他有病的人,他仍然放任自己沉沦了。
所以在婚后一年,他遭受了那么毒的冷暴力,也假装看不见爱人的冷漠,哪怕被伤害,也想要尽力维持现状。
周煜林的心里,必须要有一份沉重、厚重的感情,来填满他。
不管是爱,还是恨,只有强烈的感情,和深刻的纠葛,才能填补周煜林的孤独。
才会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跟某个人有着无法斩断的羁绊。
这份羁绊,是把他拴在人间的一根线,是他踩在这个世界时,让他踏实的一块砖。
明黎轻声:“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周煜林只是说:“每个人的成长经历和轨迹都不同,所以在面对同一件事时的选择,才会那么不一样。”
“我已经长成这样了,长成了一个需要爱的人。”
需要强烈的爱,至死暴烈的爱。
周煜林看向明黎:“就像你,也像我的一个朋友陆序,你们长成了不是那么需要爱的样子。”
“我理解不了你们,大概就像你们理解不了我一样。”
陆序是因为有亲人,有一个普通但还算幸福的人生,对他来说,爱情就好像一杯饮料,有这杯饮料,会觉得日子更甜美,但没有的话,也不会死。
而明黎,虽然家庭不幸福,但他是一个很独立自主的人,他有事业理想,他所有的热情,都倾付在了理想、也就是设计上,这使得他哪怕独身一人,也不会很孤单。
但周煜林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连事业都是临时选择的,他虽然不讨厌,却也并没有到明黎那样热爱的程度。
周煜林望着夜空:“这两年,我也不是完全没长进,不那么依靠别人的爱,我也能活得比较好了,算是一定程度上独立了吧。”
现在周煜林变成了一个,没有爱也还好,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不错的人。
但如果,一定要他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边,他内心还是渴望,对方非他不可,爱他至死。
他的孤独和爱意,要么他自己束之高阁,好好放着。
一旦要交付于人,就必须选一个跟他一样,同等需要至死爱意的人。
这样对方才能承受得住,他猛烈的感情,也才会交付于他,同样火山爆发般炽烈的感情。
这样,才公平。
周煜林不想占别人便宜,但也不想被别人占便宜。
听完周煜林的话,明黎手指摩挲着啤酒罐子,长叹一声后,缓慢地扯了一个苦涩的笑:
“所以你才说,我们不是一路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因为我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有理想,有家族,有事业,有亲人,我给不出你想要的,那样纯粹的爱意。”
“如果我们在一起,这对你不公平。”
明黎喉咙酸涩,不甘地咬紧牙:“但是林林,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做到你要的那种程度?”
“那种人,那种为了爱不顾一切的人,是疯子。你自己也做不到。”
周煜林微怔,他没有做到吗?
一瞬间,过去跟靳修臣在一起的那些年,那些点点滴滴,幸福的,痛苦的,所有的记忆,走马灯般在他的脑海里飞速过了一遍。
周煜林摇头:“我做到了。平和安静的爱意,也可以凶猛炽烈。就像大海,不能因为它平静,就妄自判断它不深。”
只是,周煜林总不愿意暴露太多,不愿去歇斯底里,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疯子。
但他的付出,煎熬,所爱的程度,一点都不少。
周煜林望向明黎:“你说我没有做到,也证明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没有看懂我。”
明黎笑了下,一口气把酒喝光,然后指着楼下站着的一个人:“是啊,我给不了你要的。”
“但有人能给你,有人给过你了,所以你看不上我那点喜欢。”
因为体验过最暴烈的爱意了,所以周煜林对爱情的阈值提高,普通夹杂着其他东西的爱,不再能满足他了。
周煜林看了眼那个黑夜中模糊的影子。
明黎:“我昨天晚上,去见过他。”
周煜林瞳孔收缩了下,微微蹙起眉。
明黎:“你知道我去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吗。”
周煜林没搭话。
明黎复杂地叹息一声:“他在割腕自杀,血流了一地。”
“还好我去的及时,把他救了回来。”
周煜林喉咙堵了下,像是卡住的机器,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他,为什么。”
明黎无奈:“还能为什么,他以为你要跟我结婚了。可能,撑不下去了吧。”
周煜林垂下头,不说话,握着啤酒罐的手,却不自觉收紧几分。
明黎:“昨晚,我听他讲了你们过往的十年,然后我才明白,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才明白,为什么我不行。”
周煜林认真问:“那,我想要的是什么。”
他自己也想知道。
明黎眼眸微垂,嗓音缓慢:“你想要的,是一个为你生,为你死,眼里、心里,甚至灵魂,都完完全全属于你的一个人。”
“你所求的,是极致。”
“只有极致,极致的爱、极致的恨,才能让你安心。”
周煜林心头微颤,凝视着靳修臣的身影:“原来是这样。”
又喃喃重复:“原来如此。”
明黎笑得很难看,强行让自己像平时那样幽默风趣:
“不是极致,你就不要。林林,你好难伺候。”
周煜林却反问:“既然选择要,就必须要最好的,残次品有什么意思?不如不要。”
这点上,周煜林跟陆序还挺像的,只不过陆序追求的是完美,而周煜林追求的是极致。
明黎视线模糊:“是啊……所以我们不是一路人。”
一阵安静
两人都望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明黎突然说:“其实你心里,也在动摇对吗?既然如此,去见见他吧。”
“他快为了你,把自己给毁了。真到了那个地步,依你的性子,这辈子恐怕都会背上沉重的心里包袱。”
“你们之间的事,也总得有个结果。这份动摇你要是带到国外去,也过不好日子。所以去见见吧。”
周煜林手指扣着易拉罐:“我暂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但他也没有逃避,这段时间,他都在努力地,挣扎地,理清自己复杂的情绪和思路。
明黎拍拍他的肩:“如果不知道该怎么走,那就往前直走。做点什么都好,但不能待在原地不动,否则事情永远都不可能解决。”
周煜林看着他,看了几秒后,把手里的啤酒罐子放在地上:
“好。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