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浩啊了声:“那时,咱还在上小学吧,我看见他老是跟着你,跟屁虫一样,但好像又不敢让你发现,只敢偷偷摸摸的尾随……”
“起初还以为,他是看不惯你,想找机会收拾你呢,我还警告过他,结果被他揍了一顿。”
周煜林望着车窗外出神。
小学……他记得那时,他根本不认识靳修臣。
倒是听说过靳修竹有个弟弟。
但靳修竹和靳家伯父,都说那个孩子性格不好,又恶劣,让他如果看见靳修臣了,也不要搭理。
很奇怪的是,从小学,到高中,那么些年,周煜林都没见过靳修臣。
直到高中后,有一次他路过学校后面偏僻的小巷,看见一拨人把一个少年围了。
因为看不惯,就上去管了下闲事,说自己已经报警了。
到底都是学生,还是会被‘报警’两个字吓到。
等众人散了,周煜林终于看清了被人群包裹的那个少年。
眉眼是桀骜的,阴暗的,让人看着就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那是周煜林第一次跟靳修臣见面。
他救了靳修臣,但靳修臣连一句谢谢都没有,低着头,捂着伤口,看也没看他一眼,身子擦着他离开了。
后来周煜林才知道,原来那个被欺负的少年,是靳修竹的弟弟靳修臣。
再后来的十多年里,周煜林都一直以为,靳修臣之所以会在他人生的低谷期出现,拯救他,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都是因为那次自己无意中的善意,给了这个人一点温暖。
直到日记本的事儿后,周煜林又以为,靳修臣是为了按照原书里的剧情线,走到最后成为靳家的掌权者,所以故意接近他,利用他的。
而现在,温浩嘴里的,却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版本。
这个视角下,靳修臣似乎更早地对他有所图谋。
但到底是图什么,才能让一个人,有那么大的决心和毅力,把自己隐藏起来,偷偷注视了另一个人十几年?
周煜林感觉,脑子里原本一些很清晰的事儿,忽然开始变得模糊,让他仿若站在迷雾中一样。
很久,周煜林才问:“他跟踪我干什么。跟了那么多年……他是变态吗。”
温浩偷瞄周煜林一眼,看他脸色不太好,以为他是要找靳修臣算账,嘴角抽了下。
天爷,他不会捅娄子了吧。
温浩咳了声:“那个,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跟踪你,可能也没别的意思,我没见过他做过对你不好的事儿。”
温浩并不知道周煜林跟靳修臣在一起过,还结了婚的事,毕竟他在国外很多年了,也不太关注国内,消息不通。
所以随口道:“既然都过去了,就算了吧。你就当没听见我今天的话。”
周煜林没应答,只是说:“我到了,就这个路口把我放下吧,今天谢谢了。”
温浩:“客气。”
回到自己房间,周煜林把外套脱了,舒舒服服的躺倒在床上。
今天确实有些累了,宴会这种地方,他真的不适应。
就那样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放空自己。
什么都不想去想,也不想思考。
脑子却有些不听使唤,温浩说的那些话,总是有意无意地冒出来,找存在感。
周煜林有点烦,再加上今天宴会上没怎么吃东西,他的胃开始隐隐不舒服了,正想蒙头睡觉,手机响了下。
是张凯的消息。
张凯:我从老家回来了!
周煜林缓缓打字:这个年过得好吗
张凯:嗐,忙死了,大年初二,我妈就病了
张凯:我忙着跑上跑下,带她去医院看病,又在病床前守了半个多月
周煜林:阿姨还好吧
张凯:还行,也不是啥大毛病,就一个小手术
得亏靳修臣给他批长假,还给他预支了几个月的工资。
听说靳修臣助理这个位置,上一任助理干了很多年。
难怪能干那么久呢,在对待下属这方面,靳修臣确实挺有手段,恩威并施,还厚道,比大多数只知道剥削员工的老板强太多。
要换他,他也这辈子都愿意在靳修臣这里干。
张凯:对了,你之前问我那事儿,怎样了?我老板的孩子……
周煜林:还给他了
张凯:哦哦,你俩……没咋滴吧?
虽然按照周煜林这个性格,怎么也不可能打起来。
周煜林:还好
张凯忍不住感慨:你俩咋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高中时你俩那么好
张凯:你不知道吧,在你还不认识靳修臣的时候,他就经常托我给你带吃的,说你性格不擅长社交,让我多照顾你了
那时候,刚上高中不久,周煜林还没觉醒小说剧情,他的父母也都还在。
而张凯被班里的刺儿头王康霸凌,靳修臣路过救了他,从此,张凯就是靳修臣放在周煜林身边的一张明牌。
周煜林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收紧。
又是过去
又是他不知道的事
又是他没看过的视角
温浩的话也再次响起,这些从未听过的、新的信息点,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荡漾的涟漪。
周煜林:你说的,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张凯:刚上高一那会儿吧
张凯:因为靳修臣让我照顾你,我才跟你熟起来的,然后发觉你人其实很不错,才逐渐跟你成为朋友
周煜林轻吸了一口气
张凯:怎么了?
周煜林闭了闭眼,等他再睁开眼,整个人又恢复了平静:没什么。问问
原本温浩的话,他还不相信。
他认为,是温浩误会了什么。
但现在听了张凯的回答,挨骂有一点,周煜林能确定了。
靳修臣对他有所预谋的接近,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早,比他觉醒剧情,写下日记的时间更早……
到底为什么?
那个人图什么呢?
周煜林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
胃好难受。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脑子也连带转不动了。
他起身去找胃药,但找出来的却是一个空瓶子。
没药了。
周煜林想了下,还是从床上爬起来,穿好外套出了门。
叫了辆车,直接开到了医院。
在路上时,周煜林的胃更痛了,痛得他冒冷汗。
按理说,哪怕一顿不吃,也不会疼成这样。
下了车,周煜林两只手抱着肚子,脚步虚浮地往医院里走。
这个点已经是晚上九点,医院里人已经不多,大厅都空荡荡的。
周煜林感觉视线有点模糊,他使劲儿往前迈步,但脚踩下去,却跟一脚陷进泥潭一样。
他整个人摇摇欲坠一番后,眼看要直直地坠落在地,一个温暖的怀抱就接住了他。
周煜林失去意识前,没看清那人的脸,但感受到了一种很熟悉的气息。
—
医院办公室
林敬穿着一身职业白大褂,手里拿着本子在写什么:“告诉你多少次了,安眠药每天只能吃那么点。”
靳修臣很平静:“睡不着。”
林敬:“睡不着也不能再吃了,吃多了要出毛病的,你想死啊。”
靳修臣点头:“嗯。”
林敬啧了声:“你想让木木当孤儿?”
靳修臣不说话了,沉默了会儿补上一句:“他有爸爸。”
林敬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把袖子撩起来,我检查下。”
靳修臣照做,手指缓缓撩起衣袖。
于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深的浅的,粗的细的,带血的,结痂的,都露了出来。
林敬两眼一黑,心里是崩溃的。
天杀的
他有时候真觉得,医生上辈子一定是屠夫,杀人太多,这辈子当医生是来还债的。
想骂一句‘你真他妈是有病’,但他觉得面前这个人会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敬:“其他地方还有伤口吗。”
靳修臣:“没有。”
林敬扶了下额头:“你是我带过最难治的病人。”
作为医生,他心里清楚,抑郁症的患者,即便你跟他说,不要伤害自己,要想开,要开心快乐,也根本没有用。
如果患者能做到,那就不会抑郁了。
靳修臣垂下眼,看着自己两只胳膊上的疤痕:“就让我这样吧。反正,也死不了。”
把心里的痛苦,转移出来,让□□承受一部分,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好受点。
林敬叹了声:“也别悲观,你最近脾气比以前好多了,情绪也稳定了。”
靳修臣只是抚摸着被他强行修复后,带着裂痕的长命锁:“因为,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他仍然像过去那样,能听见脑子里那些嘲讽的,尖叫的,让他痛苦的声音。
过去靳修臣忍受不了,就会暴戾地发泄出来,大吼,砸东西,都是为了跟那些东西对抗,缓解压抑。
但如今,与其说他是学会了平静面对,不如说他学会了冷漠。
冷漠地看着、放任自己受苦。
然后在心里说,哦,原来不过如此,也就这样了。
不及他失去周煜林那种痛苦的万一。
林敬看他这幅样子,忍不住说:“你们谈恋爱的,都有点癫,我怎么都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人谈个恋爱,就把自己整成这样。”
“更理解不了,你这种要死要活,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
靳修臣静静地看向窗外:“是啊。我也不理解。”
“可能我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神经病吧。”
像林敬,或者陆序,他们之所以都不会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癫狂,是因为,他们得到过很多东西。
比如亲情,友情,比如一个即便普通,但还算幸福的人生。
他们都有爱自己的家人,从小哪怕日子过得苦,但有亲人陪伴,给予关爱,还有很多朋友,从来没孤单过。
这些东西,带来的幸福感,成为了他们人生和精神内核的支柱,所以即便他们没有爱情,也不会觉得日子太难熬。
但靳修臣不一样,他什么都没有。
从小到大,靳修臣得到过的,唯一的一件好东西,就是周煜林。
他从几岁就看着、望着周煜林,一直悉心呵护着这朵玫瑰。
他的精神支柱,他的人生内核,就是周煜林。
如果没有周煜林,靳修臣的人生将毫无意义,他就是会死。
但没有人理解他,旁人只会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到现在,靳修臣自己也开始觉得,他或许真的是个神经病。
林敬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别这么说。走吧,我给你拿点药,木木还在车上等你。”
两人一起出了办公室
在路过大厅时,靳修臣突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的脚步下意识停住了,想上前但又很犹豫。
这时,周煜林刚好因为胃疼,昏了过去,眼看人就要栽倒在地,靳修臣瞳孔一缩,猛地上前把人接住了。
—
周煜林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抬了下胳膊,手上正打着吊瓶,于是他又不动了。
躺平望着天花板出神时,一张肉乎乎的小脸突然凑了上来,咧着嘴露出两个清甜的酒窝朝他喊:“帕帕!”
周煜林一怔,缓缓蹙眉:“你怎么……”
又很快反应过来,周木木在这里,那说明,靳修臣也在。
周煜林扭头扫视了下屋里,却没发现人。
不在?
又把孩子丢了?
周煜林挣扎着,双手撑着床艰难坐起来。
周木木就在旁边爬,从床上爬到他身上,最后自己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周煜林怕他摔下去,把他抱在怀里,轻声说:“你爸呢。他怎么三番两次把你丢了,我这次真的要报警了。”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
周煜林一抬头,就跟站在门口的靳修臣对上了眼。
男人有一瞬的无措,但很快又调整好,平和地走了进来,随后把一个热水袋递给周煜林。
靳修臣:“我去临时买的,将就用一下。”
周煜林只是看着他。
靳修臣手支在半空一会儿,见他仍然没有要接的意思,就自顾自地掀开被子,把热水袋放在周煜林的肚子上。
随后他拉过凳子,坐下后朝周木木伸出手:“过来。”
周木木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靳修臣又重复了句:“过来,不可以打扰病人休息。”
周木木委屈地看了眼周煜林,这才从他身上爬了下去,扑进了靳修臣的怀里。
周煜林怀里热乎乎的小团子没了,空荡荡的,他莫名有点不舒服。
靳修臣:“你睡会儿吧。医生说还要输两瓶液,我守着你。”
周煜林淡淡地:“不用。不麻烦你了。”
靳修臣没说话,但也坐着没动。
屋里气氛一时间变得沉寂,然后逐渐压抑,让周煜林很不自在。
他也不好赶靳修臣走,毕竟自己刚接受了这人的帮助,翻脸不认人这种事做起来怪膈应的。
靳修臣突然开始抱着周木木逗起来:“上次教你说的,‘对不起’学会了吗?”
周木木眨巴眼,舌头好像不听使唤:“最卜起。”
靳修臣:“是,对——不——起。再来。”
周木木用力到手脚都在使劲儿:“最不起。”
靳修臣:“是,对——”
周木木:“对。”
靳修臣:“连起来,‘对——不——起’。”
周木木:“对,卜,起。”
靳修臣摸摸他的头:“宝贝真厉害。”
周煜林在旁边看着,他发现,靳修臣真的变了好多。
以前的靳修臣,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耐心,估计教不了两句,就会暴躁到摔东西。
或许是因为孩子吧。
人总要变的,就像他如今,不也变得冷漠和果断了。
这时,周木木的玩具掉地上了。
靳修臣一只手揽着孩子,弯腰去捡。
动作间,他脖颈上带着的长命锁很自然地漏了出来。
起初靳修臣还没察觉,直到发现周煜林的目光,直白地落在他的胸前。
靳修臣心头一跳,紧张又慌乱地捞起长命锁,重新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再小心翼翼地去看周煜林。
后者似乎没什么反应,表情很淡地移开了目光,靳修臣这才松了口气。
周煜林突然说:“上次宴会,我遇见温浩了。”
瞬间,靳修臣的心脏又被揪起,他垂着眼,佯装忙碌地给周木木理衣服:“是吗。”
周煜林意味不明:“他说小时候,你经常跟踪我,有这回事吗。”
啪的一声,靳修臣手里拿着的儿童玩具,猛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