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下室中,只有一把缠绕着很多电线,还带着手铐和脚镣的椅子,怎么看怎么渗人。
周煜林不太舒服:“这把椅子是做什么的。”
晋婉靠在墙边,用一种诡异的笑看着他:“电疗椅啊。当然是,电击治疗。”
周煜林怔了下,忽然有股窒息感压着他,让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
晋婉:“猜到了吧。这椅子,是靳修臣给自己准备的。”
周煜林喉结滑动了下,不理解:“他,他为什么?”
女人乐呵呵的笑声,飘飘然响了一会儿,晋婉才盯着他,慢悠悠地开口:“因为你啊。”
“他有抑郁症和躁郁症,你知道了吧。但你还不知道,在你走了的这四年里,他是怎么好起来的吧?”
周煜林双手微微攥紧:“因为信佛,再加上吃药和心理疏导,慢慢好起来的。”
晋婉摇摇头:“四年前你再次出国后,他那个样子,别说信佛,就是佛祖降临都治不好他。”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伤自残,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但靳修臣想要快点好起来,再加上周木木还那么小,需要父母带,于是靳修臣在查找了很多资料后,选择了电击治疗的极端办法。
林敬极力反对过,但靳修臣不听。
再加上电击治疗,确实能够最快速地,遏止患者自杀和自残的念头,一般在患者病情严重,药物已经无效的情况下使用。
那时靳修臣的情况真的不大好,林敬作为他的医生,最终妥协了。
晋婉啧啧两声,继续说:“他的医生以为他选择电击治疗,是为了治抑郁症,但我知道,其实不是,或者说,不单单是。”
“更多是为了,让自己不再产生一些自私又恶劣的念头……”
因为靳修臣也觉得,他是个烂透了的劣种,他控制不住自己某些下意识的阴暗。
而这些阴暗,会伤害周煜林。
他想要完全蜕变,想把那些阴暗的部分,从自己的脑子里,完全切割出去,但他做不到。
于是选择了这种惩罚性的电击治疗。
每次产生阴暗又不好的想法时,就接受一次电击,让自己的大脑,在严酷的惩罚机制下,被规训,从而变得‘乖巧’。
每次电击治疗时,靳修臣都会看着周煜林的照片,温柔喃喃:“林林,我会还你一个正常人……”
一个哪怕是在最坏的时候,也不会伤害性过大的正常人,不会对自己的爱人,产生恶意的正常人。
靳修臣痛恨自己曾经,用尖利的爪牙,去伤害过周煜林,所以他要把这些爪牙,全部拔掉。
哪怕浑身血淋淋的,遍体鳞伤,也要拔掉。
只有都拔掉了,他才有资格,去拥抱周煜林,才不会再伤害到周煜林。
晋婉嘲讽地笑:“他每次从地下室出来时,人都站不稳,双眼无神,脑神经麻木,甚至都控制不住会流口水,真的狼狈又好笑,像个傻子。”
她说着,忽然掏出手机,点出一个视频播放给周煜林看:“瞧,我都录下来了,我还能再笑好几年。”
周煜林艰难地把目光挪过去,只看了一眼,心脏刺痛,他忍不住别开头。
但又觉得,到如今,他还有什么面对不了的。
他已经足够强大了不是吗。
于是周煜林又把头偏回去,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视频里,熟悉的男人抖着双腿,从地下室里颤巍巍地出来,他整个人木讷,僵硬,双眼混沌。
那样狼狈地半张着嘴,一些口水从他的嘴角流下,他却感知不到。
而录视频的晋婉,正举着手机站在旁边,朝他扔石子:“傻了?你不会真被电傻了吧?”
她随后扯了一把草,还带着泥土,走过去,塞进靳修臣的嘴里:“好吃的,吃吧。”
靳修臣似乎看不清眼前,视线模糊没有焦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因为离得近了,手机把他无意识的喃喃声录了进去。
“林林……林林别不要我,我正常了……我真的正常了……”
大着舌头含糊不清的沙哑嗓音,发音甚至有些好笑。
晋婉已经笑起来了,笑得腰肢乱颤。
周煜林却眼眶发红,难忍酸涩,他闭了闭眼,再也不忍心看下去,胸腔有什么要炸开一般,让他难受到咬紧牙。
晋婉笑完了,把手机收起来:“有什么感想?”
周煜林喉结动了动,好像有把刀子在他的气管里,让他发音都变得痛苦:“他,为什么……”
晋婉歪了歪头:“因为你说他不正常,所以他想变成一个正常人吧。太好笑了,他竟然想做个正常人。”
“诶林林,我好像没跟你讲过,他小时候的事儿吧?他这人,小时候就坏,坏透了。”
“我记得他刚出生那会儿,我喂他奶,因为身体不好,产不出奶,他竟然咬我,扒着我咬,弄我一身的血,都完全不松口,还用一种特别可怕的眼神瞪着我。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啊,只能说明,他本性就是坏的,本能就自私。”
“还有还有,我跟你讲……”
从那次被靳修臣咬过后,晋婉所剩不多的母爱,就被完全消磨掉了,几乎是放任靳修臣自生自灭。
还好那时,靳家有个老婆子,心地很好,把靳修臣抱回去,用羊奶喂养。
但没过几年,老婆子年纪大了,一蹬脚归了西,再也没人护着靳修臣了。
那时靳修臣才四岁,一个人在偌大的豪门里,自我生存,连口饭都是要讨的。
晋婉也越来越疯癫,把靳老爷子施加给她的痛苦,都报复在了靳修臣身上。
晋婉:“我故意做好饭,在菜里放耗子药,想让他吃下去,结果他竟然很警惕,盯着我,我吃什么他吃什么,我不吃的东西,他是一筷子也不碰。估计是那个老婆子临死前,跟他说了什么。”
“还有次我带他出去散步,本来想到河边的时候,把他推下去,但他一直走在我的身后,绝不靠近河边啊、坡道啊,这些危险的地方。”
“一个几岁的孩子,那么小,防备心就那么重。他就不是个正常人。而且他还会报复我,把解剖了的□□,放在我的床头,有天差点把我吓崩溃。”
周煜林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用一种自己从未用过的,带着略微恨意的眼神,看着晋婉:“你为什么那么对他?你都知道他才几岁,他做错了什么?”
晋婉耸耸肩:“恨他啊。我恨不得弄死他。最好姓靳的人,都去死,全部死光。”
周煜林难以置信,又夹杂着失望地摇摇头:“阿姨,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高中时,周煜林因为躲债,住到了靳修臣家里,那时的晋婉,分明是很和蔼的。
虽然不会像其他的母亲那样,能让人感受到溢满的母爱,但她也会每天给他们做好饭,好吃的都留给孩子,逢年过节发压岁钱,照顾生病的靳修臣。
周煜林:“那时,你起码是个合格的母亲……”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或者晋婉口中的回忆里那样,是个恶毒又烂心肠的人。
晋婉又在笑了,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笑:“合格吧,我演的。演得好吧。”
周煜林愣了下,看她的眼神,缓缓变得陌生。
晋婉:“在他五岁还是六岁,我忽然发现,弄死他其实也挺无聊的。利用他,让他把靳家搅得天翻地覆,让他亲手帮我报仇,这才是最有趣的。”
于是从那时起,晋婉开始扮演一个合格的母亲,给与靳修臣一些爱。
靳修臣是个从小就很缺爱的人,爱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穷人,眼巴巴地望着高级展柜里,世界上最漂亮的珠宝。
所以只要给他一点,不需要很多,只要那么一丁点,他就会上钩,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一切,为之倾其所有地付出。
于是晋婉用母爱做诱饵,引他入局,给他灌输靳家的人有多坏,把自己对靳家的仇恨,都让他背负,引导他跟靳家对立。
这才有了多年后,靳修臣回到靳家报仇的剧情。
晋婉:“本来我还怕他记仇,不肯亲近我,结果他忽然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后把以前的好多事都忘了。老天都在帮我。”
周煜林死死握紧拳头:“够了。你说他不正常,你自己呢?”
“你既然选择把他生下来,为什么不负起自己为人父母的责任?”
晋婉淡淡地看他一眼,冷笑:“我选择?我有什么选择?”
“我如果能选择,我会在他还是个精.子的时候,就把他和他的贱人老爹,一起弄死。”
周煜林安静了很久,他知道靳老爷子以前,对晋婉做过一些很恶劣的事儿,这才导致了晋婉这么疯癫。
但这,也不是她把所有怨恨都撒在孩子身上的理由。
晋婉之所以拿靳修臣出气,根本上是因为,她深知自己对抗不了靳老爷子。
或者是她的软弱,让她不敢去直面靳老爷子。所以才通过凌虐靳修臣,让自己痛快一些。
这个人,可悲可怜又可恨。
周煜林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些,轻吸一口气:“你同我说了这么多他的过去,是想告诉我什么。”
晋婉啊了声:“当然是告诉你,他从小就阴暗,心机重,是个劣种。跟他的贱人老爹一样。所以你千万别心软,千万别跟他复合。”
她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同周煜林说:
“你知道吗,相信一匹狼,会为了爱收起爪牙,是最愚蠢的事。相信自己,是一个恶人眼里的例外,更是蠢不可及。”
“我当年,爱上靳老爷子后,我知道他本性有些坏,但我相信他爱我,以为自己会是他的例外,能成为他的软肋,结果后来呢?后来落到这个下场……阿姨劝你不要走我的老路。”
看周煜林沉默,晋婉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他肯定在你面前,表现出一副改过自新的样子,表现得好像一个正常人。”
“但能对自己下电击这么狠的手,本身就不正常吧。你想想,对自己都狠的人,对别人能好到哪里去?”
周煜林垂下眼,莫名地,说出了一句让他自己都有点无法理解的话:
“万一,万一我对他来说,要比他自己更重要呢?”
晋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好天真。我当年也跟你一样天真。他就是第二个靳老爷子,希望你不会变成第二个我。”
周煜林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
“但靳老爷子不会为了你,自伤自苦,不会为了你抑郁成疾,更不会为了你,去改掉自己恶劣的本性,不惜对自己进行电击治疗……”
“所以我不会是第二个你。他也不是靳老爷子。”
晋婉整个人僵硬了下,最终阴阳怪气地哼笑了一声。
周煜林再次看了眼地下室中央的那把电疗椅,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在他即将踏出地下室的那一刻,忽然顿了下,回头对晋婉说:
“也许,他当年根本就没有发高烧,也没有忘记过小时候你对他做的那些事。”
只是因为母爱太奢侈了,太让靳修臣渴望了,所以他愿意陪着晋婉一起演,愿意沉溺。
周煜林并不清楚靳修臣的想法,但他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晋婉愣了下。
周煜林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他在花园里找了一会儿,找到了正在跟小狗玩儿的周木木,喊他:“木宝,我们回家吧。”
周木木却有些不舍:“不跟奶奶一起吃饭吗。以前我都是要在奶奶这里住两天的。”
周煜林厌恶地皱了下眉:“不了。”
他怕晋婉脑子发抽,把对靳修臣的仇恨,转移到周木木身上,做出伤害周木木的事儿。
周木木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好。”
听爸爸的话。
周煜林牵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奶奶有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周木木抿唇,然后摇头:“奶奶对我很好。”
在靳修臣病了的那几年,有些时候周木木是晋婉在带着的。
起初时,靳修臣怕晋婉伤害孩子,严厉禁止晋婉接近周木木,并且让人看着,不许晋婉靠周木木太近。
直到有一次,佣人因为分心去做其他事,周木木一个人在房间里玩儿,不知道动了什么,那么大一个柜子,朝着他倒了过来。
千钧一发时,是一直躲在旁边,偷看周木木的晋婉冲了出来,用瘦弱的身体,保护住了周木木。
那次,柜子砸断了晋婉的脊椎骨,她差点就死了。
靳修臣见她是真心为木木好,才允许她偶尔看看木木。
再后来,靳修臣经常能从晋婉看周木木的眼神里,捕捉到一种奇异的,柔和的光。
那种眼神,让人心口发软,让人像是躺在云里一般,温暖又舒服。
靳修臣想了很久,才明白,原来那是母爱。
他这辈子都没从晋婉那里,得到过的东西,晋婉却给了周木木。
从那以后,靳修臣就会固定带周木木去看她,让周木木适当跟她亲近,但他自己一定会陪同,晋婉给周木木吃的东西,他也会严格检查,自己吃了没问题,才允许周木木吃。
上车后,周煜林靠着窗户,望向窗外出神。
他以前一直不理解,靳修臣为什么能那么阴暗,那么恶劣,从晋婉嘴里,了解到完全的靳修臣后,周煜林有些理解了。
且先不说靳修臣是不是天生就坏,本性就恶,就算是个正常人,长期被那样对待,也很难保持自己的心理不扭曲。
因为这个世界,给予给靳修臣的,全是伤害,因为一直处于一个坏的环境里,所以他本能地养成了,把什么事都往坏处想,对别人会惯性不信任。
这其实是一种,被多次伤害后行成的,自我保护机制。
所以在看到周煜林日记本上,那句‘他不是一个值得爱的人’后,靳修臣不可遏制地,对周煜林的爱,产生了怀疑,不可遏制地有了很多负面又阴暗的想法。
但他又不敢去向周煜林求证。
因为他太想要周煜林了,他害怕看到周煜林在回答他时,有一丁点的犹豫,同时害怕他的挑明,会让他失去周煜林。
就像明知晋婉后来对他的好,都是演出来的,或许带着某种目的,他也没有质问过晋婉。
反而是陪着晋婉把这场戏演下去,就为了晋婉施舍给他的那点母爱。
周煜林很轻地叹了声。
真有点心疼了。
相恋十年,靳修臣陪着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陪着他从失去父母后的痛苦中走出来,知道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难过,每次都能及时安抚他,给予他慰藉。
周煜林以前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爱人,处在这样一个水深火热的环境中,经历过那些惨烈的事。
靳修臣从来没跟他说过,所有痛苦都是自己隐藏在内心的深海里,存放在周煜林触碰不到的位置。
大概,是不想让周煜林看见自己的狼狈吧。
再加上晋婉又演得那么好,周煜林也被迷惑住了。
车窗被缓缓摇开一条缝,周煜林透过那条缝隙,深呼吸,让自己喘口气。
然后告诉自己,心疼是正常的情绪,没有人在看到一个人这么悲惨的人生后,能够毫无波动。
但他不必因此太过自责,他又没有上帝视角。
过去那十年,在他眼里,晋婉是一个虽然冷淡,但还算合格的好母亲,靳修臣是一个虽然日子苦,但还算开朗上进的爱人。
如今这一切,对周煜林来说,完全是颠覆性的,冲击太大,他一时回不过神。
晚餐,周煜林在家里给周木木做了好吃的。
吃完饭后,他心情平复些了。
周煜林坐在沙发上,问周木木:“今天我送你回去吧。”
周木木眨巴眼,神色立刻紧张了些:“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周煜林摇摇头:“明天周一,你要上学。要用的书什么的,你都没带过来。先回去吧。”
周木木松了口气:“好。”
而且他有点想爹爹了,不知道爹爹一个人在家怎么样。
如果能一家三口都住在一起就好了,离了哪个,他都会想。
小孩儿都有点分离焦虑。
周煜林借了韩美美的车,把周木木送了回去。
路过那些他烂熟于心的道路,看见那栋曾经有过无数回忆的小别墅,周煜林心情有些复杂。
过去好几年了,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留下离婚协议书离开那天,他是怎么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出去的。
停车后,周煜林下了车,把副驾驶座打开,将周木木抱了下来。
然后蹲下身,给他把衣服都理工整:“回去吧。乖乖的。”
周木木勾住他的手:“我以后还能去爸爸那里住吗。”
周煜林浅笑:“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如果……如果爹爹没空,你也可以叫我去接你放学,但一定要提前跟爹爹说,他找不到你会着急。”
周木木点头:“好。”
周煜林站起身,揉揉他的头:“去吧。”
周木木没动:“爸爸不进去吗。爸爸跟我一起进去吧。”
他拖着周煜林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周煜林有些犹豫,抬头看了眼那个熟悉的房子,他有些退缩了。
周木木:“走嘛。进去坐一坐也好。”
爹爹看到爸爸,一定会很高兴的。
最终周煜林没抵住周木木的央求,跟他一起进了屋。
也许,还有是他的逆反心理在推动。越退缩,周煜林越是想前进,去克服自己心底的情绪。
开灯后,视线变得明亮,周煜林看着这个,几乎跟他走前一模一样,没什么变动的房子,呼吸都变得轻慢了些。
周木木牵着他往里走,从门口玄关,路过沙发,过往的记忆在周煜林脑子里翻腾。
门口的柜子上,像多年前那样,摆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新鲜漂亮的花。
那是因为周煜林说,每天开门或者出门,看到花会心情很好,于是靳修臣每天下班回家,都会买一束花,插在里面。
没想到在他走了后,靳修臣仍然保留了这个习惯。
进门后,客厅的墙角,放着伴伴丑丑的狗窝,是他跟靳修臣一起选的。
当时两人为了选粉色还是灰色,还小吵了一架,最终以靳修臣做了两盘麻辣小龙虾,跟周煜林先生道歉结束。
周煜林看着那个狗窝,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再往里走,墙上的挂画,古怪的挂钟,可爱的水杯,还有沙发上的旧毛毯……
一切都没变。
都保持着周煜林走前的样子。
周煜林手指抚过这屋里的家具,轻声叹息。
何必。
他忽然就不明白了,靳修臣为什么要对他这样执着。
放手有那么难吗。
穿过客厅后,周煜林忽然看见,卧室的房间门,倒着一个人。
周木木也看见了,飞快地跑过去,蹲在地上,试图抱起靳修臣:“爹爹。爹爹怎么了。”
周煜林靠近一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他微微蹙眉,帮着周木木把人扶到了卧室的床上。
刚把人放好,靳修臣就睁开了眼。
因为醉酒,他视线并不太清明,看见周煜林的瞬间,靳修臣下意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就那样安静地,眷恋地,直勾勾地盯着周煜林看。
目光直白,满含爱意,炙热又滚烫。
周煜林睫毛颤动几下,不想跟他对视,起身就要走。
但靳修臣反应更快地,一把伸手拉住了他。
这一下猝不及防,周煜林扑进到了床上,扑在了靳修臣的身上。
他浑身僵硬了下,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
靳修臣在他耳边呢喃:“林林……我的林林……”
周煜林咬咬牙,撑着手起身,却又被拉回去,他有些恼了:“你喝醉了。放开。”
他偏头看了眼屋里,幸好周木木已经出去了,不然多少儿不宜啊。
靳修臣却轻笑一声:“醉了就醉了。现实里亲你,你打我,梦里难道也不让亲?”
他依恋地抱紧周煜林,闭上眼贪恋地感受着周煜林的体温:“这是我的梦,林林,你别太霸道。”
周煜林闭了闭眼,决定不跟一个酒疯子理论,直接狠狠地把人推开,然后快速坐起。
他眼神冷漠,淡淡地看着靳修臣:“不想被讨厌就老实点。还有,这不是在做梦。你清醒点。”
这话一出,靳修臣先是怔了下,随后眼里流露出委屈。
但他终于老实了,自己也坐起来一些,面对面地看着周煜林:“欺负人……”
过了会儿,靳修臣又伸出手,轻轻地拉周煜林的袖子:“昨天我知道木宝拿着U盘去找你,你们都已经看完里面的内容后,我又惊慌又怕,但还有一丝期待。”
周煜林:“期待什么?”
靳修臣笑了下:“期待你能心软,然后对我态度缓和。结果我晚上给你发消息,你还是没回。我真是太天真了……”
“之前我在你面前要死要活的,你都没心软过,也没动摇过,更何况一个视频……你温柔的时候,那么温柔,我都被你蒙骗了,分手后才发现,原来你绝情的时候,极端绝情,能把人伤死。”
周煜林垂下头,不说话。
他心软过,也动摇过,只是情感抽离后,更多的是用理智做选择,他选择坚定地往前走,不管再动摇,从没想过回头。
于是别人就只能看到,他决然又洒脱的背影。
靳修臣继续说:“今天木宝跟我说,你让他带你去见晋婉,我就知道,大概过往我对你,藏了很多年的不堪,就要被揭开了。”
“但我没阻止。因为我过去很惨,还好我很小的时候,就遇见了你,怕被你厌恶,所以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罪不可赦的事,你只能挖到我悲惨又可怜的过去……”
周煜林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靳修臣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眼神温柔:“我以为,这回你总该对我心软了吧。但你还是没找我,微信上也没回我消息。”
周煜林嘴唇动了下,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靳修臣吻了吻周煜林的手背,难忍委屈:“为什么就是不肯,不肯给我放一次水。林林,虽然我知道我活该,但我还是好委屈。”
沉默片刻,周煜林忽然说:“其实你可以选择放手。我不懂,你为什么能执着到这个地步。感情不能强求。”
靳修臣忽然情绪激动了些,死死地拽着他的手,眼眶发红:
“不放。死都不放。我好不容易才拥有你,我们之间,本来就是因为我的强求,才有了那十年,我就要强求,偏要强求。”
周煜林语气轻了些:“那我一辈子不回头,你强求一辈子,永远这样自苦自伤吗。”
靳修臣肯定地点了点头:“要的。在我死前,我都会告诉自己,一定要等着林林,不管他回不回头,要待在他一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他怕孤独,身后没有人,他会不安……”
忽然之间,好像一场潮湿的雨,带着酸涩,把周煜林浇了个透彻。
他喉结微微滚动,想强行把那股潮涌的情绪压下去,却失败了。
靳修臣:“你不知道吧。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们才九岁,我从树上掉下来,就因为没哭,你夸我勇敢,还给我糖。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他眼神欢喜:“那是我第一次,收到夸奖,也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的礼物。”
周煜林怔了下,想起晋婉说的那些话,想起靳修臣小时候悲惨的经历。
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个人为什么对他执着。
因为他的爱,就是靳修臣这辈子活着,感受到过的最好、最好的东西了。
而他周煜林,是靳修臣苦难又荆棘布满的人生里,唯一得到过的好东西。
要他怎么放手?
这个人太苦了,所以别人的一点好,一点爱,就能让他为之拼命,紧抓着,死也不松开。
比如晋婉,哪怕只是演出来的,充满利用和杀意的母爱,靳修臣也愿意要。
哪怕晋婉尝试杀死他,给他下药,推他下河,只要晋婉对他好,他就可以把那些都忘掉。
甚至后来撕破脸了,晋婉发疯拿刀子捅他,捅得他浑身的血,靳修臣仍然没舍弃晋婉。
而周煜林,仅仅是给了他几颗糖,就能让他倾心相待,执着和默默守护数十年。
周煜林忽然觉得喉咙发疼:“你只是,对爱执着,不是对我执着。所以你并不是非我不可。只是你先遇到了我。”
靳修臣却温柔地说:“林林,不对的。我如果只是对爱执着的话,凭我的身份地位,会有数不清的人,想抢着来给我爱。”
“但我不要他们的,只要你的。你懂了吗。”
就好像,他会对晋婉索求母爱,但不会对作为父亲的靳老爷子索求父爱。
他对爱执着的前提,是先对人执着。
只要人对了,那不管对方给予他的,是温暖的爱,还是刺骨的痛,他都愿意受着。
靳修臣:“而且,先遇到你有什么不对吗,感情本来就讲究时机。你敢说,如果你先遇到明黎,你还会选择我吗。”
周煜林顿了下,细细地去想。
是啊,如果他先遇到明黎,没有感受过靳修臣给与他的,暴烈又极端的爱,那他是能接受普通人不上不下、有取舍的爱的。
这样的话,明黎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依照他的性格来说,八成会选明黎。
见周煜林那么认真地去思考这个问题,靳修臣不满意了,猛地一扯周煜林的胳膊,把他拉进自己:
“别想。不许想那个男人。起码,别在我面前想他……我会刺痛。”
周煜林抬眸看他,目光一寸寸掠过男人英俊的五官,忽然就想起晋婉给他看的,靳修臣电击治疗后,视频里狼狈又让人心疼的样子。
说不明的,周煜林的眼神软了:“电击治疗,疼吗?”
靳修臣愣了下,随后缓缓地,把自己蜷缩起来,眼眶也红了。
他把自己的额头,抵住周煜林的肩:“我想说疼,但我怕你心疼我,想说不疼,又怕你不心疼我……”
“你愿意相信,我已经是个正常人了吗?我都改好了。改好了,才敢等着你,接近你,靠你这样近。”
周煜林眼眶发了潮,轻轻拍拍他的背,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说了句:“辛苦了。”
下一刻,他就感受到,有什么湿润又滚烫的东西,滑进了他的脖颈。
靳修臣的眼泪是无声的,他也不愿让周煜林看到,他失态的样子。
周煜林就安静地等着,等他平复好情绪。
靳修臣嗓音嘶哑着问:“那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保证这次,会好好珍惜,永远不会再让你失望。”
周煜林承认,他此刻,确实有点情绪上头。
他能感知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翻涌得厉害,像是要将他吞噬。
沉默了很久,最终他只是轻声说:“不行。”
靳修臣明显身体僵硬了下,抬头同他对视,那样不甘又心痛:“为什么?”
周煜林垂下眼,没有回答。
不为什么。
就因为,人永远不要在情绪上头时,做决定。
冲动中做下的决定,是不理智的,带有巨大的风险的。
周煜林并不想把自己置于风险之中,那是在拿自己开玩笑。
靳修臣抓着他的肩膀:“为什么啊林林。你能不能把我当成,你捡回去的那条狗,我愿意的。”
周煜林轻叹:“跟狗又有什么关系。”
靳修臣眼眶红得厉害:“你捡的那条小狗,它咬了你两次。”
“第一次它伤害你时,你没有把它处理掉,给了它第二次机会,它第二次伤害你时,你也没有丢掉它,仍然给了它第三次机会。”
男人的嗓音那么委屈,无措,又卑微到尘土里,每个字都带着剜心般的疼:
“你能不能,把我当成你的狗,也再给我一次机会?”
周煜林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滑跪ORZ写的时候打了会儿瞌睡,失去了意识QAQ,后面会再修一修本章,剧情不会大改,大概就是一些细腻的地方,还有不适当的台词啊啥的修修哈,大家不用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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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的任何观点,不代表作者的观点,只是角色需要,剧情需要哈,这本文写的,就是扭曲又极致纠缠的爱,是不是正常的爱。大家看看就完了,也不必为此过多的去争论,希望大家现实里,都树立正确的爱情观哈么么么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