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脆响,那么清晰又响亮地落下。
靳修臣被打懵了,巴掌的冲劲儿让他不自觉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然后就那样木然地站在那儿,好几秒都没反应过来。
周煜林打人的那只手,因为刚才用的力道有点大,掌心有种酥酥麻麻,火辣辣的感觉。
他把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手,藏进袖子底下,想掩盖自己这一瞬的狼狈。
又怕会惹怒靳修臣,让他发疯,到时候自己招架不住,下意识往旁边走了两步,跟靳修臣保持距离。
但靳修臣回过神后,却出奇地平静,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被打红的脸。
死死地看着周煜林,嘴角缓慢地,扯起了一个笑。
他笑得很温柔,还有点爽,好像刚才不是挨了一个巴掌,而是被亲了一口。
周煜林看着他这疯癫样,微微蹙眉。
靳修臣动了,上前两步。
周煜林下意识想后退,但又觉得自己退了就是怕了,他攥紧了手强硬地控制着理智,站在原地没动。
靳修臣看出他的戒备:“林林,别怕我。”
随后他牵起刚才周煜林打他的那只手,把周煜林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又怕弄疼他,没敢用力。
靳修臣拇指摩挲着周煜林的掌心,看见他手都红了,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
“林林你真傻,打我只会让我爽到,让你自己手疼。何必。”
“你要真想让我疼,张张嘴,告诉我你不爱我,不要我,这会比让我死、让我下地狱、让我千刀万剐都难受百倍。”
周煜林用力把手从他的掌心抽回来,从刚才那个吻开始,他的心脏就跳得很快,快得他仿佛要不能正常呼吸了。
心口有什么东西滚烫发热,像是要冲出胸膛,让他难以自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直觉告诉他,不能再跟靳修臣待在一起。
周煜林把人推开,自己往门边走,在踏出厕所的前一刻,他偏头冷着声同靳修臣说:“希望你酒醒后,对你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不要后悔。”
“后悔也没用了。”
酒精已经完全发酵,靳修臣的脑子被麻木。
他还沉浸在刚才偷吻的那种愉悦感中,回味着周煜林的触感和气味。
听到这话,只是眯起眼,陶醉地看着周煜林,笑得痴迷:
“不后悔。能亲你,死了都值了。”
周煜林深吸一口气,果断转身离开。
疯子。
外面下着雪,从餐厅出来后,被冷风一吹,周煜林紧绷的神经才缓和一些。
在街边随手拦了一辆车,上车后,周煜林疲惫地靠在座椅上。
脑子却不肯放过他,不断地回放刚才那个柔软的吻。
还有靳修臣可怜巴巴,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委屈地求着他收回那些话的样子。
周煜林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那只打靳修臣的手。
其实那一巴掌,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就像是被猛兽侵略领地后,本能地带有攻击性地还击。
但打完后,周煜林却并不后悔。
心里隐隐感觉,如果不打这巴掌,会有让他害怕的事出现。
他将无法面对自己。
周煜林忽然醒悟,他跟靳修臣之间,他要面对的不是靳修臣,而是他自己。
他斗争的对象,也不是靳修臣,而是他自己。
但具体的,周煜林却没头绪,他只觉得心里很乱。
索性揉了揉头,不再去想。
回家后,今天韩美美师姐也加班,家里只有满满孤零零地等着他。
周煜林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很轻地叹了声。
他还是不习惯孤独,也不喜欢孤独。
跟靳修臣分手五年多了,周煜林仍然没有习惯一个人。
这不是因为靳修臣,而是因为,他本质就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
所以他才会养小狗,所以小狗咬了他好几次,他都舍不得扔。
周煜林需要有什么,陪着他,坚定地陪着他,在他一回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满满今天也不怎么亲人,见周煜林回来,只是趴在狗窝边,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珠子望着他。
那模样,同以前伴伴守望着周煜林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周煜林看了一眼,心口跳了下,有很多美好的回忆瞬时涌了上来。
比如曾经靳修臣把伴伴送给他时,带着笑的少年模样。
比如他们一家三口在小别墅生活时,他窝在沙发上抱着伴伴,靳修臣抱着他,两人甜蜜幸福。
比如他们带着伴伴一起出去玩儿,他逗弄伴伴时,靳修臣就站在旁边,用满是爱意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些美好的回忆,周煜林一直都记得,他不愿意忘记。
如果这些他都不要,他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那真就是一片孤地,孤独到让人绝望。
但平时,周煜林很少想起来,他只告诉自己,过往的人生他很幸福,几乎没有遗憾,只管往前走就好。
今天那些回忆,却走马灯一样,频繁地在他脑子里闪烁。
周煜林闭了闭眼,扔了块骨头进狗窝,把满满骗了进去,然后将狗窝的拉链拉上了。
这样就看不见了。
这样就不会想起了。
起码今天,他不愿意去想起。
随便洗漱了下,周煜林准备上床休息,睡着了就不会乱想了。
临睡前,收到了周木木的消息。
不吃蓝莓:明天见面哦,你的记忆没被大脑吃掉吧
周煜林:嗯,我要睡了,晚安
不吃蓝莓:好吧,明天见
—
到了约定见面这天,刚好是周末,周木木也不用上学。
他把偷来的U盘,小心翼翼放进自己的书包里,背上小书包就要出门。
悄咪咪地把房门打开一条缝,然后就看见,靳修臣正瘫坐在地上。
男人的面前,是一堆的果酒瓶子,他看起来特别颓丧,难过。
周木木怔了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靳修臣面前:“爹爹。”
靳修臣抬头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展开手臂。
于是周木木就乖巧地扑进他怀里,细小的胳膊搂着他脖子。
然后像过去几年,每次靳修臣发病时一样,轻声又耐心地哄着他:
“爹爹乖,爹爹不难过。世界上所有的快乐啊,都来看看我爹爹。”
靳修臣抱着他,把脸埋在他小小的胸膛里,闷声带着很重的鼻音说:“木宝,你爸爸这次,估计再也不会理我了。”
昨天靳修臣回到家,半夜时就酒醒了。
想起自己做的一切,他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巴掌。
怎么就没控制住呢。
靳修臣发消息给周煜林道歉,但对方一直没回,到今天一整天都快过去了,还是没回。
肯定是生气了。
他真混账。
靳修臣难过得要死了,想喝酒,但怕自己喝醉了,又做出什么混账事,跑去打扰周煜林,只能用几乎没什么度数的果酒,排解一下。
周木木摸着他的头:“爹爹不怕,还有我在。我会陪着你的。”
靳修臣眼眶发热:“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爸爸。”
周木木无奈地叹气,摇头:“傻爹爹。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了,难道还要我每天都告诉你一遍,我很爱你吗。你不肉麻吗。”
靳修臣被他大人一样的口吻逗笑了:“那还是别了。”
周木木拍拍他的肩:“我失去爸爸很多年了,所以我多想他一点,这有什么不对吗。如果你吃醋了,那以后我也多想你一点,好不好?”
靳修臣笑着抱紧他:“那你还是多想爸爸一些吧,爸爸是很个怕孤独的人,他需要你想着。我有你陪着就好。”
有这么暖心的小宝贝陪着,真的很难不被治愈。
这些年,要不是周木木的陪伴,靳修臣很难撑下来,周木木对他来说,是跟周煜林同等重要的存在。
靳修臣:“你那天,还说什么你不在了,你要去哪里?”
周木木眨眨眼:“这是我的隐私,你怎么还没学会礼貌。”
靳修臣直乐:“好吧。”
周木木松开他,背上自己的小书包:“现在我要出门一趟,你在家乖乖的,等我回来。”
靳修臣朝他挥手:“去吧木宝。”
周木木出了门,最后再看了靳修臣一眼。
他是想搬去跟爸爸住,但他又不是不要爹爹了。
他心里从来都不是只有爸爸,他心里装的,是一家人。
一家三口。
一个都能不少。
那么想回到爸爸身边,也只是为了,能作为纽带,早日让一家人团圆。
周木木很清楚自己的作用,他就是爸爸和爹爹的助攻。
寺庙那次,他就做得很好呀,起码爹爹和爸爸的关系缓和了好多。
周木木这么想着,点点头,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他真棒,这个家,没了他真不行。
—
周煜林跟周木木两人,一大一小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
周煜林不自在地咳了声:“那个,你说有东西想给我看,是什么?或者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你喜欢喝奶茶吗?”
周木木只是看着他摇头,然后把书包从背上卸下来。
那么小的一个人,小胳膊捧着那么大一个包。
周煜林忙伸手去接住,帮他把书包拿着。
然后看着周木木小手伸进书包的口袋里,掏了好一会儿,掏出来一个U盘,神情认真地递给他。
周煜林接过,为难道:“我今天出门没拿电脑,看不了。”
看着周木木失落的样子,他于心不忍,抿唇:“要不,你跟我回家?我看完后还给你。”
周木木眼睛亮了几分,忙点头:“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去你家吗?”
周煜林浅笑:“当然。”
于是十分钟后,两人窝在了客厅的沙发里。
周煜林拿来电脑,想了下,又用盘子装了一些零食,放在周木木面前:“吃吧。”
小孩儿应该都喜欢这些。
周木木有些拘谨,双腿并拢,小手放在膝盖上,整个人坐得很板正,小心翼翼地伸手拿了一颗糖握在手心里。
这是他第一次来爸爸家,不能表现太差。
不然爸爸以后就不让他来了。
他想着,乖一点,再乖一点。
周煜林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都化了。
很小幅度地摸了摸他的头:“放松,没事的。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说完他扭开头,把视线挪开,试图这样让周木木放松些。
周煜林打开电脑,插上U盘。
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一开始就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白色的天花板,大理石的地板,屋里除了床,什么都没有,连桌子都没有。
周木木也凑过来看。
虽然林敬说,他自己不可以打开看,但现在他不是自己,他跟爸爸在一起,他可以看。
周煜林问他:“这是什么?”
周木木摇摇头:“不知道。林敬叔叔让我把这个给你看的。”
提到林敬,周煜林很快想起,这个人,是四年前靳修臣的私人医生。
然后想起了,林敬曾经认真地告诉他,周木木确实是他的孩子。
屋内变得安静,周煜林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是有着某种预感一般,眼睛盯着屏幕,他的神经开始进入紧张状态。
过了几十秒,屏幕上的房间里,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靳修臣。
男人的状态很差,整个人气场颓丧,满脸的死气,像是一株快要枯萎的草。
他就那样满眼无神地坐在床边,望着半空,不知道在看什么。
过了会儿,林敬进来了,对着摄像头开始报备记录:“今天是8月2号,病人遭受了精神上和心理上的双重重创,目前是重度抑郁加躁郁症,有很高的自杀倾向。”
“状态已经非常糟糕。我需要把他监控起来,不让他伤害自己。”
看到这里,周煜林怔了下,双手缓缓紧握成拳。
视频的左上角有实时日期,显示着年月日,那刚好是周煜林五年前,刚出国留学后的几天。
那时他不知道靳修臣病了,只觉得这个人,恶劣,丧心病狂,难以理解,让人恶心。他只想拼命地逃离。
原来,原来那时,靳修臣的病已经那么严重……
林敬低头翻了翻一个本子,继续说:“怀孕三个多月了,一共13周。”
他把彩超对着镜头展示了下,上面的婴儿还没成型,只是很小的一坨:
“因为男性怀孕生子太过特殊,国内没有先例,我翻阅了很多书籍,从国外找到了一些相似案例,希望有帮助。”
“这个过程,会非常危险,再加上病人此前有过跳楼的激烈自残行为,还有其他意外,他的身体损伤很严重,胎象已经不稳,我需要开一些猛烈点的药,先保住孩子。”
林敬把药单子也对着摄像头展示了下,然后他朝靳修臣走过去:“我明天再来看你,好好睡一觉。安眠药我会让人按时按量给你送过来。”
靳修臣只是木然地坐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等林敬走后,他还是坐在那里不动。
接下来视频里都是5倍速的播放时间。
窗外的天逐渐黑了,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到了午夜十二点。
但靳修臣还是坐着,忽然,他整个人抖了下,然后倒在地上筋挛起来。
第二天林敬来的时候,看见他眼底青黑,皱眉:“你为什么不睡觉。安眠药吃了吗。”
靳修臣整个人是木然的,两只眼睛,无意识地流着泪。
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流泪,虽然他已经对悲伤麻木了,但他的身体还没有。
靳修臣张着嘴,缓缓地:“睡不着。吃了药也睡不着。”
他望着半空,僵硬笑起来:“我听见,林林在跟我说话,他让我去死。”
又抓抓自己的头发,抱着脑袋喃喃道:“他都不了解我。他不懂我……”
“死算什么……算什么啊。活着,然后失去他,对我来说才是最痛的。”
林敬看他这个样子,有些一言难尽。
靳修臣忽然又说:“林林是不是也知道我很痛苦,所以想让我去死?其实他也是关心我的对不对?他也知道,死对我来说,才是解脱……”
林敬:“你清醒点!没有人跟你说话,这间屋子,只有我跟我的助手进来过。那些,都是你的幻觉。”
靳修臣摇头:“不。我都听见了,就是林林在跟我说话,他的声音,我绝对不会听错!”
林敬闭了闭眼:“靳修臣,你是想放任自己做个疯子吗。如果是,那我就没有医治你的必要了。”
“你就疯下去吧。等那个人回来,看到你这幅样子,只会彻底厌恶你,那你们就再也没可能了。”
恍若晴天霹雳,靳修臣猛地醒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了挣扎的痛苦表情。
他缓缓地,把自己蜷缩在墙角,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不要……”
林敬:“那你就配合我一些,好好治病。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他故意提醒道:“那是他的孩子,流着他的血,你要杀死他的孩子吗。”
靳修臣抬起头,恐惧地睁大眼:“不要!我治,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林敬松了口气:“把药吃了,晚上睡不着也闭上眼,总会睡着的。”
靳修臣连连点头。
林敬走到镜头前,进行记录报备:“病人已经出现了幻听,还有躯体化症状,包括但不限于四肢僵直,无意识发抖,也许还有头痛,心脏发痛……”
“心理上和神经上都比较脆弱,但还有基本的意识,大概是因为心里有牵挂,这样的话,至少不担心他真的自杀。”
又过了一段日子,靳修臣的肚子,肉眼可见地稍微大了点。
冬季的贴身保暖衣,他穿上时,肚子那块会鼓起来一些。
林敬给他置办了宽松些的衣服。
但怀孕让他的情绪更加敏感,抑郁症和躁郁症加重。
有时候靳修臣会突然莫名其妙地,陷入暴躁模式,比如吃饭时,忽然摔碗。
然后用碗碎裂后的陶瓷片,在自己的胳膊上,留下很多划痕,深刻见肉。
屋里白色墙壁,开始染上血渍。
他情绪的极不稳定,和身体的疲劳虚弱,导致了胎像不稳,已经到了威胁靳修臣生命的地步。
但这也不能怪靳修臣,抑郁症和躁郁症这么严重,患者根本就不能自控,他们甚至连自残,都是无意识的行为。
林敬严肃地考虑很久,最终他沉重地跟靳修臣说:“这个孩子,可能保不住了。打掉吧。”
平时一直了无生气的人,眼睛忽然就有了神,靳修臣缓缓看向林敬,平静又冷漠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敬咬牙,定定地看着他:“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不打掉孩子,你会死。”
靳修臣扯了下嘴角,像是在冷笑:“死?我怕死?这是我跟林林之间,唯一的联系了,如果没有了,我活不活又有什么关系。”
林敬也有些生气了:“但我没那么大的本事让你生下他!”
靳修臣安静了会儿,乞求地望着他:“帮我。只要你帮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得出来。”
林敬闭了闭眼:“你真的很有可能会死。你都死了,再生下这个孩子,又有什么意义?就算周煜林因此感动,回头,但你也已经死了。懂吗?清醒点。”
靳修臣笑了:“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我爱他,爱到哪怕是跟他有一点关系的一切,我都会用心去爱。”
“说真的,我很恶心这个世界,但我爱他,他在这个世界里,所以我愿意爱这个世界。”
“更何况,这是他的孩子,跟他流着一样的血,我就是死一百次,我都要生下来。”
林敬后退两步:“你疯了,你真的是个疯子。”
哪怕自毁,也要爱那个人,这种爱,让林敬无法理解。
是个正常人,都无法理解。
靳修臣求着他:“所以你帮帮我吧。我这辈子,除了林林,从来没求过谁,没低过头。”
在他几岁被佣人欺负时,在那些人把烟头烫在他肚子上时,哪怕痛到昏厥,他宁愿把嘴唇咬烂,都不开口求饶哭泣。
在他十几岁被父亲赶出家门时,就算身无分文,流落街头,他也没有回去低头。
在他无数个生存艰难的时候,哪怕对方明确告诉他,只要他低头,只要他乞求,就能让他过得轻松,但他也从来没开过口。
靳修臣有自己的骄傲,但现在他低下了头:“我求你。”
林敬安静了很久,烦躁地挠挠头:“我想想办法。”
保胎的过程很艰难,林敬每天挑灯夜战查资料,靳修臣遭受着身体上的摧残折磨。
又过了一段时间
胎儿总算稳定了,但靳修臣的情况更严重了。
没办法,他的苦在心里,只要病根没除,他就很难好起来。
林敬出现在镜头前时,神色也逐渐严肃:“今天是10月5号。病人病情加重,幻觉幻听加重,经常会一个人自言自语,无意识流泪。”
“躯体化症状严重,稍微拿重一点的东西,就会手抖,耳鸣,心脏疼。自残倾向更加严重,看来我需要给他做好一些必要的准备了。”
说到这里,林敬停顿了下,看着发呆的靳修臣抿了下唇:
“也许,他的求生意识,和自控能力,都要比我想象中强大。他手腕上的伤口,每一道都很深,但每一道都避开了大动脉,那么多伤口,不可能是巧合,只能是,病人在有意识控制自己。”
“不确定,再观察一段时间。嗯,胎儿发育正常,只是有些虚弱。5个月了,已经稳定。”
林敬又朝着镜头,展示了一下彩超片子,此时的周木木,已经有了‘人’的基本形状,能看出四肢。
后来,林敬把靳修臣吃饭的碗,换成了铁的盆,摔不坏,也没什么攻击力。
靳修臣很生气,却没办法,他心里积压的痛苦无法排解,只能开始用头撞墙,撞地,撞得头破血流。
以及咬自己的手,咬到满手是血,牙印深得能看见骨头。
林敬来看他的时候,都被吓到了:“你真是疯了!”
靳修臣眼里无光,喃喃着:“冬天了,美国的冬时令冷吗。林林有好好穿衣吗。”
“他胃不好,冬天还爱吃辣火锅,胃疼时我不在他身边,他要怎么办……”
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下,机械地看向林敬:“我刚刚,在说什么事来着?”
林敬心口一堵:“你说冬天冷。没事,我让人给你换厚点的被子。”
靳修臣垂下眼,神色温柔:“是啊,冬天了,林林最怕冷了。他最喜欢冬天时吃火锅,也不知道国外有没有,正不正宗。”
“林医生,你帮我交代一下我的助手,让他雇一个人,在美国开一家火锅店,就开在林林住的地方附近。”
“他吃不到熟悉的味道,会不安。别看他那样,其实他那个人很怕孤独……”
林敬眼睛酸涩得厉害,悄悄抬手摸了把眼。
妈的,这个傻逼,绕来绕去话题都离不开周煜林。
都病成这样了,事儿都记不清了,却记得周煜林爱吃什么,哪怕掐断他的话题,他还是会再绕回周煜林身上。
只能说明,他时刻都记挂着周煜林。
林敬走到镜头前,惯例开始报备:“今天是12月21号。病人还是那样,状况并没有改善。”
“有时会忘记一些事,忘记自己说过的话,意识模糊,这是因为抑郁症严重,产生了脑雾,没多大问题。”
“胎儿已经7个月,比较稳定,大概会在春节后降生,我最近已经在根据国外男人产子的资料,练习接生,希望能顺利。”
这次林敬离开后,让人把屋里的墙壁,和地板,都用泡沫铺了一层,防止靳修臣自残。
包括靳修臣的手,也用纱布包了起来。
到了月底,12月31号那天晚上,靳修臣忽然情绪特别激动,在屋里发了狂。
林敬半夜被迫赶来,查看他的状况。
靳修臣见他进门,一把抓住他的手:“手机,把我的手机给我。”
林敬警惕:“你要做什么。”
靳修臣眼珠子无意识地转动:“要给林林发消息。马上就新的一年了,每年我都有给他发祝福,今年也不能少。”
林敬本想说,你确定他没拉黑你?没换号?但又怕刺激到他。
正要让人去拿手机,靳修臣又忽然说:“不,不能用我的手机。你的手机给我。”
林敬无奈,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又帮他解开包着手指的纱布,让他能自己活动。
靳修臣接过后,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那个熟悉的号码。
想了想,又点开拨号,抖着手,按下了一串数字。
他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着,很快,电话竟然接通了。
周煜林:“喂?”
一瞬间,靳修臣的眼泪流了下来,他那样眷恋又温柔地望着半空,仿若周煜林正站在他面前。
周煜林:“请问您是?能听到我说话吗。”
靳修臣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他不自觉张开嘴,死咬住自己的手指,咬到流血。
周煜林:“喂?信号不好吗?我挂了?”
靳修臣仍然没有说话,只是已经泪流满脸。
电话挂断。
林敬叹了口气:“何必。这样你只会病情加重。”
周煜林就是靳修臣痛苦的来源,这点他们两人都无比清楚。
但林敬也明白,周煜林也是治好靳修臣唯一的良药。
靳修臣抱着手机,蜷缩在角落,无声地流着泪,脸上却是笑着的:“我听见他的声音了,他跟我说话了……”
“做梦一样。”
林敬除了叹气,也只能叹气了。
靳修臣缓缓望向他:“你电话有自动录音对不对?你把它导出来,让我听着。我想每天都听见林林的声音。”
林敬只能依着他。
又过了几个月,林敬把一切都准备得很妥当。
唯一超出他意料之外的事就是,靳修臣一直沉浸在失去周煜林的悲痛情绪里,不愿意出来。
这导致他的身体很虚弱,所以周木木早产了。
周木木降生在了春节前。
那天是个大雪的日子,世界一片皎白。
还好林敬早有准备,把手术要用的东西,包括助手护士,都预备得非常齐全。
生产的过程很凶险,靳修臣几次昏死过去,但他听着那段录音里,周煜林的声音,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听到周木木啼哭声的瞬间,靳修臣哭了。
以前他哭,都是因为抑郁症太严重,无意识地哭,但现在,他是在委屈地哭。
抱到孩子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宝宝,林林不要我了,对不起,连累他也不要你了。”
林敬脱下手术服,惯例走到镜头前报备:“终于生下来了。这个孩子早产了一个月,但万幸,总算是平安诞生。病人的情况不明,也许会有一些产后的后遗症,待观察。”
“至此,记录完毕。”
电脑屏幕上,进度条已经到底。
但没有人去动它。
屋里好安静,安静到空气都是压抑、悲伤的,沙发上的一大一小,都还保持着看视频时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
直到周木木忽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周煜林恍然回神,他感觉脸上湿湿的,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满脸的泪。
【作者有话说】
可恶!怎么断在这里!可恶!脑子怎么不能自己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