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林看见靳修竹穿着睡衣,坐在窗前发呆,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对方似乎是早知道他要来,刚听见点响动,就回了头,扯出一个浅淡的笑:“林林,你来了。”
周煜林嗯了声:“如果你想走,我会想办法带你走。”
靳修竹沉默片刻:“林林,别管我了。就让我在这儿吧。”
其实比起跟周煜林待在一起,他更愿意跟凌数待在一起。
因为在周煜林身边,他总要克制自己,不想让周煜林看到他自暴自弃、又疯又狼狈的一面。
周煜林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了,他不愿亏欠对方太多,而且自己这样,连路都走不了,他也不想成为对方的拖累。
但在凌数这里,他想发脾气就发,想打人也有出气筒,也不用在意会让谁难过伤心。
他早就憋疯了,这种喘口气的感觉,让他很畅快。
反正也是那个前夫哥自己要留下他的,活该。
周煜林很轻地叹了声:“那他,对你还好吗。”
靳修竹突然朝门口招了招手,周煜林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凌数就从门边走了进来。
男人像个忠诚的骑士,在靳修竹腿边蹲下,柔声问:“怎么了。”
靳修竹居高临下地凝视他,女王一样发号施令:“学狗叫。”
凌数脸色一瞬难看,他脊背都变得僵硬,双手紧握成拳,但还是挣扎着张了嘴:“汪,汪……”
靳修竹笑了,笑得桀骜恣意:“林林你看,他比狗还听话。所以你不要担心我。”
周煜林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两个人,一个高傲,一个自尊心强,如今高傲的人腿瘫了,自尊心强的人,甘愿做狗……
一言难尽
周煜林不忍心再看:“哥,我陪你聊会儿天吧,让他出去。”
靳修竹又发号施令:“你滚吧。”
凌数便听话地起身离开,从窗口到房门只有几步,他却走得很缓慢,每一步都沉重得宛如千斤,整个人仿佛要碎掉一般。
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周煜林拿了个小板凳,坐在靳修竹身旁:“我学校通知书到了,要走了。”
靳修竹手放在他的头上,很自然地抚摸他的软发:“什么时候。大概在几号。”
周煜林垂着眼,掰自己的手指:“现在就可以走。想走,就能走。”
“我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也是最后一次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们去美国,过自由的生活,把一切不愉快都抛下,开始新的人生。”
靳修竹眼神放远,带着笑感慨:“新的人生……”
他都这样了,又是脑子有毛病,又是瘫痪,还能过新的人生吗。
但又不想扫周煜林的兴,所以只捏捏他耳朵,说:“你去吧,哥祝你前程似锦,一帆风顺。哥就不去了。”
“诶以前哥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挺讨厌美国的。我要过去,肯定浑身难受……所以你还是自己去吧。”
周煜林很清楚,他这些话,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沉默良久,他牵住靳修竹的手:“我走了后,保持联络。如果凌数对你不好,一定跟我说,我会回来带你走的。”
靳修竹只是笑着朝他扬了扬下巴:“昂。哥知道。安心。”
——
周煜林从楼上下来时,凌数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心修剪靳修竹最爱的那盆花。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在他身旁坐下:“可以告诉我,昨天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吧。”
凌数手里的剪刀没停:“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可能会让你很痛苦。”
周煜林其实很矛盾。
一面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去在意,都分手了,不管靳修臣的秘密是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另一面,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秘密很重要,他需要知道,否则他的人生都是稀里糊涂的。
最终周煜林说:“嗯。肯定跟我有关对吗?那我要知道。”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周煜林了。
分手后这段时间,他确认自己有所成长,不会再深陷漩涡,为别人伤心难过,无法自拔。
凌数放下了剪刀,用一种让人难以琢磨的眼神看着他:“你高中时爱写日记,你的日记本还在吗。”
……
很久后,周煜林一句话也没再说,站起身要走,但他脚步虚浮,刚走出两步,就差点踉跄着摔倒。
凌数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没事吧。”
周煜林摆摆手:“我该走了。”
凌数放开他,神情复杂地目送他离开。
今天后,周煜林应该会跟靳修臣永远决裂,两个人再没可能。
也再也没有人,可以帮周煜林来抢走靳修竹。
或许放在以前,周煜林不太会信他这套说辞,但经历了这么多后,靳修臣在周煜林的印象里,已经烂得透彻。
这样的靳修臣,任谁看了那本日记,都会把他往最坏去想。
靳修臣百口莫辩,他的解释没有一点可信度。
因为他在所有人眼里,就是那么一个烂人。
哪怕他没有做那些事,但别人就是会下意识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并擅自给他定罪。
凌数收回目光,在沙发上坐下,继续修剪盆栽。
他说过,他也是可以做小人的。
还是靳修臣教会的他,为了老婆就得不择手段,不能要脸。
—
周煜林一路上都很恍惚,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
刚打开门,就看见靳修臣端着一个小板凳,正坐在门口巴巴地守望着,他身旁还趴着伴伴。
一人一狗,就那样仰头看着他,黑亮的眼里满是欢喜。
靳修臣语气都难掩开心:“林林你回来了!”
周煜林只是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他。
靳修臣被他的眼神弄得莫名心慌,嗓音都落了下去:“怎么了林林。”
周煜林收回目光:“你该走了。”
靳修臣明显不舍得,伸手摸了摸伴伴的头:“那……那我先走了,伴伴,好好陪着爸爸,要乖。”
他站起身,把那只打了石膏的腿,小心翼翼地提溜着,一蹦一跳地出了门。
但路过周煜林时,因为转弯没控制好,差点又摔了。
还好周煜林接住了他,想了想:“我送你。”
之前就说好他送的。
靳修臣心里高兴,脸上的笑很温柔:“好。”
周煜林打了辆车,为了不跟靳修臣产生过多接触,他坐到了副驾驶座。
一路就那样,用胳膊撑着脑袋,安静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靳修臣则是坐在后座,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目光那么贪婪,那么眷恋,周煜林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被他尽数捕捉。
哪怕周煜林只是睫毛轻轻阖动两下,都能让靳修臣的心脏,软得凹陷一块儿。
他们的关系,好像有所缓和。
是不是只要他再努努力,起码可以恢复到普通朋友的程度?
他已经不奢求周煜林跟他和好了。
只要能待在周煜林身边,缓解一下他的思念,和分离焦虑,这样就好。
靳修臣轻轻在心里对周煜林说‘我爱你’。
两人下了车,靳修臣开了门后,想邀请周煜林进去坐一坐。
又怕周煜林拒绝,就找了个借口:“林林……我想,想上厕所。”
周煜林微拧眉:“有我什么事。”
靳修臣巴望着他:“你能不能扶我进厕所,我的轮椅坏了,自己走不过去。”
周煜林没再说话,一只手托着他的腰,让他好把整个人的重量压自己身上,这才扶着他往厕所走。
靳修臣就悄咪咪地偷看他,心里跟吃了蜜糖一样,甜得滋滋作响。
等站稳后,周煜林转身要出去,靳修臣下意识拉住他。
周煜林:“又怎么了。”
靳修臣眼神闪烁,卡壳半晌才厚着脸皮说:“我、我手也骨折了,一只手拉不开裤子拉链……”
周煜林下意识看了眼他的裤子,咬咬牙,把身体背过去,伸着手摸索到拉链。
滋啦一声后,他飞快缩回手,嗓音微冷:“好了。不会还要我帮你扶着吧。”
靳修臣心虚:“不用。林林能等我一会儿吗,等会儿再扶我出去一下。”
也不差这一会儿,周煜林点了点头,出了厕所去外面等。
片刻后,他听见里间的人叫了一声,随后靳修臣略带委屈地说:“林林,我把衣服弄湿了,能帮我去卧室找一件干净的吗。”
周煜林像个木头人,他进了靳修臣的卧室后,拉开衣柜随手拿了件衣服。
正要出去时,目光不经意间瞥了眼靳修臣的床。
脑子想起凌数后来给他发的一条消息:
——如果你要找证据,去他卧室,他把日记本藏在枕头里
心跳徒然快了几分。
他喉结动了动,脚步朝床边迈近,但理智却又在极力阻止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从凌数家出来后,周煜林并不如表面这样平静。
相反,他的心脏和大脑,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风暴,好像海啸和火山一齐爆发,让他整个人都混乱不堪。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们已经分手了,不管怎样,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他不能去在意,这不是因为靳修臣,而是他必须得放过自己,只有放过自己,才能更无畏地朝前走。
但此刻,眼看那个潘多拉的魔盒,近在眼前,伸手就能触碰……
周煜林深吸一口气,情感终于占了上风。
他快步过去,三两下把枕头拆了,在看到那个熟悉的日记本时,心脏被狠狠砸了下。
这一瞬,他感觉自己的人生被颠倒了,过去十年都好像是空中楼阁般的一场梦。
而这个梦,在此刻,轰然崩塌。
在他急促的呼吸中,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他整个人,他的半辈子人生,也随着这个梦一起,变成了一摊废墟,散发着恶臭,让人恶心。
靳修臣换完衣服,喊了几声周煜林,却没人应答。
他以为周煜林走了,心里难忍失落,自己一个人扶着墙,慢悠悠地从卫生间出来。
脸上难过的神情,在看到客厅里坐着的人时,一瞬变成了欣喜。
靳修臣费力地加快速度,蹦着一只腿跳过去,正要喊他,目光却在扫到桌上放着的日记本时,骤然凝固。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忙,来晚了,滑跪道歉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