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勇,今年三十六岁,病史八年,最初被诊断为偏执性精神障碍,当时他在其他医院治疗,用药以奥氮平为主,转入四院后他表现出很强的攻击性,伴有异常兴奋和妄想,这是狂躁症的典型症状,我给他用的药有氟哌啶醇,氯丙嗪……”
林医生把文件夹递给谢濮,“得麻烦你抓紧看了,明天你再跟我去病房一趟,其实我本来想把金大勇转给蒋医生,但被他拒绝了。”
谢濮接过文件夹,“蒋雪青?”
“对,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林医生点头说,“我看过他的简历,他在国外留学时就接触过这类病人,我觉得他在治疗金大勇上应该会有新看法,不过他说自己精力有限,我倒也不好强迫。”
一旁的罗阳插了句话:“他不是就只负责靳隼言一个人?”
林医生咳了一声,罗阳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补充说:“当我没问。”
这种特权阶层的事情他们这些小人物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送走林医生,谢濮和罗阳一起回到宿舍。
新的值班表刚排好,谢濮排在明天,要配合另一位医生巡检病房,四院医生少,把“人尽其用”的原则贯彻得很彻底。
白色的医生制服一尘不染,口袋里装着一张纸条,是今天靳隼言塞进来的,就在他们交错而过的瞬间,他做得那么自然而熟练,没人会发现。
指尖碰到纸条,谢濮恍惚回神,“你刚才说什么?”
罗阳没有不耐,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谢哥你明天去见金大勇,要小心点。”
“嗯,我知道了。”
依林医生所说,金大勇的病具有一定攻击性,谢濮又亲眼目睹过他发病时的情形,自然不会把罗阳的话当做夸大其词。
“他刚来四院的时候真把医生打伤过,也是近几个月病情才稳定下来,可你也看见了,他最近又开始频繁发病。”罗阳神情认真许多,声音压低,“我想说的不只是这个,金大勇他杀过人。”
树枝在夜风的作用下打在窗子上,谢濮陡然一愣,“什么意思?”
罗阳不打算细说,只大概道:“反正就是他杀了人,经过精神病鉴定程序,证实了他在犯罪过程中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无须承担刑事责任。谢哥,我说这个没别的意思,反正你记住这个事,和金大勇接触的时候谨慎点,尽量别激怒他。”
从进入四院以来,谢濮从罗阳身上接收到的是完全的善意,他不自觉地摩挲断指,点头应下了。
“林医生,今天下午我还能出去活动吗?”
“目前还不行……”
声音隐隐约约,谢濮抬手敲门,病房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林医生走过来开门,将他带进病房。
“那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我不想待在病房。”病床上的金大勇面露不耐。
金大勇长得高壮,比平常人胖,半躺在单人病床上更为显眼,一旦发病要几个人才能控制住,一旁的男护士见状忙拿过早就准备好的静定剂,目光询问地看向林医生。
“干什么?我还没发病你们就要给我打药,当我是什么,犯人还是病人?”金大勇看到男护士的动作,抬手就去夺男护士手上的镇静剂,却被男护士早有准备地躲了过去,他自己也被林医生摁住双手。
“你要是想出去活动,就更得稳定情绪,如果你之后几天都没发病,我可以考虑让你出去。”林医生是金大勇的主治医生,显然见识多了这种场面,声线依旧平静,“这是谢医生,他会辅助我对你展开新一轮的治疗,以后会常跟你见面。”
金大勇挣扎无果以后才将视线投向谢濮,这一看却古怪的平静了下来,“谢医生?看着挺年轻的。”
林医生以为他是在质疑谢濮的水平,又补充说:“谢医生有相关工作经验,你不必担心这个。”
金大勇惯常耷拉下来的眼皮忽地抬了一下,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他询问说:“我以后有事情是不是也能去找谢医生?”
“谢医生在药剂科工作,只参与配药问题。”林医生说,这是拒绝的意思。
林医生盯着金大勇吃完药,才和谢濮离开,这期间金大勇很配合,只不过会很故意地把话题带到谢濮身上,林医生以为他在表达不满,不等谢濮开口就打断他的话。
关上病房门,谢濮松口一口气,那道萦绕在他身上的阴冷目光也随之消失,他只当是他自己的错觉。
林医生看了眼时间,建议说:“要到饭点了,一起去食堂?”
谢濮拒绝说:“不了,我还有点别的事情。”
他步履匆匆,让林医生不免羡慕了一把年轻人的好身体。
依照上次的路线,谢濮又来到操场角落。
靳隼言早早就等在那里。
天不冷,他却穿了件外套,衣摆沾了一片树叶,要掉不掉的。
地面上被踩得平整的枯叶还留存着上次的痕迹,谢濮做贼心虚地垂下眼,“你来了很久吗?”
“不是很久。”靳隼言站直身体,朝他走过来,“这里怎么弄的?”
他扯过谢濮的袖口,洁白的制服上有一点刺目的红。
“是颜料,不小心蹭到的。”谢濮摸了摸,颜料已经干透,金大勇病房里有很多颜料,最多的是红色,可能就是在那时候沾上的。
靳隼言若有所思,“这样啊,下午还有事要忙吗?”
谢濮抿了抿唇,摘掉他衣摆上的树叶,慢吞吞地收拢进掌心,“今天可以不要吗?我晚上要值班。”
靳隼言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闪而逝,“你在想什么?和我说的好像不是一个意思。”
树叶在掌心被捏得变形,呆滞的谢濮被靳隼言搂住,修长的脖颈毫不设防地仰起,完全暴露在靳隼言眼下,“那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只是说说话也不行吗?”靳隼言说,“你整天忙,我和你一句话也说不上。”
谢濮更加不明白了,事实上到现在为止,靳隼言所做的一切他都不明白,“靳隼言,你好像忘记了,是我把你发病的视频和诊疗单发出去的,你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你应该怨恨我。”
他神情惶惶不安,颤抖而不自知,“是我鬼迷心窍,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有人、我不知道是谁,他发给我一封匿名邮件,让我曝光你的秘密,事成之后会给我一笔钱,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收到了那笔钱,就在我的账户里,我可以给你看……”
靳隼言用亲吻打断他的话,“好了好了,阿濮,我相信你的话。”
谢濮的呼吸微微一颤,不可置信地哑声说:“你真的明白吗?”
——那为什么还亲吻他?
“我不怨恨,阿濮做得很好。”靳隼言表情坦荡极了,“有病不就该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