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枯叶遍地的环境跟踪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所幸山间有些来自动物的嚎叫,庙祝脚步飞快, 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枯叶断裂的声音和淅索的脚步声。
“他这是要急着去哪里?”樊野有些喘,他本以为自己在这些人中体力即便不是最好的, 也不会垫底,但是现在看来,就连他认为体力最差的苏漾体力都比他好。
“大叔”李肖然回头, 挤挤眼睛戏谑道, “你行不行啊?”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即使樊野很想打退堂鼓,因为非常想从这趟车下来, 但李肖然这么一激, 他成功地没能说出那句——“你们玩,我先回去了。”
他不是没有求知欲, 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这背后隐藏的真相。但这几个人给他的危险感却是樊野不愿意触碰的。
自己关注这个村子是有原因的,那这些人呢?樊野看着眼前的这几道敏捷矫健的背影,不,苏漾和柯顾跟李肖然他们一定之前就认识了。
至少比自己早,因为他们展现出来的默契根本不可能存在于四个小时之前刚认识的陌生人之中。
但他们为什么要欺瞒自己呢?樊野的眉头蹙紧了,苏漾和柯顾真的是学生?樊野打心底里怀疑, 可又找不到别的证据,而且这两人身上的气质确实很书卷,师兄弟这件事应该也是属实的。
樊野脑袋里千回百转, 还没等他转出结论, 他们就到了。
一个山间小屋。
李肖然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 随后所有人都趴在窗沿下。就见庙祝在屋内站了一会儿,等他自己喘匀了气后,伸手解了斗篷的系带,随后将斗篷檐掀开,斗篷顺着他的脊背滑落。
而窗外露出的一排黑黝黝的眼睛都睁大了,不怪他们大惊小怪,实在是没有想到斗篷里面还有一套黑衣服,而且大半张脸都用黑布蒙了起来。
但是只看身形,李肖然就自己没有猜错。
斗篷人缓缓地把衣服解开,露出了他过于白皙接近于惨白的肌理,樊野刚想跟李肖然比口型,就发现李肖然此时挺忙,他的手忙着捂周铖的眼睛。
樊野嘴角抽了抽,什么见鬼的好兄弟,他才不信,至少李肖然对周铖不可能是纯洁的兄弟情。叹了一口气,想扭脸问货真价实的师兄弟,就发现苏漾的眼睛此刻也被柯顾牢牢捂着。
樊野:“……”得,他忘了,这对还是对货真价实的情侣。
不是他们的错,是他错了,他下次出来必须得拖家带口,不然真是太受刺激了。
很快,斗篷人就穿上了他从衣柜里拿出来的衣服,这个衣服樊野看着眼熟,尤其是当斗篷人解开自己脸上的黑布的时候,樊野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一下子屋内屋外的人都惊了。
李肖然一把按住樊野的肩膀,将他往后一扽。
斗篷人将黑布重新蒙回自己脸上,但就是这个举动给李肖然他们争取了时间,斗篷人走到窗户边:“谁?谁在那里?!”
或许少了一层斗篷的阻碍,他的声线清楚了很多,躲在不远处树后的樊野轻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幸好没被发现。
就在樊野暗自庆幸的时候,就听一旁的柯顾压着嗓子道:“医生。”
斗篷人僵住了:“你是谁?为什么躲躲藏藏的?”
“医生。”柯顾的声音很凉,凉得不带半分感情,“你助纣为虐,就不怕遭天谴吗?”
斗篷人沉默了,只听见山风吹过山头的声音。
萧瑟而寂寥。
良久,斗篷人开口了:“不怕。”
其实李肖然他们本来就没指望能得到什么答案,只不过为了故弄玄虚罢了,贼人胆虚,他们只是也想吓唬一下斗篷人。但没想到这个“不怕”就像是一个开关。
斗篷人又开口了:“如果真有天谴存在,为什么那些禽兽为非作歹的时候你不出现?”
如果真有佛爷显灵,为什么当初不一脚踏死那些畜生?”
如果真是老天有眼,为什么该开眼的时候不开眼?那你长那双眼又有什么用?”
每说一句话,声音就拔高了一度,满腔的愤恨几乎化为一把利刃,将这漆黑的夜空划破。
樊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民宿的,他踏入门口,看着民宿的一楼徜徉在民谣和酒精之中,看着窈窕的女老板在客人桌子间穿梭,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樊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斜靠着门框,双目发怔。直到一杯酒塞到樊野手心中,结着霜气的杯壁让他回神。
樊野的面前苏漾正捏着酒杯的上缘:“喝。”见樊野双目聚焦了,弯了弯眼睛,“喏,我请客。”
樊野机械性地握住酒杯,拿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口,温和的酒划入他的口腔,但在下咽的时候突然化作一道烈焰一路烧灼了他的喉头。樊野捂住喉头,所有胡思乱想都被这口酒驱散了。
再等酒在胃中化开,辛辣逐渐化为一股暖意,让樊野好过不少:“你、你这是请客吗?你这是谋财害命!”
苏漾失笑:“你有财可图吗?”
“那还有色呢。”樊野一捂胸口,一脸良家妇女被非礼的矫情模样。
苏漾还没反击,他身旁路过一个人,淡淡地看了一眼樊野。
樊野瞬间闭嘴,手指从左到右在自己嘴上划了一下,那意思,我马上闭嘴。
等那人离开,樊野咽了咽口水:“你那个师兄气场真吓人。”
“会吗?”苏漾也坐在门槛上,“师兄很温柔啊。”
樊野干笑,他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尤其是一开始他觉得柯顾就是个温柔的渣男,而苏漾是被他耍得团团转的小白兔。
但现在看来,苏漾不是什么小白兔,柯顾也不是什么情场浪子,两个人倒是像有了很久默契的老夫老夫,只不过那股子恨不得长在对方身上的黏糊劲儿,樊野确实觉得过于罕见。
也不算,那不是还有一对吗。樊野看着吧台旁卿卿我我咬耳朵李肖然和周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一直以为这样的黏糊只存在于短暂的热恋期,而更长久的是溶于岁月的平淡,他都快怀疑是不是他的婚姻打开方式出错了?
“好一点的了吗?”
苏漾和他碰了碰杯:“要不要再来一杯?”
没等樊野说话,苏漾又叫女老板来了一杯酒。
不多时,穿着旗袍的老板摇曳着水蛇腰,风情万种,纤细的手掌上托着托盘,托盘上有一杯酒,樊野摆摆手:“不喝了不喝了。”
老板用寇红的指甲点了一下他:“那可不行,那杯是前尘往事,这杯是过眼云烟,得一起喝才行。”
樊野再一怔,手中就被老板塞了那杯酒,看着酒杯中的深蓝色,樊野闭起双目一饮而尽,不同于刚刚那杯酒的火辣,这杯酒就像是母亲的怀抱,温柔无声地抚平了所有游子心中的伤口。
“你知道吗?”樊野声音有些哑,他半红着眼圈看着苏漾,“今天医生说的话,其实我以前想过很多次,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为什么战火要落在人间?他们都是很虔诚的平民,有人在炸死的时候依然在祷告,为什么神明要对这些虔诚而又无辜的平民下手?为什么神明不能开开眼?”
苏漾沉默了很久:“因为没有神。”
“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又是谁在报应……”
“没有神,所以我们要自救,没有神,也不妨碍我们惩恶扬善,多行善举。”苏漾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问心无愧,对得起这里就好。”
“你倒是看得挺明白。”樊野被苏漾逗乐了,现在小年轻都会想这些东西吗?是不是太早慧了?他像苏漾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可没想过这么多东西。
“你也明白的。”苏漾没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只不过你不愿意去想而已。”
樊野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很无奈:“我怎么不知道?”
“樊野。”苏漾缓缓道,“有人享受着柴米油盐,没问题,有人乐于平淡,也没问题。但你知道非创伤性心理疾病的心理成因是什么吗?”
“是什么?”
“通俗一点来说,就是求而不得。你想要的你得不到,当巨大落差摆在你的面前时候,你又无法疏导自己,就会产生心理上的问题。”
“樊野。”苏漾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平淡没有什么不好,但那得是你真心想要的。”
樊野有着不平淡的过去,但他将过去的一切都锁在了一道门后,而上面落满了厚重的灰尘。
苏漾走到柯顾身旁,尝了一口柯顾杯中的酒,辣得吐了吐舌头。柯顾顺势亲上了他的唇瓣,一股奶香气。
“小孩子一个。”
曲终人散,樊野这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等等……苏漾刚刚灌了他两杯烈酒,他杯子里的又是什么酒?
抱着侥幸心理去问了正收拾的案台的美女老板,美女老板掩唇吃吃地笑了出声:“人家喝的是牛奶,我可不卖酒给小孩子。”
樊野:“……”他觉得他才是小孩子!
``
天蒙蒙亮,李肖然的房间里就传来了早餐的香气,香糯软滑的白粥配上三俩小菜,放着还冒着热气的小笼包,电脑里的人看得直吸溜口水。
“头儿,你们能不能先吃完再开视频会议?”曾郁受不住了,饿得肚子都在叫。
“你也端个早餐来呗。”许沁吹了吹筷子间小笼包的热气,“别饿着。”
“我有。”曾郁一脸郁闷,拽过一旁的袋子,是个麦当劳的纸袋,原本觉得不错的早餐和李肖然他们的比突然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李肖然乐了:“之前不是问你要不要来吗?你还答应了,后来怎么就说来不了了?我看你还挺多时间的。”
曾郁的目光游移了一下,随后摇摇头:“家里突发有事,下次一定来。”
“你没来也挺好的。”许沁喝了一口粥,“我们简直天煞孤星,柯南体质,走哪哪就是案件。”
其实许沁已经很委婉了,她说的是“我们”,但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婉转了,齐刷刷地看向李肖然。李肖然看看这看看那,发现周铖也看着时候,顿时气急:“我怎么就柯南体质了?有什么证据?”
众人忍笑,这简直就是免证事实,根本不存在冤假错案。
他们打闹了一会儿,桌上早餐吃的七七八八了,曾郁也啃完了他已经冷掉的麦当劳汉堡,这才正儿八经地开始讨论案情了。
“头儿,您昨晚让我查的关于江心村的报道,因为纸媒不上网,其实并不是很多,我把有用的信息都摘了出来,您看看。”
江心村的报道……
因为曾郁把材料都发给了他们,大家看着手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基本上知道医生为什么愤怒了。
“走。”李肖然霍地起身。
“头儿?”
“我们去走访村民,看看这个江心村究竟隐藏着什么血海深仇。”
如果是报道中记载,报道属实,那确实足够是血海深仇。但是报道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他们也并没能找到当年的后续报道,而从他们内部的系统里查找,也并没有找到受理案件的记录。
眯着眼睛感受着晨曦,阳光是暖的,可他们身上都是冷的,只因为报道上斗大的一行大字——
“是寺庙还是淫窟?8岁女孩惨遭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