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叫你蒙筠, 还是叫你师姐?”
这是苏漾看着讯问室的蒙筠时说的第一句话。
蒙筠抬头了,看着苏漾,目光有些闪动。
苏漾拉开椅子, 坐在许沁身旁, 没有丝毫心理障碍地吐出了一个称呼:“师姐。”
“我以为……”蒙筠抿抿唇,歪着脑袋看着苏漾, 目光好奇, 同时带着浓浓的审视,“我以为正直的苏警官, 不会为了破案就出卖自己的良心,你叫我师姐, 良心不会痛吗?”
苏漾平静地回应着蒙筠近乎挑衅的问题:“我能问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叫你师姐就会良心不安吗?”
蒙筠一时语塞,半晌才开口道:“我犯了不少事, 不然……”她晃了晃自己铐在椅子上的手腕,“你们铐我干什么?”
“那跟我叫你师姐矛盾吗?”苏漾淡定地看着她, “我们师出同门,你入门比我早,年纪比我长, 不叫师姐叫什么?”
“师出同门?”蒙筠就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从许沁的视角上看去, 就像个小姑娘毫无预兆地捧腹大笑, 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师出同门?你这样你老师知道吗?”
“苏警官啊,苏警官。”蒙筠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我都不知道老狐狸还能教出小白兔的,真是有意思有意思。”
苏漾没有作声,就这样看着,等着蒙筠笑够了才开口:“老师说的,你是他最有天赋的学生,我叫你师姐也和你犯了多少事没有关系。”
蒙筠挑起眉梢,告诉自己,苏漾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可信,但随后她坚定的想法动摇了,苏漾说——
“你救了老师,这就足够了。”
许沁看看蒙筠,看看苏漾,此刻的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连脸上的表情似乎全都收了起来。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良久蒙筠先低下了头:“你还是太天真了。”
“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苏漾指了指自己的双目,“老师还活着,健康硬朗,这就足够了。”
蒙筠扯起了自己的嘴角,抬头满脸的困惑:“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天真,你就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我会知道煤气要泄露?不过算了,就跟你当初也没想过于信东就是个靶子一样。”
苏漾挑起眉梢:“靶子?”
蒙筠似乎受不了了,她止不住蹭蹭冒起的火气:“你还不懂吗?当年于信东只不过是个幌子,被扔出来做卒子的,也是那个人想太多了,挖了那么多陷阱故布了那么多疑阵,你根本没往下追查。但是当年老师查了,如今你那个师兄也查了。”
蒙筠说的苏漾不是不知道,但是她这样点了出来,苏漾品出了别样的意味,他在许沁惊讶的目光下开口道:“多谢。”
“谢……”蒙筠一脸受够了的表情,“谢我什么?苏漾,你能不能别犯蠢?你犯的蠢是要其他人承担代价的!”
“谢你心理咨询室的时候提醒了我。”苏漾回想着大半年前初遇,“我现在明白了,你对我说那些是想激怒我,想提醒我去查当年的那件事对吧?”
蒙筠别开脑袋:“但是似乎你没想明白,你那师兄却想明白了。”
“其实我知道当年的事没有那么简单。”苏漾摇摇头,“单凭几张照片不至于让我毕不了业,就算保不了博我还能考别的学校。”
“呦,知道这么多呢?不容易。”蒙筠讥诮地回了一句,听得许沁心里挺搓火,好好说话不会吗?怎么一开口就火星子直蹿?
“我知道当年的事于信东背后还有人,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但我知道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也不可能拥有足够撼动学院院长的利益,他只是那个冒头的人。”
“你知道?我怎么没看出来?”蒙筠撇撇嘴,“说实话,你要说你不知道,那我看不上你的脑子,但你要说你知道,我看不上你这个人。”
“你不明白,我在乎的不是有人害我。”苏漾笑了,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心寒,让我无心抗争的不是命运,是人性。”
苏漾抬起手,伸开手掌:“人性就像蛛丝,看不见摸不着,可真当蛛网将你缠住,你虽然能够挣脱但却觉得心寒,觉得厌恶。”
“我想过一死了之。”这是苏漾第一次直白地面对当年的自己,哪怕是对师兄他也不曾如此坦诚相见过,“当照片散布出去后,曾经仰慕的目光都变成了讥诮,曾经友好的同学都变成了陌路,曾经夸过我的老师都觉得我这辈子就毁了。包括我的父母,你也许一辈子都不能明白,当所有人都站在你对立面的时候你尚有可能不是孤独的,但当你的父母也站在你的对立面时,你就像是与全世界作对了。”
蒙筠沉默了,沉默之后她彻底愤怒了:“你是没断奶的孩子吗?!为了这样的父母断送自己的性命?!”
“难道不是吗?所有人都告诉你,父母会无条件爱着你,不管是亲密无间的亲子关系,还是严厉有序的亲子关系,所有人都会告诉你,不管他们的爱说不说得出口,但如果世界上只剩一个人爱着你,那这个人一定是你的父母。”苏漾挑起一抹和蒙筠相似的讥诮表情,“如果当有一天父母都说你错了,都说你是他们的耻辱时,你真的还能坚持自己没有错吗?”
蒙筠沉默了,就连许沁也都陷入了沉思,虽然她不曾遇见过这样的问题,但她也不禁扪心自问,如果有一天就连她的父母都毫无回旋余地地说自己错了,她真的还能坚持那个选择吗?
苏漾喝了一口水,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但喝了这口水后他握着矿泉水瓶的指尖还是在颤抖着。
蒙筠看在了眼里,重重地闭上了眼睛,苏漾说的她怎么可能不懂呢?母亲的冷眼,继父的不屑,妹妹的傲慢,她说她不在意,但她知道这是她永远的心病,哪怕这些人死了,哪怕她死了,她都可能带着这个病长眠。
“后来呢?”蒙筠吐出了一口浊气,“后来你怎么走出来的?”
“我告诉自己,我没有错,是他们错了。”
“真爱无敌。”这个答案在蒙筠的意料之中,却又让她失望,这不是她能够找寻的药方,苏漾的幸运在于他在拥有爱人能力后才被他的世界抛弃,幸运的是他爱的那个人并没有抛弃他。但蒙筠不一样,她在拥有爱人能力前就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但出乎蒙筠意料的是,苏漾告诉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答案,他说:“我告诉自己的不是我父母错了,是那些人错了,那些传颂着父母会无条件爱着自己孩子的人错了。世界上没有千篇一律的好人,为什么就一定会有千篇一律的好父母呢?总有一些人不是这样的,如果你能接受世界上有黑有白有灰,为什么不能接受世界上有爱着孩子的父母,就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呢?”
蒙筠怔住了,她就像个洋娃娃,此刻只有眨眼睛的能力。
“如果这本来就不是所有人都会拥有的东西,为什么我不能接受自己没有呢?”
蒙筠看着苏漾,突然开口提了一个奇怪的请求:“我想喝口水,可以给我解开手铐吗?一只就行。”
苏漾使了一个眼神,一旁站着的辅警给她倒了一杯水,解开了她右手的手铐。
只见蒙筠没有喝水,而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眼角的胎记,扯住了那块胎记,用力地撕了下来。血随着这块皮子的被掀掉,渗了出来,但奇怪的是,不是涌只是渗。胎记底下是块愈合过的疤痕,蒙筠的举动就就像是撕开一层结痂,让曾经的伤口又渗出了血。
“叫医生上来。”
蒙筠却摆摆手:“别叫,我想感受一下这样的疼痛,我都快忘记疼痛的滋味了。”
于此同时,警局对面高楼的一个人捂住了耳朵,随后他不解地皱起眉头,最后收起手中的枪,快速将枪拆成了部件收到了随身携带的琴箱中。
而一直瞄准他的人也松了一口气,按响对讲机说道:“危险解除,都跟着他。”
“呼。”他有些脱力地收起狙击枪,退出射击点后直接靠在了墙上。
旁边的人递过来一根烟:“头儿。”
李肖然接了过来,咬在齿间,见孙贤要给自己点火,摆了摆手,声音囫囵着:“答应你铖哥的,要戒烟。”
“头儿,感觉怎么样?”
“怎么样?”李肖然摸了摸枪管,“太久没摸枪了,手抖。”
随后李肖然将烟别在自己的耳后,拍了拍孙贤的肩膀:“以后这种事就让你们年轻人做了,老了。”
孙贤惊了:“头儿,你又想挖坑给我跳!你哪里老了?!”
李肖然抬手看了看时间:“这才一个小时,苏漾就让一个亡命之徒撤退了,不服老不行啊。”
李肖然没有去参与蒙筠的审讯是苏漾安排的,苏漾特地安排了一个让蒙筠放松警惕的搭档,虽然他不知道苏漾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因为单听苏漾的审讯提纲,他觉得这是一件基本上不可能成功的事。不过幸好他没去,因为他在看窗外想事情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正对着特案组办公室的狙击手,没有时间惊慌,他迅速做出了反狙击的部署。
不过曾郁通过望远镜告诉他了狙击手的身份,是个曾经从他们手中顺利溜走的一个人——雷朗。
而此刻的苏漾正疾步走在走廊上,他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他已经从蒙筠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胎记,大学时曾消失的那半年,她为什么不老,以及很多他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而苏漾身后的那扇门里。
“走吧。”负责押解她的警察上前示意蒙筠该起身跟自己走了,却见蒙筠抬头冲自己笑了笑:“你知道我老师最有天赋的学生是谁吗?”
“苏警官说是你。”
蒙筠摇摇头,她看了一眼刚刚放在苏漾面前的那个矿泉水瓶,笑了,眼角竟然有了几丝纹路:“你错了,不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之前苏漾和师兄去见那个退伍军人的时候,有人在高处盯着他们,那个人就是蒙筠。
从第一句话开始,苏漾就给蒙筠挖了一个坑,没有谈心和倾诉,每句话都是苏漾精心设计过的=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