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溪在牛车旁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才等来秦大叔回来。
远远看到他,秦大叔掏出怀里的帕子擦拭头上的汗,咧着嘴笑:“是不是等急了?”
“没有。”乔溪连忙摆手,“我也刚到。”
时间不早了,再不走天就要黑,秦大叔利落跳上牛车往回赶。乔溪在车上和他分享了自己刚沿路买回的各种吃食,秦大叔胃口不错,给啥吃啥,看来心情不错。
乔溪注意到他右手简单用布条缠了一圈布,像是从他自己衣服上撕扯下来的,随口问道:“秦大叔,你受伤了吗?”
秦大叔咬着一块桃酥赶路,笑呵呵回道:“在东家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剐蹭一块皮,不碍事。”
他嘴里含笑背对着乔溪赶车,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这伤当然不是什么不小心剐蹭,而是方才暴打那杂碎时被抓挠出来的。伤痕不严重,却够恶心,他看了心烦,索性撕了衣服裹上,假装没看到。
原本他并不想这么快就找何秀才的麻烦,谁叫他自己不长眼撞上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不想让乔溪去镇上的原因,担心他俩遇上。
不过也幸好他跟着,不然乔溪要是一个人来遇上再被刺激个好歹,怕就真没了性命。
乔溪没有怀疑,时不时瞥一眼,不知道伤口有没有消毒:“回去还是请林大夫看一下吧?”
“嗨呀没事儿!”秦大叔爽朗一笑,“我皮糙肉厚耐打耐造,年轻时候受过比这重百倍的伤也死不了!”
短短一个下午,乔溪对这个热心肠又爽快的大叔有了好感,甚至开起了玩笑:“听你声音年纪好像也不比我大几岁,怎么都叫你大叔?”
“哈哈哈哈……小乔现在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不过我可不年轻,都三十一了!”
乔溪算了算,只比自己大十岁:“三十一怎么就不年轻了?以后我就叫你哥!”
“随你高兴。”秦大叔好像很爱笑。
乔溪喜欢和他这样直来直去的人说话,不用弯弯绕绕拐七拐八,能彻底放松下来。
天黑后他们总算平安回到村里。
乔溪跳下牛车想自己把东西扛回家,可秦大叔看不上他那细胳膊细腿,一声不吭把车上的东西一样样搬进院子,还婉拒了乔溪邀请他留下来吃晚饭的请求。
“下次吧。”秦大叔说着打了个哈欠,“今天太累了,给东家干了那么多活,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摆手要走,乔溪却拉非往他手里塞了好些吃食,谢谢他带自己进城。
秦大叔没有拒绝,踏着月色往回走。半道忽然觉得不对,打开袋子摸索了一阵,果然从中摸出几个碎银,可不就是他之前硬塞给乔溪的。
借着月光,秦大叔来回打量掌心闪着的一点银光,忽然轻笑一声。
“臭小子。”
“还是一点人情都不肯欠。”
他把碎银塞回兜里,拎着布袋继续往回走,嘴里照旧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渐行渐远。
另一边,乔溪忙着把米面往厨房搬,累得头上冒汗。
这具身体体能太差了,活动两下就气喘腿软,完全不像前世跑完全程马拉松都不费力的他。
等家里都安置好了,乔溪决心一定好好锻炼身体。不然有个风吹草动就生病,花钱是小事,客气古代医学条件不行,听说有些人感染个风寒感冒就会噶。
岑儿从屋子里跑出来,小兔子似的围着乔溪团团转:“小溪哥哥,你回来了!?”
“嗯。”乔溪拍了拍手上的灰,随手拿起一个油纸包递给他:“晚饭马上好,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岑儿闻到油纸包里传来阵阵甜香味满心欢喜,小心问:“……真的是给我吗?”
“我又不吃这些,都小孩儿零嘴。”乔溪洗干净手,摸黑在厨房里点上煤油灯,倒了点面粉打算做简单的面糊汤对付一下,其余的明天再收拾。
得到肯定回复,岑儿高兴极了。他急急忙忙拆开油纸包,黑乎乎的小手拿出一块红糖麻花,没有送进自己嘴里,反而先递给乔溪:“小溪哥哥,你吃!”
乔溪不爱甜口,架不住岑儿亮晶晶盯着的圆圆猫眼,勉强抿了一口:“还行。”
“我给舅舅也尝尝!”岑儿兴奋的小脸红扑扑,转身抱着油纸包往屋里跑,差点摔了一跤。
乔溪心疼的在后头喊道:“你慢点走!”
那点子零嘴贵着呢,要是摔在地上,他今晚就要揍孩子了。
漆黑的屋子,沈夷光专心致志,侧耳倾听。乔溪一早出门他是知道的,没想到一去就没回来。他们的午饭是个大娘送来的,说乔溪有事去了镇上。
也不是完全没有怀疑,沈夷光一整天坐立不安。
他担心自己的谎言瞒不住,又疑心乔溪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因此才悄无声息不告而别,实则跑去报官。
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也做好了若是官兵上门该如何应对的计划,甚至沈夷光连逃跑路线也都想好了。
虽然他看出乔溪应当不是那样的人,可沈夷光一路走来危机重重,不得不防。他谁都不敢信,更不敢将一国太子、未来储君的性命赌在旁人的良善之上。
好在官兵破门而入的画面只是幻想,其实他们一天都安然无恙,隔壁那个叫大山的汉子还两三次敲门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可随着天色渐暗,乔溪还是没回来。
沈夷光除去心底的怀疑,其实也有一点担忧。
听那个大山哥说去往镇上的路很难走,若无人带路,稍有不慎就可能坠落悬崖尸骨无存,又或者遇上凶猛野兽被吞吃干净。
听得越多,沈夷光心里就越焦虑。
如果乔溪遭遇不测,他和岑儿又没了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栖息之所。
况且……
乔溪是他们的恩人,就算他真的报官也没做错什么,沈夷光绝不会记恨他。
他只希望乔溪好好活着,万不能有事。
抱着各种复杂的心思,沈夷光强撑伤痛不肯入睡,非要等人回来。
好在乔溪还是回家了,在屋里听到他与人说话,沈夷光硬是等到那人离开,才让岑儿出去。
岑儿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小包麻花,兴高采烈说是小溪哥哥特意带回来的,要给他也尝尝。
沈夷光更不爱这些,又顾忌太子身份尊贵,无论如何不肯下口,推脱身上有伤吃不得甜腻的东西,才哄得岑儿自己吃。
他眼神落向屋外,一片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只依稀瞧见月光洒在墙上斑驳的影子,一颗心缓缓落下。
不一会儿,一阵香味扑鼻而来,搅动了沈夷光饥肠辘辘的五脏六腑。
下一刻屋里稍稍有了光亮。
乔溪端着煤油灯进来,豆大的火苗映照在他的脸上,衬得他本就秀美的五官更加柔和朦胧,竟让沈夷光看晃了眼,久久不能回神。
那一刻沈夷光真心觉得,满京城所有名门世家矜贵的地坤们都不如乔溪好看。
而乔溪没注意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把煤油灯拿进来后又忙不停返回厨房,端着一大锅面糊汤进来,慷慨的给每人盛了一大碗,就着镇上买回来的酥饼当晚餐。
岑儿吃了红糖麻花还是饿得慌,捧着面糊汤不顾烫嘴一口接一口,吃得头都不抬。
沈夷光红着脸不肯让乔溪喂饭,固执地用另一只伤得不重的手捧着吃饭,不敢抬头看乔溪的脸。
方才乔溪唤了好几次,沈夷光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盯着人家的脸看到痴傻,瞬间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窟窿躲进去不见人。
也幸好屋内昏暗,乔溪应当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否则……否则……
虽然乔溪不是地坤,可沈夷光身为一个天乾总盯着人家不放,极其冒犯无礼,被骂上一句“登徒子”也不过分,和路边那些纨绔流氓也没什么分别。
这让自恃出身高贵、家风严苛的小侯爷羞愧不已。
而他的旖旎心思在喝到面糊汤后就又忘却了。面糊汤香喷喷的冒着热气,沈夷光喝上一口浑身舒畅,干瘪的胃也被犒劳满足,差点咬了舌头。
当然这不算他的错觉,因为乔溪从小跟爷爷生活,八岁就自己学烧饭,后来上大学在食堂打工,跟着掌勺大师傅偷师不少,随便做点家常菜都拿得出手。
正因如此,宿舍里的室友们个个奉他为大爹,经常围着他搓手手,恳求乔溪给他们开小灶。
别的不敢吹,但乔溪对做饭信心满满。就算古代调味品不如现代丰富,这也难道不倒他。
吃完饭又要洗碗,乔溪叹气,忍着深秋寒凉蹲在风中哆哆嗦嗦,双手被冷水冻得通红,得时不时停下来呵气暖暖才能继续。
他明天就去山里多拣些干柴回来,这鬼天气谁愿意冷水洗脸刷牙!
乔溪两排牙齿冷得上下打颤,勉强把碗筷洗完,又简单洗漱缩着手回屋,从柜子里抱出棉被仍在地上准备睡觉。
岑儿却忽然跑了出去,不知过了多久又回来,身上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
他记着昨晚被乔溪嫌弃身,这次特意洗了手脚回来,站在一旁眼巴巴的,像是怕他还是嫌弃。
乔溪瞥了眼岑儿被打湿的裤脚,上面正滴滴答答的淌水,想起冰冷刺骨的井水,不知为何,他忽然有几分心疼。
“那么冷的水你洗什么脚!?”
“要是感冒风寒,我可不花钱给你治病!”
他嘴上骂骂咧咧,动作极快的把岑儿拽过来,脱掉他身上湿掉的衣裤,把他整个人塞进被子,然后跟着躺下。
黑夜中,岑儿悄悄往他怀里钻了钻,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很乖很乖。
乔溪没有推开他,哼了一声。
小孩子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