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场仓促婚礼的当事人双方都没当回事,甚至想随便摆两桌走个过场,可村里人却不肯纵容他们乱来。
在古代,婚姻乃人生最重大的要事之一,不能儿戏。即便乔溪是孤儿,但村中老人都在,还有村长见证,大家自发决定要好好操办。
而且村中近些年没什么喜事,大家也想趁着此事好好热闹一下,其中仲大娘是最忙的。婚礼上的一应用具都被陶音承包,于是婚服的挑选就被仲大娘揽了过去。
“来来来,再看看这件!”她兴冲冲拎起另一件新衣冲乔溪招手,笑容仍是那么慈祥。
乔溪才刚脱下身上的新衣,苦着脸道:“……怎么还有啊!?”
“我不试了。”他试图跟情绪上头的大娘讲道理,“反正这些衣服试来试去都差不多,随便挑一件就行。”
仲大娘在他后背轻轻拍打一下,恨铁不成钢:“胡说什么?成亲这样的大事怎能糊弄?”
“我好不容易将制衣坊的老板娘特意请来,拿了十多件婚衣供你挑选。这才试了三套,哪里就厌烦了?”
说着她又指着桌上堆得小山高的衣裳,道:“而且这些衣裳都不一样!你瞧,这件领口有绣花,这件下摆处的鸳鸯戏水多灵巧,还有这件……”
她将那些在乔溪眼里明明长得一样的婚服给他一一讲解,不厌其烦。也许上了年纪的人都爱操心这些,尤其是女性,她们仿佛天生就对各种小细节格外敏感。
就好像仲大娘,哪怕只是袖口处的一朵小花,她也能挑出许多花样。
好容易把衣服试完,急急忙忙从村长家里跑出来,站在树下大口喘气。一屋子都是女人,年轻的年老的,都在他试衣服的时候争相积极提意见,乔溪从来没被这么多女人包围,慌得气都不敢喘。
与他同病相怜的沈夷光同样心有余悸,两人恰好在树下相遇,彼此一愣,继而相视一笑。
“那些衣服到底哪里不同!?”乔溪忍不住抱怨起来,“袖口有花和领口有花,那不还是一样吗?”
沈夷光点头附和:“我也不懂,水红大红朱红紫红……究竟怎么分辨。”
乔溪看了他一眼,噗嗤一声笑了:“你怎么比我还直男?”
冬日昏暗天色下,乔溪的笑颜好像会发光,沈夷光不觉被吸引着下意识问:“什么是‘直男’?”
“直男就是……”乔溪卡壳,穷尽一肚子墨水也没能准确解释这个词:“反正就是只喜欢女孩的男人!”
沈夷光沉默片刻,小声重复道:“只喜欢女孩……”
婚期一天天接近,村里热热闹闹好像提前过年。乔溪家的小院子进进出出全是人,大家忙着布置婚房。新糊的窗纸上贴了大红双喜,桌台上摆着两只小臂粗的红烛,还有几碟红皮花生、大枣、桂圆。院里支起了一张张临时拼成的木桌,外头又泥了个大灶,厨师已经开始备菜,猪头羊肉鸡鸭鱼鹅满满当当。
桃叶村家家户户土地富裕,谁都不缺吃喝,再加上年底了,大家纷纷供出自家过年存粮,就为了让这场婚礼足够隆重盛大。
满院子都是瓜果干货的香味,孩子们笑嘻嘻拿着各自的玩具追逐打闹,就算犯了错也不会被责骂。岑儿孤单单的抱着他的大统领眼巴巴看,眼里的渴望都快溢出来了。
有个胖乎乎的大孩子察觉到他,大方的来招呼:“那小孩儿!一起来玩呀!”
岑儿立刻回头看沈夷光,征求他的意见。
“去吧。”沈夷光嘴角噙笑,在岑儿头上轻轻拍了拍:“小心些。”
得到允许,岑儿抱着大统领宛若小炮弹冲了出去,被小胖子一把拉住拉住跑远。他个子小腿也短,跟在一群农村长大体力旺盛的孩子后头有些吃力,可一次都没有开口让别人等他,很努力融入大家。
沈夷光在旁看了许久,深深一叹。
外流离失所四处逃亡的这段日子,还是太委屈岑儿了。
眼前看到的是太子,沈夷光却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那更加年幼、却更加坚强的小侄儿。
不知少简现在如何了,止玉还好吗?
马上又是新年,这是他第四次没有与他们一起过节,真的很想回去看看。
待到此事了却,沈夷光想着就此从边关回来,长长久久陪伴在家人身边。他还想亲自教导少简长大,教他习武用兵,然后给止玉另寻郎君,让她嫁给真正的良人。
沈夷光从不信神佛,但这一刻他无比虔诚。在心中默默恳请或许存在的仙人保佑家人安康,保佑他顺利扶持新帝回归。
不知何时身边忽然多了个人,沈夷光侧目,果然是乔溪。
乔溪也抬头久久凝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他同自己一样,想念故去的亲人。
又或者……
是想那个何秀才?
沈夷光没有喜欢过谁,不晓得那是如何刻骨铭心,可当初乔溪愿意倾其所有给何秀才,后来又心死跳河,想必该是很爱的吧?
就算失忆,那份感情依然也许残存在心底,不曾真正消散。
明知这一切不过是他妄加猜测,乔溪与何秀才的过往也与他无关,毕竟这场婚事本就是交易,可……沈夷光无法解释他此刻不悦郁愤的心思。
他真心不愿乔溪与何秀才再有任何瓜葛,也不想他再想起他,尤其……
尤其明日就是他们的婚礼。
在他还没想清楚自己为何如此心急的时候,身体快一步做出了动作。
被猛地拉住胳膊,乔溪回头一脸莫名:“干什么?”
沈夷光意识瞬间回神,对上乔溪黑幽幽的双眸,竟不知怎么开口辩解:“我、我……”
乔溪会错了意,问:“你是不是紧张啊?”
“没事的,他们都把事情安排好了,明天咱俩就负责配合,走完过程就行。”
“反正也不是真的,你实在不习惯,就把我当成木头!”
事实上乔溪刚才想的就是这件事。他觉得自己应当是不排斥沈夷光的,和他结婚也没那么不情愿。可一想起他居然在古代结婚,而且对象是个男的,就有点别扭。
要是爷爷知道他跟男人结婚,一辈子都生不出他的大重孙,不知道会不会气死。
他胡思乱想有的没的,还以为沈夷光跟他一样不安。
想想也是,人家三郎才十九岁,放现代也才大二,他这个学长怎么都该有点担当,安慰几句。再说他们可能要搭伙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搞好关系很重要。
“你又不是真的木头。”沈夷光闷闷的说,“何况就算是假的……我们也要拜堂。”
拜了堂,跪天地。
无论他们各自怎么想,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
想到这,沈夷光又无端轻快起来。
是了。
拜堂后他和乔溪才是夫妻,那个何秀才就是后悔也没机会了!
————
翌日。
连日阴沉的天气终于下了雪,即便这样也浇不灭大家的热情。
观礼的人很多,就连不爱凑热闹的林大夫也前来恭贺送礼。除了小竹子病中不宜出门,几乎全村人都到场了。
鞭炮声声,伴随孩子们欢呼拍手的声音,新郎乔溪穿着一身大红喜服骑着头不高兴的驴去陶家接亲。不出意外的在门外被孩子们拦住讨要喜糖,好容易脱身后,还得“过五关斩六将”。
从前沈夷光也参加过朋友们的婚礼,当时幸灾乐祸笑看他们被新娘家各种刁难折腾,还觉得很有意思,又忧心将来自己是否也要同样的走一遭。
没想到时过境迁,今日却是他坐在屋里,看乔溪为了娶他努力往里闯。
岑儿坐在他脚边紧张关注战况,好怕小溪哥哥进不来。他是全家唯一一个真心实意高度参与的人,满脑子想着如果小溪哥哥娶不走舅舅,那他怎么办啊?
外头人声沸鼎,属陶音笑声最大,刁难的点子最多,一时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哪边的朋友。
半炷香后,乔溪终于狼狈的见到了他的“妻子”。
用心打扮后的沈三郎容颜焕发精神奕奕,红衣更衬他风流潇洒满身贵气,好像不是身处农家小舍,而是琼楼玉殿之内。
两人四目相接,彼此忽然有了默契。
接着,有人撕心裂肺喊了起来:
“——新人跑了!!!”
一群人回过神,呼啦啦跟在后头追,就好像马拉松现场。
而出逃的沈夷光牵着乔溪的手大步往前跑,乔溪笑得好像个大反派,俩人真就一对肆无忌惮无视礼法的颠公夫夫。
再后来,他们被逮住后押在乔溪的小院子里继续行礼。
一拜天地再拜高堂。
夫妻对拜的时候,沈夷光没忍住偷偷瞥了一眼乔溪。
乔溪冲他得意眨眼,弯下腰。
一声锣响,礼成。
“接下来呃……接下来……”陶音他爹假模假样摸着并不存在的胡子,死活想不起下一步流程。
人群中小孩急不可耐替他喊了:“送入洞房!!!!”
一群人立刻虎视眈眈看过来,仿佛生怕这俩货又发癫跑路,两眼冒火,摩拳擦掌等着重头戏。
众所周知,凡是亲自结过婚经历过闹洞房的人,无不心有阴影,纷纷表示这辈子绝不结第二次,那简直就好比马戏团看猴。
新人负责表演,别人负责观赏。
什么咬苹果叼筷子解绳子,乔溪觉得扔个破锣给他,他能当街卖艺。
好容易待到所有人酒足饭饱,也闹足了新人,月上柳梢头,大家才踩着雪意兴阑珊往回走,非常期待再来第二次。
乔溪心有余悸把门一关,顿时世界清净。
岑儿早早窝在小床上睡着,两个狼狈的新人大眼瞪小眼,连犯蠢的笨蛋表情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