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乔溪和赵昱难得度过了一段算是平静的日子。
那一夜过去,赵昱像是被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人变得平和许多,行事不再那么疯癫。有时候甚至还能微笑着和乔溪说几句趣话。
不是过去他常常挂在脸上阴阳怪气的冷笑,也不是冷冰冰不达眼底的讥笑。
但“正常”这个词放在赵昱身上,本身就很惊悚。
乔溪无意深究他是不是想通了,心里巴不得他一直维持这个状态,最好再降下一道雷彻底把这家伙劈清醒,自动自觉大开城门俯首投降,不要再害任何人。
即使不懂外面现在战况如何,也不懂政治博弈的手段,乔溪却明白什么是人心所向,赵昱赢不了。
这天两人围着棋盘对坐。
“你怎么这么笨!”赵昱把手中棋子一摔,皱眉斥道:“教了几次都学不会!”
挨了骂的乔溪也不大高兴:“我早说不会下棋,是你硬拉着我!”
也不知赵昱怎么想的,脑子一抽兴致来了非要拉着乔溪下棋。可惜乔溪两辈子都没什么正经娱乐活动,勉强只会下个五子棋,一推再推。
于是赵昱积极毛遂自荐,劝说乔溪围棋很简单,他可以好好教他。
谁也想不到,乔溪平日那股聪明劲在面对一大堆黑白色的棋子统统不顶用,无论赵昱怎么教他都无法理解,光一个执棋的动作,赵昱就反复教了许多次。
乔溪不是好学的学生,赵昱更不是耐心的良师,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就闹翻了。
赵昱憋不住尖酸刻薄的本性,指着乔溪鼻子骂:“你个八面不透风的蠢货!”
“朽木难雕!”
乔溪被骂得脑壳疼,咬牙回怼:“分明是你不会教!”
赵昱冷笑:“我不会教!?”
“连平昭的棋都是我一人调|教出来,怎得到你这就成了我不会教!?”
“他那样的莽夫都学得会,你若不是十足的蠢货,怎么学不会!?”
乔溪最讨厌对他人身攻击,听他左一句蠢货,又一句傻子,也跟着摔了棋子:“‘术业有专攻’你懂不懂!?”
赵昱被他理直气壮的姿态气笑了:“嘴尖牙利的,倒是会找借口!”
乔溪一口气堵在心里下不去,破罐破摔:“就算我学不会下棋又怎么了?难道犯法吗?”
“再说你也不是什么都懂!”
“你学过英语吗!?背得出化学元素周期表吗!?知道什么是万有引力吗?懂原子弹的爆炸原理吗!?会造电磁炮吗?”
赵昱被他一连串的质问打得措手不及,茫然听着那些对他来说过于陌生的的名词,嘴唇微张满脸懵逼,整个人看起来莫名可爱了几分。
过了许久他才总算神魂归位,憋了半晌道:“你说得这些……我的确一个也不懂。”
在学问面前,赵昱算得上虔诚谦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不过他不甘心的又反问道:“难道你会吗?”
乔溪冷笑:“我当然不会!”
“我要是什么都会,早被上交国家了!”
赵昱闻言,大为震撼:“你自己都不懂,为何质问我?”
乔溪回答的理所应当:“吵架不就这样?能赢就行。”
赵昱:“……”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理直气壮厚颜到这等地步。
赵昱抬首扶额,无可奈何:“你真是……”
乔溪本以为按他从前的性子,自己多少又要遭点罪,没想到赵昱一反常态,平静地把摔乱的棋子一颗颗重新摆好,轻声道:“来,我重新教你。”
这下震撼的人换成了乔溪。
他心存疑虑反复偷看,怀疑赵昱是不是也被夺舍,今天温柔得不像个人。
赵昱明知他心头疑惑,却没有一句解释,低头继续给乔溪讲棋,只是这次再没有骂他蠢。
可惜乔溪对学棋实在兴致缺缺,才到一半就无聊的趴在一旁的矮桌上睡着了。
肚子多了个小生命,时时刻刻都在吸取他的精力,乔溪因此时常感觉体力不支,白天的睡眠时间不断增加,几乎一会儿就一觉。
赵昱讲了许久发觉无人回应,抬头才看到乔溪早睡着了。
四下静谧无声,太监宫女们都被挥退至外殿,当下只有他们二人。赵昱对着无人回应的棋盘看了良久,轻声一叹。
他单手撑着下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乔溪睡颜。
乔溪这人醒着的时候哪怕装得再听话,眼睛里也时时刻刻透着股不服气的叛逆倔强。一旦睡着,那才是真的听话。
赵昱最喜欢别人乖顺服从自己,过往那些凡是不听话的人,几乎都被他杀了干净,唯独乔溪不一样。
哪怕他再怎么忤逆,赵昱也没舍得真杀他。
他盯着乔溪看了许久,不自觉伸出一只手,悄悄摸上他毫无戒心暴露在外的脖颈。
脆弱,又纤细。
赵昱闭眼感受掌心之下乔溪颈侧跳动的脉搏,掌心渐渐收拢,转成掐拧的姿势。
睡着的乔溪没有一丁点防备,赵昱只要一个用力,他就会不知不觉在睡梦中死去。这个过程非常快,快到乔溪感知不到一丝痛苦,而后永远沉睡下去。
赵昱心里清楚明白自己必败的结局。或者说,他从没有过哪怕一刻以为他会赢。
从夺位的那一天起,他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赵昱要的从来不是这天下,他所做一切不过就是为了报复那个对他如此无情冷酷的父亲。这个国家最后是否走向灭亡,他完全不在乎。
只有让所有人都痛苦,他才会觉得痛快。
乔溪那夜质问他,赵昱不屑一顾,因为他根本不关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快乐。反正别人痛苦,他就高兴。
他绝不会让乔溪活下去,哪怕最后他死无葬身之地,也要拖着乔溪下地狱。
可是他的掌心明明已经触碰到乔溪,他的性命也全在他一念之间,赵昱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生出几分犹豫。
他希望乔溪这会儿是醒着的,这样他就可以问一问。
“乔溪,你恨我吗?”他喃喃自语。
乔溪趴在桌上睡得深沉,无法给他回应。
赵昱只能自问自答:“应该是恨的吧……”
落在他手里的这一个多月,乔溪几乎没有一刻不受折磨。
赵昱非常清楚,根本没有人会喜欢自己。乔溪在他面前装得那么乖巧听话,可是只要逮到机会就想咬他一口,没有一刻屈服过。
“恨也没关系。”赵昱面无表情收回手,最后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乔溪,起身缓缓往外走去。
这世间恨他的人何其多,也不差乔溪这一个。
就算沿着一条错误的路走到绝境,赵昱也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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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乔溪就再没见过赵昱。
两军阵前对峙,受伤的从来只有无辜平民。沈夷光面上不显,心里焦躁难忍。他知道每拖一天,城里的百姓就越多一天苦痛。们在城外已经驻扎十数天,城内断粮断水,那些老弱妇孺只怕难熬。
到了第十五天,沈夷光眼看时机成熟,再次命人攻城。
城内百姓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终于开始奋力反击,一群又一群普通平民开始用肉身冲击城门,试图为外面的起义军打开大门,结束这场纷争。
眼看城内情况即将失控,赵昱坐着辇车到了。
普通人的血脉中早就被刻写下对皇室的敬畏,尤其赵昱下令杀了几个带头的壮汉后,暴乱的民众立刻四下逃散,无人再敢上前。
赵昱身着龙袍沿台阶缓缓走上城墙,冷脸俯视底下数以万计、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起义军军,准确无误与站在最前面的人对上目光。
昔日好友兵戎相见,两人皆是一阵恍惚。
其实早在赵昱造反前,他们就已经好久不联络了。从赵昱当年对麟州灾害隐瞒不报,沈夷光就与他渐行渐远。
“好久不见。”赵昱微微勾唇,淡定的好像没看见沈夷光身后黑压压的大军。
可惜沈夷光不想与他叙旧。
他手中长枪直指赵昱,冷冷地说:“看在你我过去同窗的情分,但凡你还有一丝良知——”
“把城门打开。”
赵昱哈哈大笑,宛若听到什么笑话:“沈平昭……多年未见,你怎么还是如此蠢钝!”
“眼下我手中握着城内所有人的性命,你敢如何?”
沈夷光面色阴沉,咬牙道:“你难道真要让自己遗臭万年?”
“那又怎样?”赵昱满不在乎,“名垂青史如何,遗臭万年又如何?”
“人死不过一抔土,功过是非自有地府阎罗为我定论,轮得到后世那些凡夫俗子闲言碎语?”
沈夷光皱眉斥道:“冥顽不灵!”
他不愿与赵昱啰嗦,挥手让身后大军准备强行破门。
此时赵昱却又笑了,漫不经心问道:“难道你就不好奇,乔溪如何了?”
听到乔溪的名字,沈夷光高高抬起的手臂顿时定住。
他此时是刻意不提乔溪名字,也不肯问他现在如何,为的就是防止被赵昱看出内心的焦灼。沈夷光深知赵昱的恶劣秉性,怕自己如果问了,乔溪更没有活路。
但此时赵昱忽然提到乔溪,沈夷光一瞬慌乱,到底还是泄露了真实的想法。
赵昱轻轻拍拍,身后立刻有两个侍卫过来,手中还押着一个人。
城墙太高,饶是沈夷光自认目力极佳也无法清晰看到乔溪的脸。只见他被五花大绑着,身形确实很像。
不待他看清,下一刻两个侍卫就将被捆得结实的人用绳子吊着扔出城墙,让他悬空下垂。
而后其中一个侍卫抽出长刀架在麻绳上,只要轻轻一割,吊着乔溪的绳子就会立刻断裂,直直的从数十米高的城墙摔落下去,粉身碎骨。
这样的距离,沈夷光就算轻功卓绝也赶不上救。
他一颗心都快跳出胸膛,瞳孔瞬间放大,紧握长枪的手微微发抖。
赵昱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