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落座后晚宴就开始了,常御医一事让他大发雷霆,现在身子比以前更加虚了,面色蜡黄,偏两颊有些红灼,体寒却又烧着内火,他端起酒杯,有些颤颤地敬了天地,然后又慢慢坐了下来,太后命人在他椅子上垫了好些软垫,这一屁股陷下去人简直像卡在了椅子里似的。
大臣和家眷们先是各自端坐了一会儿,几杯酒下去也都渐渐地熟络了,三三两两地攀谈了起来。
这次的家宴没有像往年一样循规蹈矩地安排在宫殿里头,而是在梅园里扫了块地,摆了好些桌子出来,边上搭起了好多帐篷,里面炭火烧得旺,好叫那些娘娘大人们玩累了进去暖和歇息。
卫风酒量一般,也知道喝多误事,随口应付两句就不胜酒力似的要转身进了帐篷歇着。
帐篷里已经有了两个人,太子捏着一小把瓜子坐在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王公公一瞧卫风进来了,上前给他打着帘子:“卫大人,林大人没跟着一块儿?”
卫风一撩袍子在太子旁边坐下:“他正跟人说话呢,我闲着,来太子爷这儿暖和暖和。”
太子嗯了一声,抬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口:“已经叫人小心地查看着饮食了,器具和食材都没问题,你一会儿小心着别人给他吃别的。”
卫风暧了一声,冲太子眯着眼睛笑了笑:“有劳。”
太子冲他指了指帘子:“没事儿了出去吧,我在这等人呢。”
卫风冲太子拱了拱手,后退着出去了,转身一看,林甘棠还在跟一名大臣说话,卫风正要走上去,边上一股脂粉味儿顺着风就飘了过来,接着就是一声聒噪如夏日蝉鸣的声音,卫风一转头,那名少女用帕子掩着嘴往他身边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云纹段子裁的裙袍,身上头上带着好些翡翠首饰,乌鸡似的炸开,一路上叮叮当当的,卫风一时想不起这是哪位,看着又确实有些眼熟,直到看见她头上斜插的玉簪才恍然这是林甘棠的妹妹林柯。
林柯没想到在这儿碰着卫风,自从上次见过卫风她就一直心心念念着,偏偏又对他的消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又拉不下脸面去问林甘棠,先前瞧见卫风站在这儿简直心花怒放,又恍惚听见边上的人叫他卫大人,心里又是惊喜又是为难,这卫风确实权高位重年少有为,只是爹爹一向告诫家里人离卫家远些,他瞧不上武将窝里出来的文官,觉得底子不正,尽是些乡野莽夫。林柯偷偷地抬头打量着卫风,这身段,这脸面,这举止,可不都是妥当的?哪里有半分粗俗之处了?带出去那可是长脸的事儿呢。
卫风冲林柯略扯了扯面皮:“原来是林家妹妹,可有事吗?”
林柯咬了咬嘴唇,两只眼睛瞪得圆圆地往上瞥着卫风:“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瞧见你了来打个招呼呗……”她抬手抚了抚头上的玉簪,有些埋怨地说:“上回还说请我喝茶,可叫我好等呢,你该不是随口唬了我玩儿吧”
居然还记着这个事儿呢。卫风挑眉笑道:“妹妹说笑了,实在是卫某这些日子太忙了,不然早该去妹妹那里瞧瞧去。”
林柯正要再说,那边林甘棠终于说完了话,禁不住对方的热情非要给他倒了杯酒,他本要仰头喝下去,余光瞟到林柯站那儿跟卫风说话,总觉得不妥,不顾那人挽留,端了杯子就径直走了过来:“卫大人,说什么呢?”
林柯被抢了话头非常不悦,又不好在卫风面前太放肆,只拿帕子掩着嘴,私下偷偷瞪了林甘棠一眼,面上又冲卫风笑道:“我跟卫哥哥说会儿话呢。”
卫风一下子就看见卫风手里斟满的酒杯,眼角抽了两下,不由分说抬手接了过来:“跟林妹妹聊得投机,实在相见恨晚,不知林妹妹酒力可好?”
林柯只当林甘棠那杯酒本要端来敬卫风的,她一向喜欢抢林甘棠的面头儿,这会儿听着卫风这么一问心里越发得意,抬手就要捧了来:“早就听说宫里的佳酿千金难求,既然来了那自然是要好好尝尝呢。”
卫风也没想到她就这么抬手把酒盅抢了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柯已经一口灌了下去,完了还冲他舔着嘴角笑了笑。
卫风心里直皱眉,又怕一会儿发作起来说不清,只笑着引她走到桌边随意抬手指了几样子:“这好些东西都是御膳房循着季节做得,平日里想吃都吃不着,妹妹该好好尝尝。”
林柯满脑子都是泛滥的心思,不疑有他,一边略得意地瞥了瞥林甘棠,一边真的坐下尝了些,再一回头哪里还有卫风的影子了。
林甘棠自然是知道卫风别有它意的,只是心里多少还有有些不舒服,略垂着眼睛,跟着卫风绕开人群慢慢走向另一桌。卫风瞧着周围人不多,探了手过去握住林甘棠的手指,林甘棠一僵,还是没动,任他握着,长长的袖管垂下来,掩住两人交握的手。卫风叹了口气,侧过头小声道:“一眼瞧不见你就可劲儿地去惹麻烦,别人给什么你都敢喝,当自己铁打的不成吗?”林甘棠没想到卫风倒是先教训起自己了,转过头看他,只见卫风板着脸,垂着眼睛看自己。林甘棠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捏住卫风脸上一点肉往边上一扯,硬是把那张俊脸拽得变了形,恨恨道:“卫大人能耐了,敢跟我摆脸色了?”
卫风任他捏自己的脸,有些无奈:“我哪里敢,不信你摸摸我这耳根子,可软着呢。”
林甘棠真去他耳垂上捏了一把,忍不住挑了挑嘴角:“你当我真要喝那酒,还不是一低头就吐帕子里了?你这一闹腾他可不就知道我没喝了?”
卫风抬手在他嘴唇上轻轻擦过:“哪能呢,那人递了酒一转身就跑了,硕鼠似的,动作倒是麻利。”
林甘棠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以后离林柯远点。”说着略嗅了嗅鼻子:“一身脂粉味儿。”
卫风笑着凑过来:“甘棠别动,来给我亲一口把这味儿掩了去。”
林甘棠正要推开他,身后的梅树里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抬头正对上前面走过来的曹季夏。
曹季夏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冲卫风和林甘棠打了招呼:“两位大人要去哪里?”
林甘棠慢慢送开卫风的手,准备收回来却依旧被卫风紧紧地握着,挣了两下没挣开。
卫风抬起林甘棠的手笑着说:“出来吹吹风散散酒气,林大人晚上瞧不清晰,我带着他略走走。你这是去了哪?”
曹季夏垂着眼睛,略瞥了一眼,抿了抿嘴角道“下官跟卫大人一样,不胜酒力,出来走走。”
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三个人都哪像碰了酒的样子。
但卫风对他到底去做了什么一点也不感兴趣,心里估计着林柯那儿差不多要开始了,去晚了耽搁他看戏,只略点了点头:“这里到底是冷的,我们回去吧。”
曹季夏应了一声,三个人各自拢着袖子慢慢地走了回去。
林柯确实是觉得有哪里不对,身上渐渐泛起热来,一开始她觉着这只是喝酒喝得太急了有些上脸,还特意走往没人的地方呆着吹了会儿风,结果非但没什么效果反倒是更严重了,连带着身上都要烧起来似的,她从没遇着过这样的事儿,往自己泛着痒意的脖颈上胡乱地抓挠起来,但那痒意好似深入了骨髓一般,吊得她总也不得要领,又急又恼,内衫都被汗浸湿了,腿间隐约有些滑腻的感觉。
该不会是中毒要死了吧?
林柯被这个猜想惊得一身冷汗,硬撑着酸软的两腿重往宴席主桌上走,这里的人她一个都不熟识,只认得林甘棠和卫风,一心只想赶紧找到他们,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卫风远远地就看见林柯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人群里乱窜,推搡地边上的人一个踉跄,二皇子正在皇上跟前,估摸着是说些祝酒词什么的,卫风不动声色地往略空旷的地方迈了两步,待林柯看见他往他这里急急地迈过来的时候又像没看见林柯似的往二皇子那里走了去,卫老臣提着自己的拐杖赶了上来,低声道:“卫风,你想清楚,你确定现在就要跟二皇子对上吗?你真的有实力跟皇子对抗吗?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赌注是是什么?你输得起吗?”
二皇子近在眼前,后面林柯也已赶至,这么个恰当的时机对卫风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他不肯放弃这到嘴的肥肉,转头冲卫老臣笑了笑,他是如此志在必得,甚至声音里还带出了些俏皮的小翘音:“外公累了,这手杖我替你拿着吧。”下一秒,卫风倒拿着那根手杖,略微一斜一提,那弯处正勾在林柯脚踝上,林柯这一路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这会儿都伸着脖子正好奇地看着她要做什么,结果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直直地扑向了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