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非常安静,曹季夏跪在地上。
卫风站得有些累了,低着头用手掩着打了个小哈欠,慢慢把重心从右脚换到左脚上,这一个上午都站在这实在没意思,他心里念着林甘棠,不知道挽翠那个死心眼儿有没有给他送点吃的。
太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边上三皇子暗自扯了扯他的袖子,太子略瞥他一眼,见他冲自己挑着嘴角一笑。
脑子有病。
太子又转回脸来,不想搭理他。
皇帝捻了捻手里的佛珠,身子往前倾了倾:“曹侍郎,你且说说,可有什么发现。”
曹季夏应了一声,把袖子里乱七八糟的粉红纸片摊了一地:“臣奉旨去各宫里搜查,共查出这些,里面有的涉及一些别的东西,暂且不做深究。”他抬手划拉出去一大半,指着剩下的一堆:“这些词句含糊,叫人难免多留些心眼。”
“而这一张,实在是最相似的。”他从另一只袖子里两指夹出一张纸,那纸片粉底烫金花,正是浣花笺,曹季夏把那张纸捧上皇帝面前:“臣验过了,这字迹,正与皇后的一样,而且这墨也比较特别,正是皇后宫里的桐油烟墨。”
皇后爱作画,这点皇帝还是知道的,他拿起那纸片来看,确实是那种熟悉的墨迹,再一看那纸上,写着“次念花事”四个字。
皇帝皱起了眉头。
看不懂是吧?看不懂就对了。曹季夏垂着头,他在卫府里写了好几张,上面尽是些似是而非云里雾里的词句,这会儿挑了一张最为合适的出来,剩下的已经处理干净了。他从地上又捏起一张纸片来,那纸片的颜色不大正,纸质又有些薄,在这整堆的浣花笺里显得有些廉价。
曹季夏把这张也捧上去:“臣先前也不大明白,只是从搜出这‘花事’的宅子里又搜出了这一张,这样搭着看,倒是有些意思了。”
皇帝看了一眼,把那两张纸排在桌案上:“大家来一起看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边上的侍女拿托盘捧了,依次在太后、皇子、娘娘、大臣面前转了一圈,又捧回皇帝面前。
皇后那张:次念花事
陌生的那张:姿待芍,眉堪折。
大家心里先是松了口气,估摸着这事真的跟自己无关了,又都瞅着这纸片仔细琢磨了起来,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皇帝看向曹季夏:“曹侍郎怎么想?”
曹季夏低头道:“这两张纸墨是一样的,纸却分了个高低出来,臣琢磨着倒像是一问一答,乍一看好像前一个问:去年的花开的如何?后一个答:芍药开得很好,可以折回去插着了。”
“但是这么个事情实在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地写纸条来问,臣斗胆,这里面必定有别的意思,连带着先前的事情,臣以为,后面这份,倒像是谐音了。”
此话一出,很多人都琢磨出味儿了。
眉堪折……梅堪折,这可是说梅妃上次叫人推了一把的事儿?
太后心里一紧,梅妃那事一直也没个定论,但是她被皇后唬进宫来得了龙子,皇后自己却被关进宫里,这嫉妒心上来想不开……倒也真说得通。
皇帝面上阴晴不定的,冲曹季夏招了招手:“你过来,跟我说这是在哪儿搜出来的。”
曹季夏其实走到皇帝身旁,在他耳边轻声说了。
皇帝的眼睛猛得睁大,狠狠盯着那张纸,次念……次不就是二吗?皇后问老二那里事情办得如何了,然后有人回她字(姿)条已经烧(芍)了,梅妃那里也要动手了。
皇帝猛地站起身来,指着二皇子:“孽障!你可知罪!”
二皇子看得正高兴,心里还盘算着这回谁要倒霉了,突然就被点了名,一下跪在地上茫然道:“儿臣不知。”
皇帝快步走上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你还装傻!”
二皇子被打得有些懵了,边上齐贵妃扑在他身上哭道:“我儿哪里会跟这事扯上干系,皇上,皇上他是你亲儿子啊,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你怎么舍得下这样的狠手。”
皇帝怒道:“我就是太宠他了才惯出他这样的坏毛病!”他猛地一甩袖子:“摆驾!朕要亲自去他宫里!”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得跑去传了轿子,皇帝怒气冲冲得走了出去,屋子里的人有些愣住了,皇帝没说要他们是走是留啊,各自思索了一下,瞧见先头几个跟着了,也纷纷跟了上去。
卫风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事蹊跷,也没人跟他通过气,他瞥了一眼曹季夏,奈何曹季夏早就紧紧跟着皇上走了,他又瞥了一眼太子,太子正跟三皇子一起往前走。卫风无奈,只得赶鸭子上架,见招拆招吧。他走出御书房,跟轿子的小丫鬟上来冲他行礼:“大人可是要坐轿子回去?”
卫风皱着眉:“我去二皇子那里,你不用跟着了,回去看看林大人吃饭没,没吃叫他赶紧吃。”
那小丫鬟点了点头,见卫风急着要走忙又跟上去问:“大人早上走之前说别松开林大人,回去叫他吃饭的时候还要绑着吗?”
卫风觉得头又疼了起来:“绑什么绑!赶紧回去松开,再绑人都绑坏了!”
小丫鬟忙福了福身子回去了。
二皇子的门童没想到今天这么热闹,一大群人呼啦啦坐着轿子围了过来,他吓得忙跑来跪下:“给,给皇上请安,给太后请安。”
皇帝根本懒得理他,抬脚迈了进去,那管事忙迎了上来。
皇帝背着手问他:“二皇子的侧福晋呢?”
那管事愣了一下:“侧福晋她,她在房里,我去叫她……”
“不必了。”皇帝打断他,阴沉着脸:“你带我们过去。”
管事吓得腿都软了,这怎么回事儿?曹季夏前脚刚走后脚就带着这么多人过来了,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二皇子,二皇子脸上一道鲜红的巴掌印,嘴角都破了。管事不敢再看,哆嗦着带他们走到林柯门前,林柯听见外面嘈杂正要往外走,一见这么多人也是吓了一跳,整个人愣在那。
何贵妃自然是得乐见到二皇子这儿出事的,在边上火上浇油:“这侧福晋在哪儿学的礼?见到皇上太后都不跪的?”
林柯这才醒了过来,暗地里斜了一眼何贵妃,跪下身:“给皇上请安,给太后请安。”
皇帝没工夫跟她扯些不疼不痒的东西,直接问她:“刚刚曹侍郎来你这里搜过东西?”
林柯点头:“是啊,来找什么粉色的纸。”
齐贵妃立在自己儿子边上觉得非常丢人,林柯每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她心上,什么粉色的纸,那叫浣花笺!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叫中儿娶了这么个孤陋寡闻的东西进门。
皇帝又问她:“你那里可曾多东西少东西?”
林柯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照实答了:“没有啊,我看着他搜的。”
皇帝拿出一张纸:“这是你写的?”
林柯一看正是自己给曹季夏描摹的那张,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到别人手里去了?她心里虽然奇怪还是点头道:“是我的。”
皇帝冲身后的侍卫招了招手:“进去再搜。”
林柯眼睁睁看着那些人闯进自己的房间,叮铃咣的一阵乱响后,一个侍卫捧着块墨出来:“皇上,就是这桐油烟墨。”
物证齐全着,没什么好说的了。
皇帝冲曹季夏招了招手:“把她带下去。”
林柯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被边上的侍卫一把捂住嘴,手脚在空中乱划了一阵,硬生生地被拖走了。
皇帝缓步踱到二皇子面前:“挺能耐啊。”
齐贵妃在皇帝面前跪下:“皇上,这事真的与我们无关啊,谁知道那林柯竟如此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情出来……”
皇帝摇摇头:“有关无关,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你们好自为之。”
皇帝走了,余下的一班子人也各自散了。
齐贵妃抱着二皇子大哭起来:“我就说不叫你娶,你非要娶这么个丧门星进来!这下好了。”
二皇子皱着眉:“不对,这事不对。”
“都铁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哪里不对?”
二皇子抬头,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子上点了几下:“林柯虽然娇纵,却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蛋,这种事她怕是做不出的,更何况,她这样儿的皇后怕也是根本瞧不上的,她只嫁进来短短几日,更不可能舍了我们与皇后结成同盟的。”
齐贵妃止了哭声:“那你看……”
二皇子将桌子上几个点连起来:“林柯……林甘棠……这事,怕还与卫风脱不了干系呢。”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卫风啊……也该送你件礼物了,好叫你知道,这天究竟多高,地究竟多厚呢。”
卫风还惦记着林甘棠有没有吃饭的问题,一路上不时撩起帘子看看到哪儿了。
轿子又转了个弯,就快到卫府的时候,边上突然窜过一道人影,卫风下意识地又撩起帘子去看,只见一个人提着个什么东西就要往前刺去,前面那个人听见身后有声响,转头来看,露出的那张脸叫卫风骇得猛地攥紧了手心:“避开!”
那动手的人影听见卫风出声,冷哼一声,以一个及其刁钻的姿势提剑前刺,没想到剑身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叮”得一声偏了开来,再看地上,却是根白玉簪子,此刻已经碎得认不出了。
卫风跳下轿子,他的头发没东西固定,随意披在肩上,被风吹得扬起,身长玉立的,往那儿一站,散仙一般。
卫风朝前走了两步,勾起一边嘴角,笑的又痞又贱,眼里却尽是寒意:“欺负我媳妇算什么,有本事你跟我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