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季夏坐着轿子到卫府来了。
那轿夫第一次见到卫府大门,觉得非常新奇,卫府大门开着,门童在边上立着,轿夫顺着打开的门往里偷偷瞧了一眼,里面立着两个丫鬟,一个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外面发呆,一个捂着耳朵傻愣愣地盯着地上。
轿夫:……
难怪曹大人说要自己来,别人压不住,这谁能压得住?得请个大罗金仙才震得住这群妖孽吧?
曹季夏下了轿子,那门童忙迎上来:“哟,曹大人,不巧,我家卫大人不在呐。”
曹季夏翻手亮出圣旨:“我知道,我是来办事的。”
那门童忙跪下:“曹大人请进。”
曹季夏一撩袍子迈了进去,挽翠和涣珠一怔,走上来冲他行礼,曹季夏也不跟她们废话,亮了一下手中的圣旨,张口问:“林大人在哪?”
挽翠跟涣珠对视了一眼,有些迟疑道:“林大人不舒服,睡下了。”
曹季夏皱了下眉,抬腿就要往屋子里走,挽翠惴惴地跟着他:“大人来是有什么事吗?”
曹季夏瞥了一眼这个整日跟着卫风的丫鬟,耐着性子说:“来找东西。”
挽翠忙说:“曹大人要找什么,我给您取了来。”
曹季夏轻声问她:“桐油烟墨有没有?要五石油烟的。”
挽翠一下子也记不清了,这种墨黑中泛紫,作画用得多,卫风不大用,林甘棠那里或许有。她冲曹季夏福了福身子:“大人且等等,我去找找。”她一边走一冲涣珠使了个眼色。
涣珠走上前来接替挽翠,笑着问曹季夏:“大人随我去里面坐着歇会儿?”
曹季夏略歪了歪头看她,涣珠手臂上的肌肉下意识的收紧了,这种眼神叫她非常不舒服,像是被躲在草丛里的食肉动物盯着的感觉,下意识地想转身离开,却硬生生地忍住,抬头看着他,像只护崽的小母鸡,强作出凶狠的样子长开翅膀,护住身后的鸡仔。
曹季夏眨了一下眼睛,略扯起一边嘴角:“你去院子里站着,且放着心,这是卫大人府上,我敢怎么样呢?”他说着反手推开身后的门,一脚迈了进去,一边将那门关好一边笑着说:“林大人,下官来了这么久也不出来,你还真在睡觉不成吗?”
曹季夏转过身来,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遍,停在床上的林大兔子肉卷上。
曹季夏:“……”
林甘棠:“……”
曹季夏冲他挑挑眉,抬手拎起边上的椅子,走到林甘棠床头,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垂头打量他:“林大人挺会玩啊。”
林甘棠已经决定了,等卫风回来必须跟他没完,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林甘棠咬牙道:“劳驾曹大人,给我松开。”
曹季夏抬手在那绳结上拨弄了两下,忍不住笑起来:“卫风给你绑上的?松开做什么,这挺好看的。”
林甘棠听出曹季夏语气里满满的揶揄味儿,知道跟他没法好好沟通,皱着眉问他:“你来做什么?”
曹季夏冲他扬了扬手里的圣旨:“来找一张皇后用的那种浣花笺,上面写了字的。”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那浣花笺粉底烫金花,非常漂亮,曹季夏把这张小纸片儿在林甘棠眼前晃了晃:“喏,这样的。”
林甘棠一下子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抬眼紧紧盯着他:“你叫挽翠去拿桐油烟墨,你是想……”
曹季夏眯着眼睛:“林大人聪明。”
林甘棠挣扎着要起来:“你敢!”
曹季夏按在他肩上,又将他推回床上:“林大人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只是借墨一用,用完了这纸片儿带到哪去……还不是我说了算?”
林甘棠皱着眉看他。
曹季夏伸手在林甘棠脸上刮了两把:“林大人当真好皮相,难怪卫风惦记着,怕你搅合这浑水还把你绑了放着。叫人这样捧在心头儿的,下官都有些嫉妒了呢。”他说着竖起手指,用指甲不轻不重地划了两下:“你说,我要是把你这脸划几道口子……”他顿了一下,感觉到手下咀嚼肌的微微抽紧,又嗤笑起来:“紧张什么,我逗你的。”
林甘棠侧过头看他:“曹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站起身来,弯下腰,眯着眼睛看林甘棠:“林大人与卫大人关系当真是好。”
林甘棠没说话,心里揣度他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曹季夏看了他一会儿,猛得直起腰来,往边上走了两步:“其实我非常想解开你身上这绳子,最好再鼓动得你往外走,直奔向御书房才好。”他啧了一声,一手往另一手宽大的袖子里摸了摸,那珠子已经重新穿上了,却是少了几颗寻不着,始终不似原样了。
“林大人在林家不受待见,到了卫府里却连小丫鬟都护着你,可见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挽翠在外面敲了敲门,捧了曹季夏要的墨块进来,小心地放在桌上。
曹季夏走上去,挽了袖子,细瘦的手指有些变形,挽翠偷偷地瞧了一会儿,她听说过曹季夏早些年的事儿,那些有权势的大太监惯会作践人的,曹季夏那会儿人又瘦小,又没靠山,估摸着是那时候弄坏的。
曹季夏研了会儿墨,抬眼看向挽翠,脸上似笑非笑的:“看够了没看够了出去把门带上。”
挽翠忙低了头,不好说什么,只得退了出去轻轻把门和上,小心地立在门边儿,仔细留意着。
曹季夏一边提了笔在纸上写什么,一边跟林甘棠说话,他语气里带着笑意,叫人听不出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的:“林大人被裹进毯子护得稳妥,我却是能实打实地站在卫风身边儿帮他做事的,林大人觉得,咱们谁更舒坦些?”
林甘棠不知道卫风到底是跟谁学得绑绳子居然绑得这么牢靠,偏偏这幅丢人样儿叫曹季夏瞧了去换着样儿没完没了地嘲讽起来,偏偏这一个两个的又都不肯给他松开。
对,亏着都不给他松开,不然他非得举着菜刀追着卫风跑三条街不带歇气儿的。
曹季夏见林甘棠不说话,倒觉得有些没意思了:“林大人又没叫堵上嘴,叫我一个人站这里唱独角戏,多个无聊?”
林甘棠有些无奈:“你想听我说什么?听我问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把这玩意儿栽赃到哪里去,还是恼起来质问你跟卫风到底怎么回事?”
曹季夏噗嗤一声笑起来:“林大人想知道吗?”
“不想知道。你把嘴牢牢得闭严实了,我连标点符号都不想听。”
曹季夏把蜡烛点燃,将那写好的纸片托在烛火上略烘烤了一会儿,然后提着笔走过来,低头看着林甘棠:“林大人真有意思,一点儿不像传闻里的无趣。”他提起笔,在林甘棠眉心一点,笔锋慢慢划开:“哟,林大人印堂发黑呢,可得小心着。”
曹季夏收了笔,终于玩够了似的歪着头欣赏了一会儿,将笔放回桌上,又将浣花笺收回袖子,这才打开了门,对紧张地守在门边的挽翠轻声说:“待会儿把桌子收干净,那墨块……我带走了。”
挽翠低着头福了福身子,目送他出门上轿子离开,转身扎进房里,急急忙忙地去看林甘棠,却见他额上一团墨汁,又慌慌张张去捧来水要给他擦洗。
林甘棠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他侧头避开,吩咐道:“去拿张纸,先将我额上这东西拓下来。”
挽翠依言捧了宣纸来,细细地拓好了,这才将林甘棠额上的墨汁擦去。
林甘棠脸上淡淡的:“给我松开,我就在这屋子里呆着,哪也不去。”
挽翠将盆子收好,依旧小心地立在一边:“大人说等他回来。”
林甘棠对卫府这一根筋的处事风格绝望了,耐着性子跟她商量:“你把我松开,太热了。我把手并在一起,叫你捆上,行吗?”
挽翠依旧摇头:“林大人要是热了我给你打扇子吧。”开什么玩笑,且不说她的力气捆不捆得住林甘棠,这卫府大太太她哪里敢捆?还是等自家老爷来了再说吧,万一中间出点差错她哪里担当得起。
林甘棠觉得人生无望,生无可恋。
他跟挽翠大眼瞪小眼得看了一会儿,还是妥协道:“你先把桌子收了,再取个镜子来,把刚刚拓下来的东西照着给我看。”
挽翠唤了涣珠进来,一个收桌子一个捧了镜子来将那纸照给他看,那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在镜子里转了个向,隐隐约约显出些字。林甘棠皱着眉辨认了半天,终于从扭曲的笔画中辩认出三个字:“逗你玩”。
“都给我出去!谁都别进来!”
曹季夏在路中央站定,那些刑部的人七七八八的都回来了,也有真的搜出了浣花笺的,也有空手回来的,曹季夏并不很关心,叫人依着程序将那几个无足轻重的人带去刑部走个过场也就罢了。
边上的侍从捧了杯茶过来:“大人,现下连娘娘们那里也都去过了,就剩皇子们的了……您看我们从哪开始?”
曹季夏接过那茶盏喝了几口,随手一指:“太子寝宫最近,然后是三皇子,二皇子遍排在最后吧。”
那侍从依言吩咐下去。
走过场的事情罢了,其实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又有圣旨在手,谁敢阻拦?在午膳的时候,曹季夏一行人终于走到了二皇子宫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