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黏黏糊糊的,带着草屑沾在鞋边上。
卫风抬手倒了两杯茶,整个人微微放松着身子侧歪了会儿,突然瞥见太子手上的翡翠扳指,随口笑道:“上回我去还瞧见三皇子送了你一个稀罕的,怎得还带着这个旧的?”
太子抬眼看他一眼,揶揄他:“稀罕的送你,你要不?”
“我哪敢要,殿下这是想着法儿给我树敌呢。”卫风手指贴着杯身摩了几下,轻声问:“殿下跟三皇子,怎么回事儿?”
“就那么回事儿,他上回来找我,我给两三句打回去了。与虎谋皮尚且不妥,更何况跟个神志不清的?”
卫风笑笑不说话了。
轿子往前行了一段突然停了下来,一个侍从跑回来隔着帘子传道:“正遇着曹季夏曹大人,说是有事要报。”
太子想了想,吩咐叫他进来。
不多会儿那侍从挑了帘子,曹季夏弯腰踏了上来,躬身行礼。他穿了一件灰蓝色的外袍,又不失体面,灰喜鹊似的往那一站就让人觉得舒坦,没事摆在一边瞅两眼也是好的。
太子撑着脑袋看他:“曹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外面冷,不如跟我们一起坐轿子回去?”
曹季夏自然不敢当真的,低头回道:“谢殿下体谅,只是臣是带着个小童一起出来的,恐扰了殿下清净,说完就走。”
太子也不留他,点点头:“听说你给他起了个名儿,叫鹤鸣?”
“私底下混叫的,殿下若是有合适的名儿不妨赏他一个?”
太子笑笑,没接话茬:“说正事吧,小孩子等得急了多不好。”
曹季夏垂着眼睛,像个裹着华服的纤细娃娃,他皱了皱颜色偏淡的眉头:“是上回林大人遇刺的事儿,那人嘴紧不肯松口,偏偏这几日皇上整日疑神疑鬼的盯得紧,我们反倒不好动手脚。”
太子哼了一声:“有什么好审的,必然跟老二脱不了关系。他不是急得要去做那跳梁小丑吗?给他个机会又如何了?你找个借口,把齐贵妃哄了去,先斩后奏,不就成了?”
太子抿了一口茶:“这到处是眼线,想来我出来这一趟的消息早就满天飞了,你早些回去等着,太后说不得要召你去的,接下来怎么做,就看你的了。”
曹季夏正要应声,卫风站了起来:“太后不大喜欢他,说不得见了一阵为难的,还是我去好了。”
“你去也行,你长得讨喜。”
卫风假装没听出太子拐弯抹角地作弄他玩,冲太子恭敬地行了礼,太子抬手做了个撵人的动作,回过头并不想搭理。
卫风跟曹季夏下了轿子,一回头看见边上站了孩子,眼瞳很黑,站在那不吵不闹的。
曹季夏犹豫了一下:“要我抱来给你看看吗?”
“不了。”卫风冲那孩子笑笑:“赶着回去忙完了逗兔子玩,改日专程去看。”说着冲曹季夏一点头,转身走了。
太后听说卫风来了忙叫身边的婆子请他进来,卫风跪下给太后请了安,捧出两盒寺庙里的素果子:“殿下心里念着太后,怕冷了损了味儿,叫臣快马加鞭地先送了来。”
太后笑着叫边上的婆子接过来,她一向喜欢卫风,硬要说起来,卫风的祖母还在的时候两家也能扯上些交情,连带着他这么些年在太子身边尽心尽力的,人又俊朗嘴又甜,叫太后想不给他青眼都难。
太后给卫风赐了坐:“我本以为也就我这上了年纪的人爱吃个斋念个佛的,你们这群小子倒是惯会讨我的好儿呢。”
“心诚则灵,太子爷那可是把您端在心上的,这些年老佛爷怎么护着他长这么大的,他可是日日地念着,偶然也会与臣说,万万不敢怠慢了的。”
说到往事太后难免想起太子早逝的母亲来,眼眶就有些红了:“广儿这么些年也不容易,难为你们了,下面但凡有伺候的不尽心的,你且跟我说。”
卫风笑道:“哪里会不尽心的,听说太子爷这两日还每日睡前差小厨房炖一盅栀子莲藕汤喝呢。”
太后心里一惊,这栀子莲藕汤味苦败火,太子好端端地喝着个做什么?她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里的帕子,有意无意地问:“太子这两日可曾与你说过什么郁结心烦的事?”
卫风想了想,奇怪道:“太子殿下一向心宽仁慈,便是皇上有时候出些难题将他困着了也总是想着自己的不是,父子情分最重要,哪里会跟臣说这些呢?”
太后点点头:“你回去吧,若是日后太子不快你且开解开解他。”
卫风跪身谢恩,倒退着出去了。
太后抿了两口银耳汤,叹了口气,吩咐边上的老嬷嬷:“去请皇上来哀家这里坐坐,哀家也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曹季夏这里刚把四皇子安顿好便赶去了齐贵妃宫里,要请她去刑部一趟。
齐贵妃冷笑着看他:“曹大人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本宫也是你往刑部请得动的?”
曹季夏躬身道:“不敢,臣不过是照章办事而已,先如今那犯人一口咬定是娘娘您指使的,臣不敢乱下决断,想请娘娘去对对口信儿。”
“一派胡言,你们刑部若真是好好办事就该撕烂他那张乱咬人的嘴,何必跑到我这里装腔作势的?”
曹季夏仍是淡淡道:“现下皇上也是在刑部监督案子进程了,想来我们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在皇上面前胡闹,若是娘娘当真无辜,也自当还娘娘一个清白。”
抬出皇上来压我?齐贵妃气得咬牙,又不能当真不去,绷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吩咐下人备轿,心里想着待会儿见了皇上非得要曹季夏好看。
曹季夏一点也不担心,他时间掐得刚好,皇帝前脚才被太后差人请了去他后脚就带了齐贵妃进来,却根本没打着照面,看着摆谱闹腾的齐贵人,曹季夏挑着嘴角微微一笑,在刑部门前站定,略一躬身:“贵妃娘娘,请吧。”
皇帝确实是很久没往太后这里来了,一来最近确实出了很多事,二来他有些上火,又本就是性子急,火上浇油一般更是越发得了不得了,整日的心惊胆颤,看谁都不对,万事都想亲历亲为,奈何身子情况不好,反倒万事都事倍功半,一来二去的越发耽误了。
太后叫嬷嬷捧了茶上来,先是跟皇上略说了几句家常话,见皇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也不是很上心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快:“皇上这是嫌哀家多事了?既不来请安也不愿听哀家说话?”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忙笑道:“哪里的事儿,不过是朕最近太忙,精神有些短了。”
太后端起茶盅揭了揭盖子:“既是忙,就该把事分给那些大臣去做,你万事亲历亲为,反倒叫他们闲着像什么样子?况且皇子们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叫他们历练历练,且要公平公正的才好。”
皇帝的心眼儿纤细得像根针,一听这话简直要炸开来了,皱眉不悦道:“太后这是嫌我偏爱老二了?这些年齐贵妃也算本分,老二也还算孝顺,朕就算多疼些也是无可厚非的。”
太后一听也不乐意了,把手里的茶盅不轻不重地放下:“皇上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皇帝半眯着眼睛,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不是不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这个女人护着自己在深宫里艰难生存的场景,只是有些东西一旦到手了,感情就会跟着变味,他可以尊敬这个生他养他的女人,但他不能放纵她来掌控自己。
皇帝慢慢起身:“太后,这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我们各管各的,互不干涉,难道不对吗?”
太后心里狠狠一抽,这就是她养大的儿子。她闭了闭眼,有些无力:“皇上嫌哀家干政了?好,好,你且去吧,你去吧。”
皇帝抿了抿嘴角,他多少有些不忍心,正要张嘴劝劝,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进来报:“刑部曹季夏求见皇上,说是有要事,等不得了。”
自己刚离开刑部多大会儿就有要事相报?皇帝看着气得坐在那儿不说话的太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叫他进来。”
曹季夏进来先行了礼,然后低声道:“皇上,那犯人死了。”
这个犯人是谁大家都清楚,虽说林甘棠莫名其妙被人盯上,倒霉地遇上刺客这事明面上一直压着不声不响的,但是私底下早就传得满天飞了。这事其实挺大的,偌大一个皇宫,若是连臣子的安全都无法保证,那娘娘们呢?皇子们呢?说的再过点,皇上呢?
真是这个原因,皇帝对这个案子非常上心,奈何这家伙嘴又出乎意料得紧,软硬不吃,这边还未想出合适的法子敲开硬河蚌的嘴,那边就说他死了。
怎么会死呢?怎么可以死呢!
皇帝憋得脸通红,几乎想狠狠对着曹季夏踹一脚,他咬了咬牙,怒视他:“怎么回事?你给我一点,一点,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