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并非容易事。
尤异可以驱使蛊虫将命魂拽回身体, 但这会儿现场见血,中年男死状极惨,金蚕一出极有可能邪性大发,指不定把苏诗羽命魂生吞活剥了, 遑论为她回魂。
既然周秦认为救人很重要, 那就只能采取万无一失的方法, 让道士施术引魂。
然而引魂符在道法符咒中,是众所周知的禁术。没了命魂的身体就是一具死尸, 引魂让命魂重回尸体,某种程度上讲, 有起死回生的效果。
改变生死,搁哪门哪派都叫通天之功, 逆天而为。也幸在苏诗羽命不该绝, 阎王簿上没她姓名, 否则吴维必受天罚,百分百折损阳寿。
“我很久没用引魂符了。”一贯嬉皮笑脸的卷毛道士, 难得满面严肃,神情十万分的郑重,他不能保证一定成功:“引魂符画起来非常复杂, 而且要全身心专注, 一笔画完绝不能断。”
三清法门里,画符之术源远流长, 在民间也很普及, 比如为保家宅平安, 求一张平安符悬挂于门楣。外人不明就里, 看那些龙飞凤舞七拐八弯的线条, 摸不出门道, 只道是鬼画符。
其实画符之术流传至今,其中大有内涵。但现在骗子太多,胡乱画个符就敢拿出来卖钱,弄得越来越多的人以为符咒都是骗人的营生。事实上真正会画符的人是存在的,而且符咒一术大有文章。
画符有一套正儿八经的流程。
首先,起符前要沐浴净身,祷告三清,郑重点的还要杀鸡宰羊三牲祭拜。
其次,画符中所用的笔墨纸砚,最好产自灵气充蕴的地方,那样画出来的符更容易聚天地灵气,尤其是墨,很多道士为求万无一失,常以血入墨。
最后,画符时,一定要全心全意,不做他想,且心怀诚恳,默念三清咒语,符咒一气呵成最好,但凡心有杂念,一念差错,符咒既宣告失败,画出来的符失去效力。
像引魂符这样的禁咒,很耗费心力,而且只能画一次,一次失败,下一次就要择定合适时机才能再画,而那时苏诗羽的命魂早就去地府报道了。所以必须一次成功,万无一失。
尤异回来后,吴维问他有没有特殊情况,比如阴差不领情。尤异摇头,一切正常。吴维松口气,把画引魂符的困难程度告诉他俩。
周秦有点担心:“没问题吧?”饶是吴维,也没有十足把握:“我尽量。”他望向尤异,心里把握多了一层:“尤大师坐阵,应该能行。”
尤异拿走他手里兑墨的小碗,挤了一滴指尖血。
“!”吴维如获珍宝,赶紧将碗接过来:“感谢我们尤大师一心为人民的献身精神!”
周秦捣他一胳膊肘:“你赶紧。”转头摸出创可贴给尤异包扎。
吴维嘿嘿笑,趁黑血凝结前,兑了朱砂墨进去。
尤异起身,从吴维背包里翻出白石灰,沿三人所处的位置,洒下一圈,刚好将他们仨圈进其中。苏诗羽的身体也放在石灰圈内。做完这些,尤异背靠墙壁抱膝坐下,周秦摸摸他脑袋。
引魂符需要一气呵成,其间务必全神贯注,绝不能受外界打扰。吴维提笔悬腕,连画三道符咒,最后一钩既成,就势收笔,已经满头大汗。
而白石灰圈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脚印,就在边沿来回,无法进入。周秦看得心惊胆战,引魂符同样引来了脏东西,要没有这圈石灰和坐镇其中的尤异,吴维这张符肯定画不成。
尤异视线淡淡扫过那些杂乱脚印,什么也没说。吴维揩掉满脸汗水,小心翼翼拿起黄纸黑字的大符,如释重负:“成了。”
最耗费心力的画符结束,接下来的做法就简单多了。
吴维将三张符咒分别贴在苏诗羽眉心和左右双肩,左手持辟邪铃,右手举招魂幡。
辟邪铃铃声清脆,十分规律的摇动,三声短促,一声悠长。
招魂幡与普通旗幡不同,幡面是三条自然垂落的白色长条,最左边那条剪成13个相连的圆形,而最右边那边是14个相连的方形,最中间那条绣有复杂纹路。
铃声持续到一炷香结束,招魂幡猛地一扬,像被人拉拽住,接着幡面缓缓垂落下去,正悬在苏诗羽心口。吴维高声喝念:“天灵节应,愿保长生,太玄之一,守其真形,五脏神君,各保安宁,三魂七魄,速归本宫,急急如律令!”
周秦围观吴神棍发威,摩挲下巴,戳戳尤异说:“看到没,正经跳大神。”
尤异也是头回见道士做法,兴致勃勃地旁观。
吴维同志非常心酸,他这是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地招魂好吗。
“欸!”尤异指向苏诗羽,惊奇道:“醒了!”
周秦循声望去,果不其然,苏诗羽指尖轻颤,缓缓掀开眼帘。刚才分明没有呼吸的人,已经苏醒过来,在鬼门关前溜达一圈,好险是捡回了这条命。
“牛逼啊吴维!”周处不吝夸奖,吴维翘鼻子哼哼:“正儿八经南茅传人好吗,要是没有师兄,掌门大印这会儿就到我手上了。”
这头苏诗羽刚醒,那头电话就打过来,周秦手机乍响,他摸出来一瞅,是刚才让下楼去等候的民警。他按下通话键:“小刘,下边有情况?”
民警同志任劳任怨守到深夜,他们没走远,一直在警车里待着,而警车后座还押着杨筠玲。“出事了!”民警同志压不住惊恐,牙关都在打寒颤:“杨筠玲她七窍流血…死了!!”
这一声石破天惊。
苏诗羽猛地翻身坐起,周秦望向尤异,吴维一屁股瘫坐在地:“就是杨筠玲养小鬼?”
尤异沉默半晌,轻声说:“她把小鬼养成恶煞,没有鲜血供养,必然反噬自身。”
“哦…”吴维恍然大悟:“她遭到反噬了!”
尤异点点头。周秦起身,左右手一把拽起他俩:“走,下去看看情况。”
整个警车后座快被惨死女人的血淹没,血腥气浓烈刺鼻。周秦打开手电照向尸体,杨筠玲显然死不瞑目,眼珠外凸,嘴巴大张,舌头吊在嘴巴外,如同吊死鬼,耳朵眼睛鼻孔喉咙都在往外井喷似的渗血。
吴维瞬间明白尤异的意思,叫他过来并且带上超度用的东西。
“惨死。”吴维脸色惨白。
几个警察也是见过风浪的人,依然没忍住跑到旁边干呕,连周秦这种心大的都变了脸色。尤异瞄了两眼,躲到周秦身后,说什么也不肯再看了。
“这种死法如果不超度,变成横死鬼兴风作浪,那就糟了。”吴维叹气:“这都叫些什么事啊。”
苏诗羽跟着他们下楼,出于好奇往警车里打量,一不小心瞥见死尸,吓得瘫坐在地,眼泪如决堤洪水往外涌。“我想回家…”她哭叫起来:“我要回家——”
安排民警送她回去,周秦估摸她以后多半不敢再追星了。
尤异拽了拽周秦衣角:“送回她家里超度吧。”吴维没有异议,毕竟人常住家中,命魂更熟悉那个地方。
于是遣其他吓坏了的民警同志赶紧回家休息,三个人开警车直接把杨筠玲运回她家。这辆警车以后也不能要了,得赶紧送去处理厂报废。
车后座血水滴滴答答往下落,三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周秦到杨筠玲家里找了条长宽足够的毛毯,与吴维合力将死尸从头到脚裹起来,然后两人搭手把她抬回家中,就放在客厅。
尤异放出金蚕蛊,胖虫跳上茶几,居高临下俯视那具惨死的尸体。尤异叮嘱道:“就这么裹着,不要解开毛毯。”一旦金蚕看见,邪性大发,他们恐怕就得给自己超度了。吴维二话没说:“好。”周秦点头。
墙上钟表走到凌晨两点,室内没开灯,只有窗外阴冷月色照明。尤异望向落地窗外,低低地开口:“开始吧。”
吴维拿出倒头饭,辟邪铃,香烛和香炉,取出下山后一直带在身上的七星剑,沿尸体各方位布下三盏长明灯,不敢深吸气,七星剑横于胸前,左手并剑指向上,眼皮紧阖。
尤异把周秦拉开,两人站远了,不打扰吴维超度亡魂。
有金蚕镇邪,亡魂不敢作乱,吴维的超度顺利不少。他先请三清老祖,敬告八方神灵,再简述杨筠玲平生业障,说她仇人已死,该去地府报道,自阎王爷那儿领了赏罚,以待轮回。
其实超度最重要的,是告诉死者,他在阳间的怨恨已消,这样命魂才不会因执念熬成鬼煞。有些横死之人,死后命魂不肯归地府,就是因为害死他的仇人还活着,他因这份怨念残留人间,久而久之熬成恶鬼,为非作歹。
于是道士要把她仇人死了这事详详细细地说明白。吴维絮絮叨叨地念。
尤异小声问周秦:“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周秦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是魂魄被小鬼吞噬的中年男,他脸色凝重,点了点头:“是个大老板,非常富有,上个世纪末发家,后来投资文娱这块,赚了不少。”
“他知道她在养小鬼改运吗?”尤异随口问。
周秦噤声,尤异这么问反倒提醒了他,杨筠玲一开始哪有那么大本事,养小鬼建空壳公司,佛蛊蛋糕楼那么大手笔压魂,还能找来高超的扎纸匠给她守门。如果说里边没有大佬帮忙指点,就凭当时刚出道的杨筠玲,根本做不了。
也许是某个资本金主在背后帮忙。娱乐圈里资本横行,就连看似遥不可及的明星,都可能是某个大佬玩物。在周秦他们那个圈子里,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年少时周秦耳闻目睹,不过对此不感兴趣,转头跑去扛火箭炮。
“妈的,”周秦啐了口,“这帮狗东西,得狠狠地查。”
周秦话音未落,吴维絮絮叨叨的念诵声戛然而止。
金蚕蛇立上身,危险地盯住毛毯裹紧的尸体。
“不对劲…”吴维语带惊慌,面朝尸体退回尤异身边:“不对劲!”
风声乍起,同一时间,三盏长明灯,齐刷刷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