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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黑山雉

非常规事件调查组 山色酿酒 4221 2024-09-09 11:45:44

送仙岭没有黑夜, 似乎只一眨眼的功夫,天就大亮了,熹微的晨光照进来,客栈外的主路上, 人流越来越多的汇聚起来。

麻蛋打死也不见大族长, 躲在桌子下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周秦问尤异去不去, 尤异反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擒贼先擒王。”周秦明白这个道理,他环视在场, 来时六个人,现在就剩下他们四个。黑麻子意外失踪, 严衍生死未知。

送仙岭有多凶险邪门,现在他是切身感受到了。

出发前, 周秦抓着尤异的手腕, 认真地说:“异崽, 你神通广大,一定能活着回去。”

“……”尤异无语。

周秦深深地凝视他, 最终没再多说什么,放开他,率先出了客栈, 走入人流。

颜溯看了眼尤异, 跟上周秦,吴维拔腿跑过去:“老大, 一起!”

村民们脸上都是麻木的, 丝毫没有参加祭典的喜悦, 但诡异的是, 他们就像戴了一张笑的面具, 嘴角向耳根咧开, 双眼眯缝起来。

所有人的表情,全都是这样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

天上的太阳即将死去,人间的活尸正在游行。

尤异望向朝道路尽头走去的人群,周秦他们快要消失不见的时候,尤异快步跟上去,他挤开密密麻麻的村民,他们像不倒翁一样被他推开,然后弹立。

尤异没有回头看,这里的人,在同一天变成了行尸走肉!

客栈老板就在他们身后,戴着一张阴森笑脸,无知无觉的与人流维持着相同频率的步伐。

“周秦。”尤异叫了他一声。

“尤异。”周秦回头,朝他伸手。

尤异微怔,反手握住,周秦牵着他,两个人沉默不语,并肩走向道路尽头的悬壁。

吴维凑过来:“我有一个问题。”

周秦挑眉:“问。”

“如果昨天是严哥和严嫂一起去了吊脚楼,为什么严哥变成石头了,严嫂没有?”

按理讲,他俩都去了,都看到了吊脚楼。

吴维这么一问,周秦才注意到这件事,自打进了送仙岭,遭遇的变故太多,脑子里就像被糊住了,竟然没想到这么简单一个问题。

为什么严衍没了,颜溯还在。

周秦扭头望向斜后方的颜溯,颜溯总是平静的神色,除了眼尾残留微红,他两只手揣在外衣兜里,右边衣兜装着那颗石头。

“颜溯,”周秦客客气气地问,“为什么呢?”

也许由他本人来解释更合适。

惊慌过后,颜溯也在反复思索,他和严衍一路同行,自始至终没有分开过,中间到底是哪个环节不一样,导致严衍变成了石头而他没有。

颜溯蓦地驻足。

周秦追问:“想起什么了?”

颜溯目光沉静:“吊脚楼里,严衍看到了一个东西,但他没有让我看。”

当时严衍脸色大变,能让严衍惊恐的东西,这世上少之又少,两个人一起出生入死,颜溯很了解他。死亡都不能让严衍露出那么惊恐的神色。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反手抱住颜溯,将他往回带:“就这些,咱们回去吧。”

颜溯要回头,严衍掰着他的脑袋:“答应我,宝贝,别看,没什么。”

真的什么也没有吗?

“你们进了吊脚楼吗?”周秦问。

颜溯摇头:“本来打算进去,但严衍看到那个东西之后,直接决定回来了。”

几个人对视,看来严衍看到的那个东西,就是关键了。

“是什么东西?”吴维鸡皮疙瘩立起来:“能让严哥害怕。”

周秦面色凝重:“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众人沉默下来,默默地跟着人群走。

悬壁渐渐地进了。

周秦终于看见那座吊脚楼,搭在悬壁山腰,吊脚由崖壁凸起的黑色大石块支撑,吊脚楼下有一条索桥,与悬崖对岸相连接。

送仙岭的村民们在悬崖边缘驻足,一层叠一层,他们犹如奉神般虔诚地向吊脚楼祷告,嘴里不约而同发出相同的声音,那是周秦从未听过的语言。

仿佛来自某个极度遥远的国度,沉淀在阴森的角落,被时间遗忘,被历史掩埋。

吴维不由自主地发抖:“就是这里。”

他感觉到了,湿冷,刺骨,莫大的悲哀和忧愤笼罩在每个人头顶。

被藏阴局藏起来的负面情绪,在虔诚的祷告声中,向所有人倾泻下来。

村民们齐刷刷跪倒在地,他们在笑,眼泪却顺着眼角下落。

那是一个文明消失,古老的悲哀。

周秦一回头,吴维笑比哭还难看,咧着嘴:“老大,你哭什么。”

周秦深吸口气,反问他:“你哭什么?”

吴维怔忪,摇头叹气:“我也不知道。”

几个人就在这莫名其妙的落泪中面面相觑。

一道高亢的鸟鸣声伴随长风响起,犹如古旧的晚钟敲响,在太阳即将死去时,部落信奉的神祇降临大地。

尤异轻声道:“山雉。”

周秦抬头望去,十二只山雉身着华羽,流光溢彩的被羽撕破了阴霾的天际,它们在灰黄的天空上盘旋,羽翼大大地张开,在即将死去的太阳身旁,引吭高歌,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紧接着,很快,接二连三的村民在他们身后倒下,山雉只有头顶一只眼睛,那只绿眼扫过的地方,人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去皮肉,蜕化为狰狞的尸骸。

有人倒下时仰望天空,他的骨架变成一滩烂泥。

有人倒下时凝望悬壁,他的骨架仍旧屹立。

可怕的杀戮在荒原上继续,更可怕的是,这些骨架仍然在走动,做出各种各样的姿势。

就像行动的骷髅,面朝悬臂的方向,高高举起双手,然后额头磕地。

骨头与骨头的摩擦声,像极了祷告的旋律,尖锐刺耳。

吴维下意识捂住耳朵。

周秦忽然反应过来:“山雉!山雉在带走……带走生命……”

不对,这些人骨还在动,不能说是无声无息的寂灭和死亡,而是——

那时,尤异讲完那个故事,他说,被山雉带走的灵魂,在不生不死之间,永无轮回。

周秦骤然明白了,为什么要叫藏阴局,无生无死,非生非死。

永远活着,就是永远死去!而永远的死去,就是永生!

一个只有生或者死的世界不可能存在,那么一个世界如果在生死之间呢,在那个临界点上,维持着永恒,永生,或永死。

河水开始暴涨,1935年的夏天,远道而来的长风伴随酷暑盛夏,太阳在炙烤大地,河流在向山地蔓延,洪峰涌起淹没田野、房屋、牛羊和人民。

在湘西古老的山林中,被驱逐进深山的部落,同样遭遇了这百年难遇的天灾。

在洪水咆哮着到来的前一刻,虔诚的信徒向悬壁祷告,他们祈求着来自先祖的山雉之灵施与援手,使他们免于灾害、死亡和流离。

而悬壁本身,就是——

周秦瞪大双眼,瞳孔骤然锁紧。

他的眼底倒映出裂纹,悬壁在破裂,吊脚楼的房檐开始坍塌,瓦片与稻草接二连三下落,深不可测的悬崖下洪水轰隆作响,大地因灾难的来临而剧烈震颤。

与此同时,山雉的杀戮还在继续,华美到近乎凄凉的羽翼扑向他们。

尤异大喊:“别看——”

颜溯反手挡住吴维惊恐瞪圆的双眼,闭上自己的眼睛。周秦拉着尤异,挤开越来越多的骷髅人,快步后退:“往后,快!”

湘江暴涨,每一条支流都无法逃逸。

腥臭的河水从悬崖下涌上来,就像恶鬼从深渊爬出,洪水蔓延,很快,形成滔天之势,声势浩大地扑向人群。

屹立的枯骨在洪水冲刷下轰然坍塌。悬壁的裂缝越来越大,他们都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水流从缝隙间汨汨涌出,就像石壁在流出浓黄血液。

“悬壁…就是送仙岭的河堤——”周秦握紧尤异:“河堤,被洪水,冲塌了——”

周秦从来没有这么悲壮的感受到,一个残存于世的部落,消失在一场天灾中的无尽悲哀,他们渴望着存活,不停地跋涉,终于找到家园,却逃不过这场洪灾。

他们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安静又壮烈的消亡。

就像眠蛊的传闻里,那个男人跋山涉水,最终逃不出失去一切的宿命。

轰隆。

悬壁即将坍塌的前一秒,尤异却甩开周秦,只身冲进暴涨的大水中。

“尤异——”周秦声嘶力竭地呐喊,河水不留情面地冲刷而来,水势滔天将他们击退,周秦后背撞上树干,巨力作用下,喉咙里涌出一口热血,树干在身后折断。

颜溯和吴维紧紧抱着另一颗摇摇欲坠的老松,吴维快急哭了:“老大,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淹死,怎么办?!”

只要看一眼山雉,就不会死。准确地说,不生不死。

吴维浑身都是泥水,一张嘴,河沙冲进喉咙里,恶臭难闻,他眼泪鼻涕一齐涌出来,心跳快到蹦出胸腔。

“要么,看山雉…”吴维急昏头了,直打哆嗦,与兵临城下的死亡相比,不生不死似乎更容易接受。

“不行!”周秦想也没想,一口否决。

颜溯沉默地抓紧树干,没说话,河水涨势越来越凶,漫过了所有人腰部。颜溯坦然地望向暴涨的洪水,轻声道:“如果严衍真的不在了,我会为他殉葬。”

周秦紧紧盯着尤异离去的方向,那单薄身影被大水淹没,不见踪迹。

尤异为什么进去,为什么孤身涉险,他会游泳吗,金蚕还附在颜溯那颗石头上,没有金蚕,他一个人能行吗。

一连串的问题涌出脑海,以至于他都忘记恐惧即将到来的死亡,他把眼睛大大地张着,额头青筋凸起,上下牙死死地咬着,他抱住树干,千方百计试图逆水游过去,然后刚迈出半步,就被大水狠狠拍回来。

在天灾面前,人类渺小得像个笑话。

洪水涨到了胸前。

吴维熊抱住老树,额头汗水滴落,他的脖子僵硬发酸,眼皮忍不住上撩,只要看一眼山雉,姑且还能算作活下去——

颜溯掌心握着那块石头,金蚕依然在沉睡。

假如这时候从天上俯瞰,会恐惧地发现,大水倒灌山林、田野,不留情面地淹没房屋、车马和街道,大地在洪水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水势将整个山坳化为汪洋。

他们的身体被大水冲刷,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遒劲的老松无法再承担来自山洪的冲击,几欲断裂。吴维闭上眼睛祈祷。

黑色阴影最终蚕食了整个太阳,山雉高亢的叫声令人绝望。

倒计时的最后一秒,华羽刷然腾展,那是一只巨大的山雉,通体乌黑,同样有一只绿色的眼睛悬在头顶,就像修罗阎王对大地投下的注视,它举着脖子朝他们飞来。

尤异抓紧山雉的脚爪,被那只体型大到不可思议的山雉带在空中,身体猛烈的晃动。

他在制伏它!

周秦狂喜,尤异还活着,他竭力抻长脖颈,冲尤异高呼:“异崽!”

吴维和颜溯同样睁开眼,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

尤异看上去无比艰难,那只大山雉显然不好对付,它张开硕大的翅膀,带着尤异在空中瞬间折返,冲向山崖。

周秦手心捏着汗,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尤异像个猴儿一样吊在山雉爪上,他左右摇晃,以难以置信的灵活,凭空竭力,另一只手撑住山雉趾爪,一跃而上。

悬壁在逼近,尤异额头渗出细汗。

风声在耳边刮过,犹如雷鸣,轰然作响,长发卷起了衣襟,将他身上所有水珠甩在身后。

山雉仰头狂叫——

千钧一发之际,尤异伸手抓进它的脖子,翻身而上,骑到了黑山雉背上!

轰——

悬壁彻底撞裂,失去河堤的保护,大水无边无际地灌进山坳,碎落的石块随流水冲向周秦他们!

尤异骑在山雉背部,双手快速结印,嘴里念念有词。

从旁人视角看去,除了额头流下的汗水,尤异依然那么镇定,他面不改色、不疾不徐的念术咒。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完全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不会驭兽,但他会驭蛊,如果山雉真的和眠蛊有联系,那么黑山雉应该会听从他的驾驭。他伸出双手,结印狠狠拍向山雉后颈。

“天开五地,奉我命来。”

黑山雉的翅膀瞬间伸展到极限,遮蔽了天空那彻底沦为死寂的黑太阳,它急速下落,在半空中骤然停住身体。

尤异伏身,紧紧抱住它的脖子,良久,呼出一口浊气,胸前好似受了猛烈的一击,他脑袋发晕,要控制这种古老的遗物并不容易。

他坚持不了多久,必须抓紧时间——

黑山雉倒头冲向水面。

周秦借力跃起,躲开随洪水砸下来的山石,大喊:“先救他们!”

山雉扑向吴维和颜溯,尤异朝他们伸手,吴维一把抓住,撑着老松跳上去,攥紧了大山雉的颈羽,它的羽毛,硬的像钢针。吴维头皮发麻,这辈子没干过这么离谱的事。

尤异望向颜溯,颜溯看着手里的石头,并没有急着逃生。

周秦一边躲山石,眼角余光瞥了眼,急得满头大汗:“严哥没死,你放心!”

颜溯望向尤异,尤异微蹙眉头,金蚕忽然醒来,带着石头冲出颜溯掌心,扑向尤异,尤异一把接住,低头看了眼。

“上来吧。”尤异平静地说:“死不了。”

那话但凡放在别的任何人身上,都是极度的狂妄自大,但由尤异说出口,再荒谬也令人忍不住信服。

“金蚕在,十殿阎君亲自来,也不敢抢人。”尤异抓着石头的手递向他。

颜溯眸光稍动,握住尤异,吴维抓紧他另一只手,将人带上去。

周秦两手并用抓住黑山雉的翅膀,拖着一身泥水,大喝一声翻上去,他扑向尤异。

尤异一回头,被周秦抱了个满怀。

“吓死我了。”周秦狂喜,胡乱摸他头发和脸,好端端的尤异,他没事。

“尤异…异崽…”周秦囫囵重复,将他抱紧。

尤异微怔,没有挣扎,乖乖地被他抱着,柔声回应:“我没事。”

黑山雉挣动起来,没有时间磨蹭。

尤异轻柔而不容抗拒的推开周秦,将他按坐到山雉的脊背上。

黑山雉振翅,扑向四分五裂的吊脚楼。

暴涨的河水在他们身下咆哮着掠过。

尤异望向前方,微微狭眸,“准备好了么,”他说,“去鬼蜮了。”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的评论啦QAQ;

确实没有固定更新时间不太好;

那就定在晚上九点嘛,本来挣扎着想白天,白天老有事情QAQ;

只能晚上啦,害怕的宝第二天白天看叭;

ps捋了下异崽的人设,还记得第一章时异崽说他的蛊不能救人,只能害人;

一路走来,反而总是他在救大家;

异崽的蛊不能救人,但异崽能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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