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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最后的碎片

非常规事件调查组 山色酿酒 7648 2024-09-09 11:45:44

虚无像是巨大的无底洞, 逐渐吞噬人的理智。

周秦已经忘记他奔波过多少个碎片,他的人生被撕裂,变成时空中不该存在的一缕微风,像踽踽独行的苍老过客, 踏足荒原与沙漠, 他见到了无数个尤异。

在十八岁之后, 尤异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有可能死去。但这些, 曾经的周秦都不知道。

尤异所面对的,不仅是和他一起冒险时经历的困境, 更是因为他身体里,尤洛随时可能苏醒, 尤洛会抢占他的身体, 让尤异死去。

成千上万个碎片, 周秦在其中跋涉。

他见到了陈跃,奄奄一息的陈跃, 扶住树干,竭尽全力送他最后一程:“去找周秦…他能…带你回家。”

“跑——”嘶吼与咆哮,硝烟与战火, 震耳欲聋。

十八岁的尤异灰头土脸, 抱着皮包摔进密林深处,他昏了过去。

周秦打开皮包, 取出通讯器, 联系特勤处, 让姜洛及时赶来救援。在尤异醒来前, 他默默消失。

转眼就到了碑林地下拍卖场, 他戴着面具, 混进楼下的人群中。

他看见尤异和自己上楼,他也知道拍卖场这片地下,有座影响神智的古墓,而傩面具可以抵挡这种影响,尤异伸手摘面具时,周秦抓住他:“异崽。”

尤异抬头望向他,蓄着胡渣的周秦哽咽:“别摘,好不好?”

“……”尤异极缓慢地,松开手:“好。”

周秦退出去,时间重新流动,他回到楼下,二楼的自己在和尤异说话。

周秦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石梯处飘来沉重缓慢的呼吸。

他扶着墙,尤异斜靠石壁,怀里搂着昏迷不醒的自己,他的手臂汨汨淌出黑色血液,是剧毒,也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失血、缺氧,铁人都受不住。尤异半闭着眼睛,无力地摔下胳膊。

周秦上前,按住他的伤口:“够了宝贝,可以了。”

“周秦…我没有杀人…”尤异做了噩梦,但他想起了一切,过往的记忆,尘封的年少,淹没在万毒森林中古老的种族,被虚无撕碎的剧痛,还要那滔天罪孽。

周秦抱住他,轻拍着哄他:“我知道,你为他们做了太多事。”

尤异说:“好苦。”

周秦仰头望天,把酸涩憋回去,柔声安抚:“他不会死,他会一直照顾你。”

“好…”尤异睡着了。

在一刻不停地跋涉中,周秦终于意识到尤洛的存在。

对尤异而言,尤洛一直躲在暗处虎视眈眈,一如他告诉周秦的那样,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尤洛。

尤洛是他的哥哥,也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暴徒。

周秦或许并不知道,当年在万毒森林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楚地感受到,尤异十分极其非常忌惮尤洛。

哪怕尤洛在秦岭地下帮了他们,尤异也不会相信他。在尤异心里,这份帮助,只是尤洛为了这具身体的完好无缺,有目的地伸出援手。

在湘西鬼蜮里,尤洛一度成功占据尤异的身体,那时候不是尤异,而是尤洛。

而周秦要做的,不再是拯救,而是杀死。

那双冰冷的无机质般的眼睛,属于几乎没有人类感情的尤洛,尤洛一心杀死鬼蜮里的自己,让尤异彻底绝望。

周秦捡起武士刀,他不属于这个时空,他的靠近悄无声息。

长刀刺进和尤异一模一样的身体中,周秦感到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尤洛回头,眼神中终于出现冰冷外的情绪——错愕:“你…”

周秦看着他的眼睛,沙哑低沉:“尤异,醒醒。”

尤异仿佛受到了感应,他终于想起,他身体里还有尤洛,被他埋葬和镇压的尤洛。

当尤异的意识回来,尤洛就失败了。

周秦看见尤异茫然地张了张嘴:“哥…”

尤洛惨叫着消退,时光倒流,碎片消失,尤异存活下去。

忘了有多久,有多远,有多漫长。

当成千上万个碎片的结局收束,时空巨震,周秦落在长沙那家臭豆腐炸串的门店外。

年少无知的自己带尤异落座,寻常的岁月,平凡的生活,已是隔世之遥。

而另一块碎片中的尤异,受到黑镜吸引,奔向未知的死地。

周秦追着他跑过去,路过门店时,存活碎片的尤异抬起头,周秦冲他笑了下。

他说:“异崽,这是最后了。”

尤异愣愣的,周秦跑远。

血月之地,废墟、杂草、残砖断瓦,一片荒芜景象。

周秦追过去,一阵飓风盘旋而来,他下意识抬起手臂抵挡,他在狂风中呐喊:“尤异——尤异——”

这时候,他发现了一件事,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看向自己的手,变成了虫足。

当时的震撼,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周秦跳起来,金蚕原地蹦跶,圣祀祠中苗族服饰的人说着古老的语言,但周秦全都能听懂。除了当场懵逼,还剩下不可思议。他变成了金蚕。

而且是金蚕择主大典那天,从沉睡中被唤醒的金蚕!

周秦摆动脑袋,观察四周,全族的人都聚集在圣祀祠里。

毫无疑问,对这个古老的部族而言,这是族中最盛大的典礼。人们穿上最华贵的衣裳,女人们带满了银饰,而族中最年的候选人在最靠近金蚕的位置等候。

周秦的心里只有尤异。

为首的少年和尤异的眉眼很像,不过比起尤异的淡漠,这少年更多是冰冷,带有一种早熟的气质,他冷冷地看着金蚕,目光偶尔投向金蚕身后的角落。

周秦心想,这就是尤洛了。他在看这天偷跑出来的尤异。

周秦灵机一动,金蚕趴下身子,黑溜溜的大眼珠四处转动,再假装随意地投向尤异藏身的门帘后。

门帘轻轻拉开一条缝,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露出来。

金蚕原地蹦高,门帘猝然拉紧。

身后一道寒意,周秦僵硬地回头,尤洛寒气更甚地盯着他。看那架势,不仅不想被金蚕择主,反而还想直接干掉他。

因为金蚕看见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尤异!

周秦后背一凉,门帘后再也没有动静,被金蚕发现,尤小异就躲起来了。

金蚕择主大典结束,任由那帮人使出十八般武艺,金蚕无动于衷。

周秦的心里只有尤异,他终于熬到天黑。

金蚕的嗅觉很好,周秦隔老远就嗅到了尤异的气味,这天晚上,月黑风高,金蚕从圣祀祠里爬出来,因为灿金色过于显眼,决定打洞去找尤异。

周秦这辈子所有的奇妙人生体验都是因为尤异,比如变成虫子打地洞。

胖虫钻进泥土,虫足拼命滑动,幸好东南亚气候潮湿,泥土比较松软,周秦没费多少劲就到了尤异所说的地下室。

金蚕先从泥土和落叶间探出脑袋,发现四周没人,猛扎进地下室的门缝,用力抖动尾巴,终于成功钻了进去。

周秦边钻边磨牙,这虫子是时候减减肥了。

金蚕沿着地下室的滑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尤异没说错,他的确在很深的地下,周秦滚完一段滑坡,都没有找到那间地下室。

但他看见滑坡左右两侧,挂了很多类似符咒一样的东西,就像某种镇压的法阵,他们在镇压尤异。周秦不理解,为什么?

金蚕掉到缓台上,头晕目眩,它左右蹦跶,寻找道路。

缓台下是一段阶梯,石头打造的。周秦跳上去,无比想念自己的声音和四肢。

金蚕只能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胖虫在潮湿的甬道中摸索前行。

昏暗的光线晕染了浓夜,金蚕竖起上身:找到了!

金蚕着转过拐角。

地下室的笼子里,少年蜷在角落,他原本背靠墙壁,换了个姿势,俯趴在地,他的手里有一颗夜明珠,夜明珠很亮,足以为他照明,他在看尤洛带来的经书。

这时候的尤异,才十六岁。

金蚕兴奋地蹦跶过去,胖虫浑身沾满泥土,气势汹汹地跳到少年面前,对着他左右晃动。

尤异愣住了,周秦眨巴眼睛,疯狂呐喊:“宝!!”

金蚕:“叽叽叽!!”

尤异:“……”

金蚕跳到他的书上,尤异微微蹙了下眉,经书弄脏,希望不会被爹娘发现。

尤异把金蚕抱起来,捧在手心里,然后支到面前,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啊一样的音节,他太久没说话,还不习惯调动唇舌。

周秦凑上去,贴了贴他的嘴角。

尤异眨巴眼睛,笑了下,气声轻飘飘、语气慢吞吞:“你…是…金蚕…”

金蚕鸡啄米似的点头,尤异捧着它,好奇地观察。

周秦被他两只大猫瞳盯着,有点害羞,但一想到这是金蚕,又很放纵地开始扭屁股了。

尤异面露疑惑,他把金蚕放下来。

金蚕:“叽叽叽!”

尤异斜靠石壁,抱起经书,小心翼翼拂去尘土,不再说话了。

金蚕跳进他怀中,蜷在尤异腰腹间。

周秦一路打洞过来,累得半死,他蜷在尤异怀里,呼呼大睡。

尤异翻完经书,低下头,金蚕就在他怀中蜷缩。

“……”奇异的感觉涌上少年心头,他从小就在无人陪伴的地下室生活,别说金蚕,就是一直活虫子都难见,爹娘在这里布阵,活物很难靠近。

也只有金蚕这种圣物,能大摇大摆地进来。

陪伴是一种会让人心里,觉得很温暖的情绪。

尤异默默地凝视他,指尖轻轻抚摸胖虫背部,柔软的触感,少年感到很神奇,他戳了戳金蚕的腰子。

周秦睡着睡着,就被不安分的尤小异闹醒。

胖虫仰面,脚朝天,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满脸无辜。

尤异咧开嘴傻笑,周秦一看他笑,心情跟着好了很多。

金蚕爬到少年肩头,蹭尤异的颈窝,尤异张开嘴,不习惯说话,于是发出啊啊的声音。

周秦亲了他一口,退回他掌心。

尤异把他抱起来,鼻尖贴了贴他的后背。

后来,也像长大后的尤异说的那样,尤异爸妈把他带走了,他们不能接受金蚕在尤异这里。

当他们发现金蚕和尤异在一起时,周秦抬起头,看见了这对夫妻俩惊恐的神情。

而尤异,则很畏惧地抱着膝盖坐在一边,他低下头,一言不发。

族长——也是尤异的爸,十分严厉道:“你不能拥有金蚕,这是你哥哥的东西!”

尤异不说话,点了点头,默默往角落里蜷了蜷。

金蚕钻进尤异的衣领,打死也不肯出去。

于是族长夫人直接上手,周秦不明白这位女性的力气为何如此之大,她抓起尤异的胳膊将他上半身提起来,尤异仰着脸看她。

尤小异张张嘴,他想叫她,但因为太急了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啊啊一样的声音。

奇怪的是,这对夫妻明明不喜欢他,但族长夫人还是流泪了,她捏住金蚕的身体,将他提出来,把尤异放回去,噙着泪花摸了摸他的脸:“……”

族长冷硬的神情缓和下来,无声叹气,他上前搂住女人的肩膀。

族长夫人蹲下身,双手哆嗦地从怀里摸出一颗糖,递给尤异。

尤小异不太敢接,族长夫人看着他:“吃吧。”

尤异才伸手,小心翼翼地捡起她手心的薄荷糖。

然后瘦弱的少年站起来,在金蚕面前摊开掌心,他说:“啊啊。”

周秦知道,他在和他唯一的朋友告别。

但这颗糖是尤异的,金蚕只是探出脑袋蹭了蹭,将糖往他面前推了推。

金蚕:“叽叽叽!”

周秦说:“我还会回来的,尤小异。”

金蚕被族长和族长夫人带走。

周秦原本以为,这对夫妻不爱尤异,但出了地下室后,族长夫人一直在低声啜泣,她不断地重复:“对不起…”

族长抱住她,轻拍她的肩膀,他嗓音沙哑地安抚:“不这么做,保不住他的性命…族里…都想用他祭祀啊。”

那时候,这个古老的部族,那些残忍的风俗,才依稀向周秦揭开面纱。

在尤异呱呱坠地时,长老守护的圣物——一把传承上千年的古长矛,断裂了,长老由此断定:“尤异的出生,昭示着不幸,应该立刻将他祭祀给枫木圣。”

族长夫人哪里忍心,她策划了一场假死,将襁褓中的尤异送入地下,从那以后,他都不能见天日。

长老虽然忌惮尤异的存在,但到底是族长家的后人,蚩尤血脉本就人丁单薄,当得知尤异还活着时,他一直在叹气,最终还是因为不忍心,做出让步:“把他关在地下,符印镇压,永不得出世,否则,立即献祀于先祖。”

这是当时的背景下,尤异唯一能活下去的条件。

尤异的性命保住了。

但族里一直有怨言,迷信的族人们无法接受,留着尤异这么个祸害,而不是将他祭祀。

也因此,族长和族长夫人更严厉地对待尤异。

为了让族人们相信,留着尤异也没关系,他不会带来任何不幸,在长老的主持下,这对父母亲手取了尤异肋骨,给众望所归的长子尤洛铸剑。

这些都是活在文明社会的周秦难以想象的,但在当时,却是尤异亲身经历的一切。

金蚕被带走,金蚕又回去。

这场拉锯战一直持续到尤洛离开。

尤洛带着金蚕去见尤异,尤异睁开沉重的眼皮,张了张嘴:“哥…”

这是他唯一习惯发出的音节。

尤洛把金蚕扔给他,尤异惊讶地接住。

尤洛放下火把,盘腿在尤异对面坐下:“弟,我要走了。”

尤异瞪大眼睛:“啊……”他想问,你去哪里。

尤洛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周秦:“……”这话听着好耳熟。金蚕钻回尤异怀中。

“金蚕…”尤异低头望向怀里使劲钻的胖虫。

尤洛伸手按在他脑袋上:“送你,我不要这东西,不需要本命蛊,我也能做到我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尤异说话很慢,慢得像乌龟爬行。

但尤洛耐心地听他说完,扶着膝盖沉吟:“回到那片属于我们的土地。弟,祖先从中原南下,有朝一日,我们要回到中原。”

尤异眨巴眼,两眼放光:“哥…你…能。”

尤洛面无表情,点了下头:“大业若成,你就能出去。”

“真的吗…”尤异不太敢相信。

尤洛说:“真的,我不骗你。”

短暂的告别后,尤洛离开了,那之后,族长和族长夫人再没有来带走金蚕。

两年时光,周秦陪伴少年长大,他学会卷着果子回到地下室,给每天啃干馍的尤异改善伙食,偶尔去厨房偷点肉,嵌起来就跑,一小块肉饼能让尤小异回味很久。

尤异自己会开笼子了,族长夫人特意为他留下一道小门,千叮万嘱他不能跑远,尤异就在地下室附近活动,拿起树枝当剑练功。

尤洛走之前告诉过他:“每日勤修,不可懈怠。”

尤异都认真地遵循了。

当尤异用树枝划出的剑风能削断落叶,尤洛回到万毒森林。

他穿了一身黑色中山装,是学生的服饰,他还带回来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

尤洛说这是他的老师,名叫释迦,族里人就称呼他释迦先生。

尤洛开始变得离经叛道,至少在族人眼里如此,他动辄与父母争吵,和长老争论,他斥责他们迂腐守旧,冥顽不灵。气得长老胡子哆嗦,父母无计可施。

族里的地下室从来是众人讳莫如深的禁地,但尤洛总是在全族聚会的场合里,明目张胆地提起地下室,提起不应该将一个活人关在那里。

尤洛谁的话都不听,只有释迦能安抚他目中无人的暴脾气。因此尤洛父母想要和尤洛说些什么,都要通过释迦传达。

谁也不知道,释迦到底是怎么跟尤洛说的。

尤洛去地下室看望尤异,尤异隔着笼子与他对望:“哥。”

“……”尤洛比以前更加冰冷,他的眼神更像毫无感情的无机质,他机械道:“很快就能出去了。”

尤异不懂他的意思,但他感到不对劲,他盯着尤洛的眼睛:“哥,我…习惯…”

尤洛打断他:“你不应该在这里。这里的人都太迂腐,如果没有这些陈旧落后的教条,你就能像同龄人一样,上学念书,出人头地。”

尤异抓住笼子,满含担忧:“哥…”

他说话总是不利索,习惯于沉默的哑巴,总是这样慢吞吞,表达不了自己的意思。

尤洛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耐心了,他站起来:“不用再说了,休息吧,我走了。”

说罢,转身离开,留给尤异冷硬的背影。

尤洛变了。

他在研究一些东西,尤异不知道他在研究些什么。

万毒森林外的村子里,村民们成片成片地死去。

族里冒出越来越多的流言,他们说,是族长的儿子杀了那些人。

下着大雨的深夜,尤异偷偷跑出地下室,他追着尤洛的身影,跟着他翻越山头,抵达河流下的安宁村落。

因为附近村里一直在死人,村民们自发组织成民兵,带着狗和武器,在夜里巡逻。

但普通人在一个会用蛊的天才面前,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尤异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杀了他们,但尤洛一抬手,尤异感到一阵狂风冲出去。

他在屠村,眨眼间,尸山血海。

村子里所有人都死了,尤洛低头看向自己掌心,冷笑道:“成了。”

什么成了,尤异不知道。他冲了出去:“哥!”

尤洛浑身覆血,慢慢回头:“弟。”

尤异抓住他,急得满头大汗,他想问尤洛在做什么,但他一急,说不出完整的话,含雨带泪,因惊惧而颤抖,惶恐地注视他。

“是宿命。”尤洛道:“弟,宿命无法改变。但你一定能走出去。”

尤异茫然,什么宿命,让他不得不制造一场又一场针对普通人的屠戮!

尤异连连摇头,尤洛抓住他的臂膀,将他拽离这里。

尤异被扔回地下室,尤洛居高临下道:“休息。”

然后,他转身离开。

族里的人已经知道了,族长的儿子杀了人。

凌晨,天快亮之前,尤异带着金蚕去了那个河流边的村落,他四肢发软,但仍然站直了身体,冷冷地下令:“吃吧。”

金蚕冲出去,风卷残云。

尤异闻见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刺鼻呛目,他张大眼睛,逼迫自己看清这一切。

鲜血遍洒大地,能证明尤洛罪行的尸体,逐渐消失。

天际,太阳露出鱼肚白,金蚕回到尤异怀中,意犹未尽地蹭他掌心。

金蚕犯了大忌,尤异笼住它:“……”

彼时,森林无言,河流噤声。

村里人还是发现了,长老不顾体面,和族长夫妇吵架。

他们每天都在怒骂,叫嚣着要把杀人屠村的尤异送去断头台。

尤洛提着黑刀进来,目光暗沉盯住尤异:“你故意的。”

尤异在喂金蚕吃饼屑,抬眼望向尤洛,笑了下:“哥。”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尤洛很是倨傲:“尤异,你让金蚕吃了那些尸体,使族里人误以为是你杀人。我不会感谢你。”

尤异垂低眼帘,专心致志地饲喂金蚕。

尤洛冷酷道:“把金蚕给我。”

“……”尤异惊愕,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哥…”

“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尤洛抱臂冷笑:“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但金蚕已经是尤异的本命蛊,尤异手足无措,没想过尤洛会把他唯一的小伙伴要回去。

而尤洛要的东西,尤异从来就没有不给的理由。

从小到大,父母都是这么对他说的:“这是你哥哥的东西。”

将来,尤洛要继承族长之位,带领他们这个古老守旧的部族,在流逝的光阴中苟延残喘。

“尤、异!”尤洛低吼。

尤异默了默,纵然不舍,还是捧起双手,把金蚕交还给尤洛。

但金蚕是他的本命蛊了,本命蛊没那么容易脱离。

尤洛深深地注视他,尤异站起身:“哥。”

尤洛拔刀,血溅。

尤异不可置信,僵硬了似的,低下头,愣愣地看向自己流血的手臂。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

尤洛那双冰冷的眼睛,自始至终盯着金蚕,威胁道:“如果你不脱离他,他今天就死在这里。”

金蚕简直浑身颤抖,尤洛所作所为,令人…令虫发指。

尤异奄奄一息之际,金蚕到底放开了他。

尤洛将金蚕带走,他大张旗鼓地告诉族里人,金蚕已经回到他手上了。

本命蛊的脱离,需要宿主死去。但尤异没有死,没有人相信桀骜的尤洛。

他们还是认为,是尤异杀了那些人,然后下令金蚕吞噬他们。

屠杀还在继续,尤洛杀了越来越多的无辜之人。

在他残忍冰冷的意识中,这些人不过是蝼蚁,是他实验的耗材而已。

1935年初春,尤异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他无法再离开地下室,长老亲自来看守他。

臭鸡蛋和烂白菜拍到尤异身上,尤洛提着刀,站在人群后,虎视眈眈地扫视他们。

族长与族长夫人到底没能保住苟延残喘的小儿子。

尤异被押送出地下室,前往断头台。

那是一个初春的夜晚,万毒森林中吹来一阵接一阵的阴风。

族人们点燃篝火,在巨大的空地上,庆祝即将到来的酷刑。

尤异浑身是伤,低垂头颅,被绳子绑在柴堆中心的石柱上。

尤洛躲在篝火照不到的暗处,捏紧了拳头。

宿命,即将到来。

黑镜从密林深处飞出,冲向毫无防备的人群。

今天这场大典,几乎所有族人都来到断头台。

黑镜肆无忌惮的屠杀,长老勉力支撑的阵法也被冲破。

上一秒欢欣鼓舞的人群,下一秒满载血泪的哭嚎。

尤异肝胆俱裂,嘶声呐喊:“哥——”

尤洛走到他身边,拔刀斩断一圈又一圈捆住他的绳子。

尤异推开他,冲下去灭火救人。

尤洛冷冷地看着,长老爬到他面前,尤洛踹了他一脚,月色下,恶魔般狞笑:“看到了么,屠灭亲族,灭绝蚩尤血脉的人——是我!!”

“老顽固。”尤洛冷笑,满是不屑和轻蔑。

尤异跑到族长夫妇身边,他娘紧紧攥着他,他爹口中涌血,三人惊恐地望向尤洛。

残月之下,尤洛手起刀落,黑刀斩断长老的头颅,喷出来的鲜血将月亮染成殷红。

血月蔓延。

族长夫人后悔不迭,抓住尤异,痛苦扭曲了她的脸:“救你哥…救救他…”

他杀了这么多人,尤异不知道该怎么救,他浑身颤抖:“哥…疯…疯了…”

“不能成魔…”族长呕着血,黑镜轮番攻击下,他们已经气息奄奄。

“你是蚩尤族最后的异脉…”族长夫人痛苦地流下眼泪:“别让你哥成魔…否则…世间大难…他会杀人…屠杀…”

尤异眼角落下半滴泪,被族长夫人拂去:“儿子,这么多年…对不起。”

这对苦苦支撑古老残族的夫妇,终究落了气。

尤异站起身,望向手持黑刀的尤洛,刀尖滴血,尤洛冷冰冰地看着他:“你自由了。”

尤异蹒跚着,步伐踉跄朝他奔去,尤洛一把推开他。

释迦从黑暗中露面,唇边噙着一丝残忍笑意:“尤洛,恭喜你。”

“……”刹那,尤异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尤洛回来后性情大变,为什么释迦自称是尤洛的老师。

尤洛看着尤异的眼神,明白他此刻所想,尤洛漠然道:“与释迦无关,这本就是我大业的一部分。”

“你的…大业…”尤异真想吼他,可他说话太慢,慢吞吞地吐词:“是…什么?”

尤洛冷笑,没有回答,他收起黑刀抛回尤异怀里,连金蚕一起扔给他,毫无留恋转身离去。

尤洛和释迦从密林中消失。

尤异清理了一切痕迹,他挖了一个很大的坑,将亲族一一埋葬,然后为父母立了碑。

春天结束的时候,尤异离开万毒森林,浓烈的血腥逐渐散去,他步伐蹒跚地北上。

尤洛曾经说过,他一定会重返中原,尤异一心找到尤洛,然后…封印他。

黑刀背在身后,金蚕放在肩头,少年承载父母最后的遗愿,融入世间的硝烟与战火。

姜洛找到他的时候,尤异饿得奄奄一息,蜷在村里的田埂边上,帮他们守夜以获得食物。

那时姜洛还没有名字,他孤身一人找到西南深处的乡村,踢了踢尤异的脑袋:“喂。”

尤异胳膊肘撑住田埂,抬头望向来人。

姜洛穿着粗布衣服,脸上抹灰,看上去和这里的村人没什么差别,他把温热的锅盔塞尤异怀里:“你叫尤异,你哥是尤洛,对不对?”

尤异惊愕,他出来这么久,没有告诉过别人他的真实身份。

姜洛觑着他眼底警惕,盘腿坐下:“别紧张,我来找你有事。我没有名字,代号K,为了完成任务,我决定组建特勤处,你加入。”

“……”尤异没见过像姜洛这样自说自话的人,他做事好像不需要别人发表意见。

“为…什么…”尤异慢吞吞地问,他看着锅盔,吞咽口水。

那时候周秦已经离开金蚕的身体,其实更早以前,他就离开了金蚕,他只能看着,尤异孤身一人北上,沿途跋涉,饥肠辘辘。

而尤异看不见他,每当周秦想为他做点什么,他伸出手,才发现自己只是一缕没有实体的微风。

他只能看着,在心里祈祷尤异答应姜洛。

姜洛虽然自我,但跟着他绝对有饭吃。

姜洛说的很直接:“特勤处能让你吃饱饭,你只需要为我做事。”

尤异撑坐起身,姜洛道:“放心,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恰好因为我们目标一致,我才来找你。”

“……”尤异大口吞咽油饼,点了点头,算是被他骗上贼船,他慢吞吞地问:“你有…什么…事。”

姜洛挑了下眉毛:“尤洛你知道吧,根据情报他加入了反叛军,但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是你们部族的天才,只有你能对付他。”

尤异:“……”少年默默点头。

“所以我们目标一致。”姜洛严肃道:“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必须限制住他。战争要开始了,尤异,在战争开始之前,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除掉尤洛。”

“为了…什么?”尤异看着他。

姜洛道:“为了必将到来的和平。”

尤异放下锅盔,敛眉沉思。

“作为契约,你可以为我命名。”姜洛经过深思熟虑:“契约拟定,你就必须为我做事,而我将是你最可靠的盟友。”

尤异想了想,白天送他糖葫芦的小女孩姓姜,他哥哥单名洛,尤异随口道:“姜…洛…”

姜洛拍了拍他的肩膀:“契约达成,我的盟友。”

在那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年代,以一种看似随意的方式,特勤处就这样成立了。

成立之初,成员两人,姜洛和尤异,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除掉威胁巨大的尤洛。

他们开始四处寻找尤洛的踪迹。

尤洛神出鬼没,很难确定他的具体动向。

1935年的夏天,另一件事发生了,特勤处的重心不得不转移。

姜洛把资料递给逐渐习惯人类社会的尤异:“昆仑山脉断裂,祖龙脉裂缝,天灾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应该就回现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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