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传东脖子以上的构造可以说十分怪异。
这两张脸从一个脖子上长出来, 就像两个背对背的人脑袋被融合在一起,以耳部为分界,正面是陈传东本人,背面是诡异长脸。
陈传东头顶的黑发再往后, 就泾渭分明地变成了长脸头上的白毛。
周秦正要细看, 长脸忽然张大嘴, 嘶哑破败的尖叫从长脸嘴里发出,紧接着, 那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尤异眼疾手快,一把抓起周秦, 远离陈传东。
长脸化为焦炭,嘴巴仍然维持着死前大张的状态, 皮肉烧尽, 露出其下布满鱼鳞纹的骨骼。
王胖子踢了一脚, 把它翻了个面,正面的陈传东口目大张, 死不瞑目。
“这是什么东西?!”周秦头皮发麻。
尤异盯着死去的陈传东,沉默不语,像在深思。
王胖子喘粗气:“老小子死得倒是干净, 咱们这一大堆问题找谁问?”
陈传东这两张脸到底怎么回事?还有骨头上为什么布满鱼鳞纹?
大文公庙下为什么有大尸蘑?花皮狗脸和大尸蘑什么关系?
花皮狗脸身上的青铜鳞甲又出自于谁的手笔?
秦岭之上, 怪象横生。甚至他们还没进入天池,现在的情况就足够匪夷所思。
天快要黑了。
三人揣着满肚子疑惑, 先找地方把陈传东的尸体埋起来, 周秦在这里做了个记号。
入了夜, 谁也不知道山里会发生什么怪事, 周秦决定还是先回板房休息, 等第二天一早再出发。
奇怪的是, 当他们回到板房时,那具白毛尸已经不见了。唯余地面残留的绒毛,说明那白毛尸曾经躺在这里。
不见了也好,省得吓唬人。
板房里没剩什么吃的,就算有,他们也不敢下肚。
王胖子把上山前打包的干馍拿出来,分给他俩,仨人一人一个馍。
周秦还挺挑:“有配菜吗?”
王胖子抄手把老干妈扔给他。
周秦一把接住,拧开盖子,递到尤异面前:“尤小异,要不要?”
尤异掀了下眼帘:“嗯。”
周秦食指敲瓶身,把老干妈倒在他白里泛黄的馍上,自己也弄了一点,打算还给王胖子,回头一看,胖子在吃乌江榨菜。
出门到底不如在家里周到。
王胖子的圆眼睛盯着他俩,骨碌碌直转。
“看什么?”周秦警惕地问。
胖子嘿嘿一笑,半是戏谑:“我磕的cp是真的。”
周秦:“滚。”
王胖子看了眼尤异,小声朝他说:“帅哥对你好像没那个意思。”
周秦把馍放下,抓起胖子,揽住他的肩膀走到板房另一边,不太想听大实话:“你怎么知道他没那个意思?”
王胖子一口馍哽在喉头,张了张嘴:“你还真有那个意思啊?!”
搁半天,王胖子刚才那句话纯属故意诈他。
“……”周秦回头瞅了眼尤异,尤异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啃馍,黑刀放在他旁边。
“有。”周秦凝视前方,仿佛在注视星辰大海,他斩钉截铁:“我真有。”
“……”王胖子默默竖起大拇指,说出了和姜洛差不多的话:“色胆包天啊老周。”
周秦惆怅:“八字都没一撇,我怀疑他根本没有荷尔蒙感应器。”
“那不能啊。”王胖子热情地帮他出主意:“你可以没事多培养一下,就是那个方面的那个感觉,你知道那个吧?”
周秦黑线:“那个哪个?”
胖子比他还急:“那个那个!”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因为对方完全不懂自己,一怒之下分道扬镳。
周秦坐回尤异身边。
从尸蘑洞里出来,没地儿洗澡,两人都是灰头土脸,但满脸灰都挡不住尤小异白得发光的冷白皮。
鬼使神差地,周秦伸手抹了抹他嘴角。
尤异微怔,回过头来,略带疑惑。
周秦笑了下,摊开五根指头,指尖馒头碎屑:“帮你擦擦。”
尤异点头,闪电般出手,周秦呆住了。
尤异微微发凉的指腹羽毛般掠过他上唇,摊开一看,也是馒头屑。
“……”好家伙,异崽还会反撩了。周秦强忍住抱着他狂亲的想法,咽口唾沫,喉咙发干,他慌忙移开视线:“快吃。”
王胖子怒而转身,狗男男真是没眼看!
周秦单方面和尤异腻歪了一会,在王胖子严正交涉强烈抗议的目光下,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开始分析他们这两天的遭遇。
还是那几个问题。
“咱们先说尸蘑吧。”周秦拿树枝在地上画圈圈:“老王你说,尸蘑必须长在尸体上。”
“对,”王胖子鸡啄米一样点头,“而且必须是保存完好但潮湿发霉的尸体。”
周秦直觉这里两个条件是互斥的,但王胖子那么一口笃定,他也没有深究,而是抓住最重要的条件:“尸体。要多少尸体才能养出那么大的尸蘑?”
王胖子摸下巴:“至少这几天死去的游客是不够的。”
“而且尸蘑能长这么大,也需要时间。如果那一个山头都是大尸蘑,估摸要个十几二十年。”
周秦点头:“我猜测和大文公庙塌陷有关。尸蘑的成长改变了山岩硬度,缺少牢固地基支撑,大文公庙就塌下去了。”
王胖子:“大文公庙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左右消失,到现在有五十年了。”
周秦垂低视线,盯着地上毫无意义的圈圈:“也就说,足以滋养大尸蘑的尸体,在五十年前就存在了。”
王胖子想了想:“也许更早。”
周秦望向他:“那这下面,到底有什么?有多少尸体?”
王胖子干干地笑了下,被周秦探究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他摇头:“我也不清楚。兴许…整座太白山,都是…”
“什么?”
王胖子咽口水:“埋尸地。”
“尸蘑其实很少见,只长在有尸体的地方,而且必须是高质量尸体。”
周秦:“高质量…”
王胖子摊开双手:“至于怎么个高质量法,我也说不清。胖爷下地这么多回,看见尸蘑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这么大的,我也头一回见。”
尤异冷不丁插嘴:“去天池,就知道了。”
王胖子拍巴掌:“对啊,帅哥说的没错,我们要下天池,找到秦岭古墓,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周秦略一思忖,也行,这个问题暂且放在一边。他们已经知道了,太白山下是埋尸地。
周秦又画了一个圈:“第二个问题,花皮狗脸和青铜鳞甲。”
王胖子之乎者也一样点头:“兴许都来自这里的古墓。”
“那陈传东两张怪脸?”
“秦岭埋尸地,发生什么都不奇怪。”王胖子摸了下鼻头:“胖爷我预感强烈,这一切都和那神秘的秦岭古墓脱不了干系。”
周秦问尤异:“异崽,你怎么看?”
尤异点了下头:“嗯。”他和王胖子看法一致。
周秦呼口气:“那么休息吧,明天一大早,去天池。”
大文公庙距离天池不远,中午没到,三个人就到了大爷海附近。
天池旁边的板房里也没人了,王胖子说他们可能都去了大文公庙,然后留在那里。
周秦在板房里搜寻了一圈,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看上去就是主人有事出门,而且马上回来那种状态,甚至放在餐桌上的饭碗都还没收拾。
太白天池的水清澈见底,碧绿澄然。
王胖子蹲在大爷海岸边,弯身鞠一捧水,池水从指缝间流走,王胖子打了个哆嗦:“这水很凉。”
海拔三千多米的高空,温度当然比较低,高处不胜寒。
王胖子甩甩手,看见周秦回来,问道:“有发现吗?”
周秦站在嶙峋怪石间,茫然地耸了耸肩膀:“没有。”
尤异立在山坡上,眺望太白山下,广阔无边。
这么高的山,连云都只到半山腰。
恍如仙境般的太白山,谁能想到这下边是埋尸地呢?
“下水不?”王胖子甩动胳膊。
周秦点头:“下。我在板房里找到潜水设备,够咱们仨了。”
潜水设备保存在库房中,都覆上了灰尘,看来很久没有投入使用。
“这湖很深?”王胖子纳闷:“还要用上潜水设备?”
周秦站在岸边,指了指水里:“这是太白天池面积最大的大爷海,到现在都没有测出其真实深度,而且据说大爷海下,有一股很强的吸力。”
王胖子挑眉,知道他话未尽:“说说。”
周秦叉腰而立,放目远眺,声音飘散在寒凉的山风中:“一九七几的时候,苏联四个探险家到太白山来冒险。他们一行四人,三个人下了大爷海,而且都用钢丝绳拉着,结果你猜怎么着?”
王胖子很给面子地问:“怎么着?”
周秦拎了下裤摆,像他一样蹲下,看着他说:“他们下去的过程中,遭遇了十分强大的吸引力,钢丝绳拉断了,那三个人的尸体也没找着。”
王胖子倒抽一口凉气:“秦岭古墓,有去无回。”
“这还不算完。”周秦接着道:“2004年,国家森林公园花了50万请海军潜水队探测大爷海,结果也是因为湖中心巨大引力,潜水队根本下去去,最后用仪器探测这湖深度27米。”
“相当于城里十层建筑那么高。”王胖子咋舌:“这么深,古墓就藏在这水底下?”
“极有可能。”周秦拍拍膝盖:“走吧,去准备准备,下水。”
三人在储物室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三套合适的潜水服。
周秦测试氧气瓶压力和潜水服密封性。
王胖子把东西塞进防水大黑包,缝隙用胶带层层封住。
尤异将黑刀系在背后,推来山坡上的巨石,把钢丝绳缠绕其上,打了个死结,绳索的另一端勾住他们的潜水服。
做好这些准备,周秦深吸口气,背上水肺,戴上潜水面罩,连接呼吸头,跳进水中,确认这一系列设备没有问题。
王胖子把住绳索将他拉回来,岸上的两人都已经穿好装备,周秦比了个OK,尤异和王胖子次第跳进水中,他们的设备也没问题。
尤异是旱鸭子,周秦一手拉着他,另一条胳膊刨水。
三个人缓缓下潜,周秦一会看湖底,一会看深度计。
越往下走,湖水颜色越深,平静的湖面离他们越来越远,周围湖水的流动加剧,仿佛进入黑洞区域,他们就在视界边缘。
王胖子指向湖心,他的声音在水里听不清楚:“旋涡!”
周秦看到了,尤异也看到了。
周秦比了一个出发的手势,他们现在的状态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被旋涡卷入时,周秦看了眼尤异,尤异还是那么平静,只是五根指头反拽住周秦。
很快,强大的引力令他们头晕目眩,堪比过山车的快速旋转刺激心脏。
结实的钢丝绳绞断,身体越发不由自主地在水中旋转。
然后就再也顾不上想其他的了,手越抓越紧,在胖子嗷嗷大叫中,周秦一头撞到什么东西上,他竭力扭头去看,好像是石碑。
石碑上似乎刻了什么东西,周秦极力瞪大双眼,但他什么也没看见,顷刻被强大引力拖拽进漩涡中心。
仿佛古老的世界拉开帷幕。
漩涡中心出现一扇巨大青铜门,无边无境,无休无止,门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胖子一头撞在青铜门上,水流不断冲击他们。
周秦头皮发麻,越靠近这扇巨大的青铜门,越感到蚀骨凉意,那种寒凉和水底的冰凉不同,更加的冰冷刺骨,仿佛化为无数利箭,穿过潜水衣,将他刺透。
胖子头顶射灯闪烁,尤异抓住他,被胖子拽到青铜门上。
深湖和深海一样,死寂,黑暗。
就在这无边冷寂中,周秦听到了类似心脏跳动的声音,被深水放大,沉闷压抑的规律声。
周秦抓住青铜门,对抗旋涡的裹挟,竭力稳住身体,他环视四周。
除了浓稠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而这种未知,更令人毛骨悚然。
尤异拔刀,周秦望向他。
黑刀插入青铜巨门的缝隙间,周秦发现尤异在用力,他整个身体一边对抗旋涡,一边抵向青铜门。周秦一把抓住他,帮助他稳住身形。
尤异明明一声也没吭,但周秦仿佛听见了热血漫里的咆哮。
古老的吱嘎声仿佛来自幽冥深处。
缝隙松动,门缝间密布的水草枯藤断裂,尤异浑身都是汗水。
竭尽全力后,会有刹那的虚脱,尤异仿佛无力支撑般摔入青铜门内。
周秦纵身抓住他,环住他的肩膀。
王胖子紧随两人身后冲入门内,大爷海里的湖水顷刻倒灌而下,青铜门中碎石密布,经湖水冲刷,一时间泥沙俱下。
三人在巨大的水流中急速下落。
周秦竭力探长胳膊,试图抓住着力物,然而他的掌心刮过此起彼伏的岩石,无法握住。在湖水劈开天地的势头下,他们像无力地浮萍,被大水裹挟冲向地底。
青铜门打开,海水倒灌,形成了疑似银河落九天的瀑布流。
尤异抓紧刀:“抱。”
周秦愣了下,脑海中一闪而逝,这个时候不好吧。
然而尤异不是那个抱的意思,他挥起黑刀,那把刀坚硬锋利,通体玄黑,轰然扎进山岩间。尤异双手把住刀柄,黑刀在山岩上划出很长的距离。
周秦瞬间反应过来,抱住他劲瘦的腰,胖子已经掉下去了,他啊啊啊的大叫越来越远。
“胖子——”周秦朝地底嘶吼。
尤异凭借黑刀止住下落趋势,一脚蹬住山岩,上身着力,连自己带周秦一起撞上岩壁。
现在坠落是止住了,该怎么下去?以及,下边到底有多深?
周秦听不见胖子的声音了,他拍开自己头顶的射灯,向下照去。
射灯照不到尽头,地下深处一片黑暗。
不知是不是大爷海的水都流干了,头顶水势越来越小,没多久,周秦听见砰的一声,在宽阔空寂的空间回荡。
尤异忽然说:“青铜门合上了。”
“……”周秦望向他。
尤异一手抓住黑刀,另一手指了指头顶:“有机关,刚才轴门在响。”
门就自动合上了。
两人贴的很近,但周秦现在完全生不出别的心思,不得不苦笑,现在真不是和尤异亲密接触的好时候。他开始观察四周。
尤异抓着他,避免他不小心掉下去。
射灯照不到底部,但能照出横向距离,周秦环顾左右,压低嗓音:“这里是天堑。”
水声落尽后,偌大狭长的空间,只余下周秦的回音。
周秦扭头向左,射灯照到了一只眼睛,准确地说,一只竖瞳,在光线照射下,幽幽泛着绿光。
鸡皮疙瘩骤起,周秦定睛细看,才发现那是青铜雕像,巨大的青铜雕像,那是一座神像,面向他们,镶嵌在山岩之中。
从周秦的角度,只能看见神像的脑袋,可见它的躯体有多宽广,周秦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想法,这真的是古人造物吗?!
而他们右侧,这具神像的对面,也是一模一样的青铜巨像。
简直匪夷所思。
尤异问:“去哪边?”
向下肯定是不行了,向下不见底,唯独左右两边的青铜像自山岩间凸起,还能勉强落脚,他们一直这么挂在山崖上,也不是个办法。
挂了两个人重量的尤异,手臂发酸。
周秦略一沉思,左右两边看上去没有差别,他吸口气:“你觉得呢?”
“……”尤异望向左侧。
“异崽,”周秦哑声道,“撑住。”
尤异点点头。
周秦咬紧牙关,从背包中摸出飞虎爪,爪子是钢金特质的军用品,坚固牢靠。
周秦现在几乎全靠尤异支撑。
尤异侧身,一条胳膊吊在黑刀上,另一手环住他的脖子。
周秦抱着他的腰,对准尤异身后,飞虎爪凌空划出一道弧线,与青铜巨像相撞。
周秦在心里祈祷。
飞虎爪掉下来,没有勾住周秦盯准的神像耳朵。
身体骤然下落,尤异用力将黑刀抓得更深,他没有催促,不紧不慢地说:“别急。”
周秦看到尤异额头渗出汗水,目光依然平静如初。
“异崽。”周秦望向那只巨耳,将尤异的腰搂紧。
尤异就像他的力量源泉,无论身陷何种绝境,只要想到和他一起活着出去,要陪他长大、变老,快要虚脱的身体就能重新振作。
周秦听见自己竭尽全力地吼叫。
飞虎爪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当钢金爪子下落,周秦呼吸骤停,咔哒,扣上了。
他反搂住尤异:“抱。”
尤异和他心有灵犀,拔出黑刀环住周秦的脖子,周秦双脚一蹬岩壁,两个人坠在钢丝绳上,在惊险的半空中横渡到神像上。
尤异挂在周秦身上。
这次换周秦支撑两个人的重量,他才感觉到尤异刚才有多么不容易,胳膊撕扯快要断裂。
周秦上下牙关咬得死紧,几乎把将牙根咬断。
他两只手绞住钢丝绳,掌心磨破了皮,青筋横突,臂肌拢起,双脚蹬着滑腻的青铜表面,一下一下往上爬。
登上巨像的肩膀,就像攀上珠穆朗玛峰。
周秦瘫倒在地,尤异从他身上下来,甩了甩酸乏的胳膊。
“没事吧?”周秦问。
尤异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半晌,轻抿下唇,摇摇头。
“没事就好。”周秦瘫靠着岩壁,本来想伸手摸他,奈何手臂实在举不起来。
尤异检查四周。
他们在青铜像的肩膀上,这巨像十分怪异。
周秦的钩子勾在它最上边的耳朵处,巨像有三个耳朵,耳尖细长。
竖瞳,三耳。
尤异回头望向周秦:“陈传东。”
周秦也发现了,他敛眉沉思:“陈传东背后那张脸,难道来自这里?”
“极有可能。”尤异回到他身边,在周秦身旁盘腿坐下。
周秦吸口气,静默不语,他忽然道:“王胖子…”
从这么高的山崖上掉下去,凶多吉少。
周秦不抱希望地问尤异:“你能感觉到他吗?”
这么问可能有点奇怪,周秦稍顿,换了个说法:“感觉到他是活着,还是…”
“不能。”尤异打断他不切实际的想法。
“……”意料之中,周秦深呼吸,望向神像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希望吧。”周秦说。
尤异看着他:“嗯。”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周秦扶住岩壁爬起来,这山岩上布满滑溜的苔藓,摸上去令人不适。
射灯往上照,头顶竟然有一线天光。
因为那意想不到的天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周秦竟然多了一丝没那么恐怖的慰藉。
他在青铜神像上摸索,尤异抓起刀柄敲击岩壁。
咚咚,咚咚,嘟嘟。
周秦回头,尤异站在神像耳朵后,指了指岩壁。
空心。
尤异拔刀,黑刀削铁如泥,削石头犹如切蛋糕。
刀插入岩壁,尤异感到一阵阻力,当刀柄快要彻底没入,那阻力登时消失,尤异手中一空。
他望向周秦,两个人对视。
“空的。”周秦说。
尤异点头。
“能弄开吗?”周秦问。
尤异使劲,黑刀在岩壁上横切。
周秦竖起大拇指,尤异如法炮制,切出了方块,然后抬脚一蹬,石方下陷。
尤异这臂力,周秦看多少次都感到难以置信。
黑刀更是犹如神器,切石头像砍瓜切菜。
“还记得这把刀哪来的吗?”周秦好奇地问。
姜洛说这把刀是尤异寄存在特勤处,现在物归原主。
尤异微怔,眸色渐暗:“忘了。”
气氛瞬间尴尬,两人同时沉默。
周秦张了张嘴,恨自己多舌,试图挽尊:“没关系,不重要。”
“嗯。”尤异把刀背回背后。
两人合力推动石壁。
推到三分之二左右,周秦感到阻力变轻,他低头看脚下,石壁背后有水渗进缝隙,起了润滑效果,所以推起来没那么费劲。
“里边有水。”周秦想了想,换了个更准确地说法:“很潮湿。”
尤异嗯了声:“推。”
两人合力,石壁掉落。
周秦取出火折,爬进石壁中,点燃了。
他回头看尤异:“这地方和外边连通了。”
通常古墓、遗迹深埋地下,与外界隔绝,缺少氧气。在这里火折正常燃烧,看来不是密闭的,石壁里的空间与外界连通。
尤异指指潜水面罩:“那我摘下来?”
周秦点头:“把口罩戴上。”
尤异刚摘下潜水面罩,口罩就递上来,尤异抬起眼帘。
周秦担心空气里有毒气,没等尤异接过去,干脆自己动手给他罩上。
尤异耸耸鼻尖,然后说:“没有毒。”
周秦蹙眉,自己也摘下沉重的面罩,换上口罩。
如果这里和外界连通,那么毒气都散出去也有可能。
以防万一,周秦钻进洞壁:“我先进去。”
他们刚才推动石块时,石块脱离石壁,没过多久就撞击地面发出重响。
所以周秦猜测他们进去的地方距离地面没有多高。
事实的确如此,周秦咬着手电筒翻过石墙,低头就看见了石坑。
他照了照四周,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是一个狭窄的空间,四壁围墙,角落里摆放了陶罐,看不出有什么用途,陶罐顶部似乎覆盖了一层薄膜。周秦离得远,看不清楚。
他决定先跳下去。
尤异紧随他身后。
两个人跳进石坑,周秦低头摸了摸地面,岩石和砂砾。看来这个屋子直接建在岩洞中。
尤异一落地就盯着那些蒙尘的陶罐,目露警惕。
“什么情况?”周秦纳罕:“那些罐子有问题?”
尤异拉住他,没让他靠近。
周秦收起手电筒,点燃冷焰火。
他数了数那堆陶罐,一共十六只,破了两只,流出来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缠绕着灰尘和蜘蛛网,有点像头发丝,还有…碎片。
那不会是骨片吧?周秦后背发毛。
这种罐子,越看越像尤异说的那种,养蛊的陶罐。
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很快,他的预感成了真。
罐子在动。
先是靠近岩壁那只陶罐猛烈震颤,接着所有的罐子都像受到某种感召,齐刷刷震动起来。
周秦毛骨悚然:“这里边有东西?!”
陶罐破了,是硬生生从内部涨破的。
冷焰火下,周秦见到了他这辈子最毛骨悚然的画面,没有之一。
半颗女人头颅和无毛狗脸左右拼接在一起,最恐怖的是,脖子以下是蛇身!
简直是见所未见的怪物,硕大的头颅和盘绕的蛇身被一起放进陶罐中炼化,变成眼前这副模样。
怪物身上不断流出黏液,腥臭刺鼻。
“人蛊。”尤异说。
周秦拉着他退后,头皮发麻:“什么人蛊?”
“一开始,炼蛊有用虫子的,也有用人的…就像我学禽蛊,有小部分人,学的是人蛊。把活人肢解,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放进坛子里炼化。”尤异脸色难看:“但这东西做的这么丑…恐怕是最早炼人蛊那一批。”
“最早能推到多久?”周秦眼角余光搜寻四周,快速寻找逃跑路线。那什么人蛊一看就不好对付!
“很久…是我祖先流亡途中,向其他部落学来的。已经是禁术,炼制方法早就失传了,除了…”除了那个人,谁也不会炼人蛊。
因为没有谁能狠下心,以残忍手段杀死那么多无辜之人。
心脏骤然停跳,尤异瞪大眼睛,那天月色下森林里,他就躲在茅草屋后,他什么都看见了。却什么也不敢说。
周秦搂住他:“异崽?!”
尤异猝然清醒,反抓住他的胳膊:“我没事…我见过…人蛊…比这个…”还要可怕千百倍。
因为炼蛊的人,就是——
“跑!”周秦一声令下,将尤异推进他刚才发现的窄门。
就在他们背后墙角位置,只有半人高的生锈铁门。
尤异被推进去,周秦紧随其后,他反手一把拉上铁门。
人蛊女撞上来,狗脸和人脸撞裂,人蛊女朝周秦绽出一个可怖的笑,那笑只有半个,因为她只有半边脸!
周秦毛骨悚然,手忙脚乱插上生锈铁栓,他手抖得厉害。
人蛊女伸出舌头,舌头上流下黏液,那舌头简直长得可怕,忽地卷住周秦的手腕!
皮肤传来刺骨般寒冷的触觉,周秦连忙把手臂往回拉扯,人蛊女舌头绞住他,不断分泌恶臭黏液,狗脸上的眼睛睁开,阴恻恻地盯住他。
金蚕跳过来,人蛊女骤然一松,周秦退后跌倒。
金蚕跳到他面前,对着人蛊女张牙舞爪——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威慑力。
人蛊女的嘴巴吊在外边,一半长一半短,一半是人舌,一半是犬舌。
周秦返身奔向尤异,出了铁门后是一段石梯,高度刚好够他站直身体。
石梯向下蔓延,周秦拿起冷焰火观察四周,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凹陷,放置了青铜灯台。
被人蛊女舌包裹的手腕隐隐刺痛,周秦拿起来一看,那一段全黑了,青紫乌黑。
皮肤上开始冒泡,化脓一样的泡。
心脏深处传来刺痛,周秦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尤异从走神中苏醒,回头望向他,神色隐晦莫测:“周秦,我想起来了。”
这时,尤异才发现周秦中毒。
男人背靠石壁,呼吸加重,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他的嘴唇乌黑发紫,左手腕处布满脓疱,不详的紫血痕沿手臂向心脏蔓延。
“周秦!”尤异猝然抬头,人蛊女俯趴在铁门后,对着他们阴恻恻地裂开嘴角。
周秦的呼吸开始断断续续,他艰难地试图坐起,然后浑身酸软没有力气,那种感觉就像极了奄奄一息的状态。
“……”周秦张了张嘴,氧气从肺腔中迅速流走,他说不出话。喉头一阵发紧。
人蛊女的毒素蔓延得太快,哪怕有尤异血,也难以抵挡!
“别闭眼睛。”尤异抓起黑刀,毫不犹豫割破手臂,黑血潮水般涌出来。
他把滴血的手臂悬置在周秦嘴上,失血令他的嘴唇越来越白。
尤异咬紧牙。
黑暗中,高大身影浮现,蓄着胡渣的周秦走过来。
尤异背靠墙壁,张大嘴喘息,他什么都快不记得了,却固执地将手臂悬在周秦脸上。
血水源源不断流进男人嘴巴里,他们仿佛在进行一场生命的交换。
周秦逐渐复苏,青紫的血痕退出心脏位置。
而尤异面白如纸,背靠墙壁,沉重到几欲昏厥。
“够了宝贝。”落魄的男人捂住他的伤口:“可以了。”
尤异半闭着眼睛:“周秦…我想起来了…我没有杀人。”
“我知道。”他说:“你为他们做了太多事。”
“周秦啊…”尤异好像在叹息,却欲言又止,他在昏沉中呢喃:“好苦。”
只有遇见你之后,一切才是甜的。
所以,不要死。
“宝贝,”男人倾身拥著他,“休息一会儿,他不会死,他会长命百岁,然后一直照顾你。”
“好。”尤异彻底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感情线进展竟如此神速;
这个故事开始主线(异崽身世)就慢慢揭露啦,顺便让异崽开窍!
其实这里也是一个时间碎片X4了吧;
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