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衍发誓从今往后他一定会牢牢记在心里, 在雪山和快要崩塌的山洞里,绝对不能大喊大叫。
周秦深吸一口气:“入水!”
所以人同一时刻钻进水里,巨大的山石接二连三砸入暗河中,有了水势缓冲, 它们受到的冲击减小许多。
尤异指了指水底, 示意向下。
周秦回头朝其他人比了个手势, 严衍点头,带着颜溯跟上他们。
金蚕刨着身体左右两侧的爪子, 笨拙但快速地跟上尤异。
吴维抓住金蚕摆动的尾巴,随之左右晃动, 他摇得头晕眼花,有些反胃。
金蚕停下来, 回头看他, 大大的黑眼珠子倒映出吴维满脸土色。
吴维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金蚕点头,胖胖的身子游到吴维面前。
一路被忽视的吴小维同志飙泪感动。严衍照顾颜溯, 周秦抓着尤异,只有他悲桑地像个大灯泡,还带着拖油瓶黑麻子, 而现在, 终于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尽管是条虫。
吴维借助水的浮力翻到金蚕身上, 几乎把对方当坐骑了。金蚕一口吞了黑麻子, 身体又涨大不少, 吴维震惊, 但尤异没反应, 应该没事。
吴维俯身抱住金蚕, 胖虫摆尾俯冲向下,追上尤异。
周秦抓着电筒指向水下,头顶崩塌的动静越来越小,看来山洞崩势逐渐停息了。
他抓了把尤异,电筒光扫过去,骷髅头就悬在尤异肩膀上,黑洞洞的眼眶朝着他,周秦张大嘴,呼吸涌出,尤异猝然回头。
他夺走周秦的手电筒,自上而下,电筒光扫出一道弧线,光束掠过密密麻麻的白骨,臂骨、腿骨、肋骨、头骨……绝大部分是人骨头,混杂着零星的辨不出种类的动物残骸。
尤异望向周秦,周秦跟他对视一眼,眼珠朝下转。
暗河河底是一张巨大而恐怖的尸床,电筒光光束照不到尽头,密密麻麻的白骨堆积,沿着河底铺开去,间或被水流带动浮起。
周秦头发炸开,紧紧抓住尤异,现在他知道那条水蛇吃了什么,才长得那么巨大。
尤异似乎早就料到了,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他扫视了暗河河底,关闭手电筒,指向前方,河水深处泛来灰蒙蒙的光雾。
在一片阴森恐怖的黑暗地下尸河中,那大片灰蒙蒙的暗光仿佛来自天堂。
周秦手脚并用往那光亮刨去,顾不得研究暗河尸骨,剩下三人一虫紧紧跟上他俩。
他们没有潜水设备支持,肺腔里的氧气快要用尽,窒息感与求生欲疯狂搏斗,终于在接触到水面的最后一秒,周秦张大嘴喘息。
严衍和颜溯相继浮出水面,金蚕带着吴维跳上岸,吐出了吞进肚子里的黑麻子。
黑麻子周身裹了一层腥臭黏液,吴维扑上去擦干净他口鼻,试了试,还有呼吸。他大松口气,仰面栽倒,躺在草地上,连动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几个人爬上岸,全都面朝天躺倒,呼呼喘气。
严衍查看颜溯的伤,伤口泡烂了,但没有毒素蔓延的迹象,他一把抱紧颜溯,心有余悸。
周秦扭头看身旁的尤异,尤异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金蚕爬回他头顶位置,蜷起来趴下了。
吴维抹了把脸:“妈的。”
下次出外勤,一定要带上氧气瓶和潜水服!
众人气没喘匀,就听见灌木丛深处粗重的呼吸,没有脚步声,只是危险的呼吸带起了细微的气流变化。
周秦迅速抬头,体型巨大的黄额虎盯住了他。
周秦拿起麻•醉枪,金蚕没有反应,仍然卧在尤异身边,它在休息,严衍也拿起了枪,与那只老虎无声对峙。
砰——火•枪声响。
黄额虎应声倒地,侧身开出了巨大的口子,破碎的血肉汨汨流出,周秦闻到了火药的气味。
棕色皮肤的男人推开灌木丛,拔出刀子就地切割虎皮。
几个人呆住了,变故来得太快,周秦吸了口气。
那人背着农家打猎的土枪,布衣短裤,穿一双草鞋,剥皮的动作熟练得可怕。
“你好。”周秦试探着打招呼。
男人这才注意到他们,扒了一半虎皮的悬在半空,他吓了一跳:“你们谁?怎么在这?!”
“啊…我们…”周秦顺口胡诌:“学校夏令营,带小孩出来玩,迷路了。”
他把尤小异抓过来,搂着他肩膀说:“不好意思,我家孩子乱跑,能麻烦您带个路吗?”
尤异:“……”
男人扒完老虎皮,随手在水里淘了两把,甩掉血水,囫囵团起来塞进挎在腰侧的布包。
“走吧,”他说,“你们哪来的?”
几个人跟上他,周秦和他聊天,谈话中问出了对方的名字,麻丘松。
麻丘松说他是武陵人,家住送仙岭,靠打猎为生。
周秦愣了下,冷不丁问了句:“打渔吗?”
“不,别人做,我不做这个。”麻丘松带着他们穿过山间小路:“你们不是本地人,从外边来的吧。”
“是。”周秦坦白地承认了,吴维扶着黑麻子说:“他姓麻,你们这的人,带我们来的向导。”
麻丘松停下脚步,上下打量还在昏迷的黑麻子。
他说:“你把他放下。”
吴维依言做了。
麻丘松像扒虎皮一样熟练,一把扒开他的上衣。
黑麻子腰侧露出一块胎记,巴掌那么大,紫红色的肉块构成鸟的形状。
“是我们这的人。”麻丘松确认了,同时给他们看了自己左腰,大小和形状差不多的胎记。
穿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炊烟缭绕的小村庄坐落在两山之间的平地上。
人们穿着略显复古的服饰,盘扣短褂,粗布长裤,纷纷和麻丘松打招呼。
房屋是老式的土木结构,家家户户都有饲养家禽的小院子。门前土路四通八达地连接了各户人家。
整座村庄一派安宁祥和之景。
“这里就是送仙岭?!”周秦惊诧地问。
和他想象中大相径庭,老瞎子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逃离的地方,是这样的吗?!
“是啊,还是你们汉人取的名字。”麻丘松指着泥土路的尽头:“那里有客栈,你们可以去休息,过几天逢集,村里会有马夫拉货去县里,你们跟着一起出去就行。”
“谢谢。”周秦说。
麻丘松和他们道别。
五个人对脸懵逼。
村民们丝毫不在意他们的突然出现,没人关注这批衣着奇特的陌生人。
周秦环顾四周,村子里人不少,时不时有农夫扛着锄头、或是农妇抱着竹篾路过。
数人沿着石板路,朝麻丘松指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贯穿了整座村,是条主路。中间有一段,左右两边都是摊主买卖交易货物。
有的拿肉换粮,有的拿菜换肉,还有的交换锄头、镐子、衣服等。
吴维压低嗓音:“老大,不对劲。”
周秦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颜溯仰头望天,忽然停下步伐,严衍就在他身边,注意到了,问他:“咋了?”
“天上…”颜溯轻声道:“两个太阳。”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齐刷刷抬头看天。
东南方悬挂着灿金的太阳,而在它正北方,一轮暗日若隐若现,两个太阳同时在发光。
“会不会是月亮,”吴维没见过这架势,咽口唾沫,“白天的月亮。”
“不会,”颜溯否定道,“白月通常出现在傍晚,亮度远不如夕阳,而这两个太阳…几乎同样明亮。”
“我听说一种幻日现象。”周秦努力用科学来解释问题:“是一种大气光学现象。因为天气寒冷,空气中水汽凝结成冰晶,反射太阳光,看上去像第二个太阳。”
周•唯物主义•秦垂死挣扎,坚持相信科学。
历史上,双日有例可循,古代人不懂科学,把异常天象当成鬼神的报应。
《宋史》中就记载过,陈桥兵变前,大军在陈桥驿看到了一个非常诡异的天象,那一天,天空中竟然出现了两个太阳。赵匡胤以此为噱头,发起兵变,夺得天下。
以及《春秋纬》曰:“三日并出,天子黜。”“数日并出,两主争。”
都说明双日并非空穴来风。
而且来的路上,并没有感觉光线过于明亮,如果两个太阳顶在脑袋上,应该热得汗流浃背。但空气很凉爽,皮肤上一阵阵凉意。
周秦下意识抓了把自己手臂,他是爱出汗的体质,抓到了一手潮湿,但他没觉得热,这也不是热出来的汗。
冷汗?
周秦没有细想。
尤异始终没说话,也没有看天。
颜溯反问周秦:“你说幻日是在天寒时出现,现在你觉得冷吗?”
周秦瞬间僵住了。严衍凝重地望着他。
他们来时穿着短袖,掉进水里的缘故,衣服到现在都还没干,但并不觉得寒冷。凉是有点,绝对没到能出现两个太阳那么寒冷的天气。
吴维一句话总结:“不对劲。”
“先找地方休息,把衣服换了,以免感冒。”严衍建议道:“生病不利于行动。”
还有颜溯手臂上的伤口,一直处于溃烂状态,就像一直泡在水中,皮肉泛白。
“走。”周秦决定落脚了再细想。
一行人问到客栈,周秦要了三个房间,上边一间,下边两间。
他们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带来的现金也没能幸免于难,柜台上并没有网上支付二维码。周秦想起来时看到那条街上的人以物易物,于是他问客栈老板,能不能用东西换。
老板同意了,周秦把自己的手表给他,老板捋着八字胡,拿起来对着阳光端详,摆摆手:“可以,楼下天字一二号,楼上地字四号。”
吴维和严衍挑了楼下,严衍当然和颜溯一间,吴维单独的另一间。
周秦带着尤异去楼上,两人一路走到拐角尽头,正对着地字四号,门上挂了木刻的牌子:地•肆。
这地方…周秦还以为自己进了影视基地,搞得跟拍民国戏的地方一样。
他们这一路过来,路上那些村民的着装,客栈门前倒挂的店招,客栈老板头顶的小圆帽……都像是民国戏里才有的打扮。
周秦越琢磨越不对劲,他望向尤异。
尤异没什么反应,准确来说,尤异大部分时间都没反应。
也许是在水里泡过的原因,尤异的肤色更白了,也许这个比喻很不吉利,但尤异的确是这样的状态,他那张脸惨白如纸。
眼睛大大地瞪着,瞳孔涣散般放大,一双黑洞洞的眼珠凝视虚空。
“尤异?!”周秦坐过去:“异崽?”
尤异不回应,周秦去探他呼吸,很微弱,但还在。
金蚕不知何时也消失了。
周秦坐在罗圈凳上,浑身上下每根汗毛都感到强烈的不对劲,他仔细回忆从落水到上岸再到送仙岭的全过程,这种不对劲从哪里开始?
上岸后碰到了麻丘松,麻丘松问他们哪里来,然后带他们来送仙岭。
客栈里有两张床,靠里那张窗旁边就是窗户。
周秦想起他的手机在背包里,急忙摸出来一看,屏显时间19:86,周秦揉了下眼睛,屏显时间19:36,没有信号。
他放下手机,起身推开窗户,触目所及是一片密林,绿意盎然。
没有任何声音。周秦屏息凝听,万籁俱寂。
他以为自己耳朵聋了,抓起手机轻敲桌面,咚、咚、咚。
湘江边深山里的村落,宛如诡异的世外桃源。
他回到桌前,再次打开手机,现在屏显时间21:44,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周秦脑中闪过一丝怀疑,他望向依旧背对他僵坐的尤异:“异崽,你该睡觉了。”
尤异出乎意料地听话,他脱鞋上床,平躺下,两只手在身前并拢平放。
周秦感觉那睡姿,端正得过于诡异了。
他关闭门窗,确认房门锁紧,然后脱掉军靴,躺到另一张床上。
第二天,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他发现,昨晚严丝合缝关闭的房门,莫名其妙开了一条拇指粗细的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