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里几天,叶白柚第一次进村子。
他住的地方在村口,从侧边的大路走,一直能走到村子里。关于现在大泉村还有多少人在,叶白柚没有相关的记忆。
只是看着空了一座又一座的房子,心中不免凄凉。
上一次,他看到的老者李登科就是住在村子中央。这会儿进村,叶白柚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看看能不能找到知事的老者问问北上的事儿。
一路蜿蜒往里,走了大概四五分钟。叶白柚停在了一家茅屋前。
这茅屋大,跟他住的差不多的格局。几座茅屋并排着,院子用栅栏围起来。
里面的门半开,叶白柚没报多大希望对着门口敲了敲。
“谁?”
很稚嫩,是个小孩的声音。
“你是……李长安?”
脑中过了一遍,发现小孩是里正的孙子李长安。今年十三,记忆中的人应该是长得壮实,但现在看着双颊凹陷,眼睛凸起。
瘦得跟自己差不多。
“叶白柚!你来干什么!”
小孩很警惕,双手撑着门不让叶白柚进来。
“你家里……”
“我家没粮食!”小孩高声呵斥,看他像看着要抢家里粮食的强盗。
“不是!我是想问问你阿爷。”叶白柚声音略低,“我前几天上山,在山上看到你阿爷了。”
“我阿爷好着呢!”说着,李长安顷刻红了眼眶,大声强调,“他好着呢!”
“是是是,好着呢。”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叶白柚没想到村里人对原身有这么大的防备,看来要无功而返了。
“你等等!”李长安开了门追出来,眸光却是不敢看他,“你等、等一下。”
叶白柚转身,还没看清呢,地上的泥土飞溅,小孩直直跪地。
“叶白柚,我、我能跟你借一点,借一点吃的吗?”小孩眼泪不要命地流,却死死咬住唇没让自己哭出声。
“你起来啊,地上这么脏。”叶白柚托着他的手,可自己的劲儿还没小孩大。
“叶白、叶哥哥!我能不能跟你借一点吃的,就一点点!!”
李长安抹掉眼泪:“爷爷他饿着了。他不吃,他不吃……呜……”
叶白柚扶着人的手一顿,随即诧异:“你爷爷在家?”
“在!他为了省粮食,找到的吃的自己不吃全留给我。”李长安手肘横过眼睛,“叶哥哥,我看到你在山上找吃的。我没去抢,那是你先找到的。”
“我就希望,借一点……借一点点,我明天继续去山上找,找到了就还给你。”
“好不好……”小孩唇止不住颤抖,像抓住了最后一条救命稻草。
叶白柚看着心酸。这个年纪,放在上辈子还是个刚读初中的孩子呢。
“我能去看看吗?”
李长安这几天一直在观察叶白柚,就像阿爷说的,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跟以前很不一样。
阿爷说过,鬼门关过来的人都不一样的。他知道,他被阿爷叫去看过。叶白柚是没气了的。可是他回家告诉爷爷后再回去,他又好了。
少年害怕,但是阿爷让他放心。
因为叶白柚变好了。是真的变好了!
他忐忑地带着人进屋。
同样的篱笆墙,茅草房。干瘦的老头躺在床上,又是缺水又是饥饿,浑身散发着朽木般的死气。
叶白柚心中一紧:“你快跟我来!”
说着他开始飞快往家里走,李长安看了下床上的老人跟着往外跑。看着叶白柚单薄的背影,跑着跑着泪水又下来了。
家里人都走了,阿爷老了,不愿意走也走不远。而他只想留下来陪着阿爷。到现在,他已经跟着阿爷帮村子里收了四五个老人了。
里面都是他以前见着就打招呼的长辈。可是现在,他不想!丝毫不想送走的是自己的阿爷。
少年只是个读书郎,但一朝旱灾,读书当不了饭。也就短短两年,他迅速成了家里,或者说村里的顶梁柱。
因为除了有病的叶白柚,留下来的只有他这么一个年轻人。
叶白柚迅速盛了碗水塞进少年手中:“给,水,拿回去喂给他。”
小孩走了,叶白柚想了想转身进了青壮年的屋子。
果然,床头的水没了,但泥鳅还有。
叶白柚匆匆解释了几句端着就跑。
半响,床上的人动了。
沈无璟望着天,眼睫低垂。双手缓缓捂住腹部。“说好的,我的呢?”
声音极浅,微不可闻。
除了还没晒好的泥鳅干,家里能吃的就是那烤好的五条给沈无璟的泥鳅。既然他现在不吃,那就先解个急,回来后再还给他。
等跑到小孩家里的时候,他已经把水喂了老人一半。剩下的,说什么老人都不喝。
小孩急得直冒泪花。
“爷爷,您再喝点吧。”
“再喝点吧!”小孩直接往地上一跪,膝盖磕在地上的响声听得耳朵发麻。
叶白柚看了下老人的脸色,轻叹口气。
“你喝,然后给你爷爷喂一点泥鳅肉。”
“没吃的,这样下去也不行。”
李登科眼睛转动,像一个提线木偶。他打量着叶白柚。
叶白柚坦坦荡荡。
都是熟悉的人,他变了,很容易能察觉出来。
古代人多迷信,放在以前没准还要烧了他。
“坐。”李登科这才接过孙子给的肉,缓缓点了点一边的矮凳子。
叶白柚坐下,等着老爷子吃完。
五条吃了两条,剩下的就闭口不吃。
李长安看着碗里的咽了咽口水,安安静静端着碗待在一边。
“长安你吃。”李登科声音干哑。
“阿爷,留着阿爷下次吃。”李长安目光坚定。
老人重重叹了一口气。
“柚哥儿啊,有什么事?”
叶白柚也不拐弯抹角。“我想问问北上的事儿。”
当初,村里人陆陆续续走的时候,都要来问过李登科。因为老爷子是童生,是出过村子里的人。知道的自然会多些。
所以往北走,走去哪儿?能多知道一点,能多一点。
“你也要北上啊。”老爷子有气无力,掀开眼皮儿都是缓缓的。
叶白柚也没有隐瞒,他苦笑:“嗯。大泉村不下雨,山里也越来越干。长此以往,没人活得下去。”
老爷子听着这话心中悲怆,浑浊的眼珠颤动得厉害:“对啊,没人活得下去。”
经他手的老伙计,都有好多个到土里睡觉去了。
“可咱们这大旱,北边却是水涝你可知?”
“不知。”叶白柚道。
“要往北,那就去靖安府前面的中明府看看吧。”老爷子说一句话要停很久,他看着叶白柚的眸光不明。
“中明府,就在京都边。依山傍水,不行还有海。往后若是要是种庄稼,也比我们这里好不少。”
“要是过不下去,那里商户也多,跟着商队走也算有另一个出路。”
老爷子越说声音越小,全身的力气仿佛连眼皮都支撑不住。
叶白柚给李长安使了个眼色,让他把泥鳅继续喂一点。然后道:“北上我还没想好,但若是半个月后依旧如此,那我会走。”
“嗯。”
“如若那时,可否带着我的孙子一起?”担心叶白柚不愿,他说话力气多了些,“你一个哥儿,路上指定会不便的。”
知道叶白柚想说什么,他眼中有了几分疲累的笑意。
李登科对自己的生死他早已经看淡了。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也足够了。
他缓缓道:“这世道,乱啊……柚哥儿还是考虑清楚吧。”
叶白柚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又敛了眉思忖:
“知道了,谢谢。”
“该是我谢谢你的。”老人家摆手,落在半空中犹如飘零的枯树叶。“不过不认识的男人还是不要往家里带。”
叶白柚知道他说的谁,他轻笑摇头:“不会。”
那男人要是想害他,那就同归于尽。
——
日子按部就班,第十天的时候,床上的人借着每天一碗水五条泥鳅竟然也能慢慢起得来床了。
叶白柚站在屋檐下,眯眼看着满天的星辰。
明儿又是一个艳阳天。
山上已经被他地毯式搜了个遍。山药,泥鳅干已经存得差不多了。只等着选个时间,直接离开。
走的这一天。
是叶白柚过来的第二十天。身体每天吃个六七分饱,相比之前在地上爬的那股劲儿,现在也养着能走些路了。
他将所有东西打包好,天还没亮。
叶白柚拉开了门。
可出门前,想到躺在床上的人。叶白柚脚一顿。
他叹了口气,拿着干净的帕子沾了一点点水到了他的屋子里。
这几天,男人在沉睡。
也不知道是不是毒素已经深入骨髓。
背篓放下,轻轻推开门。干净的白绵帕覆盖在掌心。借着微光,叶白柚给人轻轻擦拭,先是脸,接着是手,然后是脚……
沈无璟睫羽颤动,被折腾得醒了。
他低低一声:“你净面呢?”
“哎呀我去!”
吓了一跳,叶白柚巴掌打在他腿上:“睡好,闭眼!”
半个月,两人有那么一点点熟悉了。叶白柚给他做个死前收拾,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你!”沈无璟快速收回自己被他弄得有些痒痒的脚。
“不要动!”叶白柚觉得酝酿了这么久,回光返照不就来了。
他担心等会儿人下床没气儿了自己抬不了,只能摁住他。
“叶白柚!”
“哟呵,知道我的名字了。”叶白柚抓着扑腾人的手,擦了脚的帕子又擦上去。
严重爱洁的沈无璟忍无可忍:“叶白柚!你搞什么!”
“大哥!躺好行吗!”叶白柚帕子往床上一甩。
“也好,知道我的名字,下去了记得保佑我。还有,这辈子也就算了,下辈子记得报恩知道吗!”
给人收拾好,又是个清俊的大帅哥。叶白柚依依不舍多看了几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无璟简直气笑了。
“你才入土!”
他好好的身体在排除毒素,却被他说得要死了。
真是……
真是!
“等等!你说你去哪儿?”沈无璟穿上鞋子追出去。
叶白柚被这个比他还大两倍的背篓。“诶,我说你这人,想死在外面是吧!”
沈无璟跟他沟通不了,深深的无力。
算了。
他去哪儿,他跟着走不就知道了。反正好久没下过床,是该走动走动。
叶白柚不再管跟在身边的男人。
院子的门拉开,但出乎意料的,门外还站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