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井”字棂花,像透明的纱带缕缕落进屋中。开了半扇的窗户前,竹影婆娑,映照在碧湖上。
轻微的沙沙声落入耳中,叶白柚写得越发专注了。
今儿天放晴,他自个儿窝在房间写菜谱,沈无璟则出去处理他的事儿了。
院子大,又只他一人。听着扑簌的竹叶声,心随之沉静下来。
等门被敲响的时候,才知觉现在已是中午。
“夫郎,吃饭了。”
男人站在门外,一身干练的黑衣衬得他人泛着冷光的剑。翩翩公子成了江湖侠客,但落在他身上的眸光依旧是温柔依旧。
“来了!”叶白柚粲然一笑,立马走到男人身边。
他双手勾着,舒展身姿。“你忙完了?”
“暂时,下午还要出去。”沈无璟揽住哥儿的腰肢,柔声道。
叶白柚点点头。“我这方子写好了,明儿我去府城,给大师傅教一教可好?”
“既然有铺子,何不给他自己钻研?”
“你就是不想让我出去。”叶白柚站直身子,看也不看男人,直接往外走去。
沈无璟忙追上去。“夫郎,你待我将事情处理完带你去可好?”
叶白柚敷衍点头:“好好好,行行行,你说的都对。”
沈无璟叹气:“夫郎……”
叶白柚不想跟他说话,只捂住肚子道:“我饿了,你是不是想饿死我。”
沈无璟无奈。哥儿现在小性子出来了,脾性是越来越大。
拿他没办法,沈无璟只能依着。
吃着吃着,叶白柚舒服了。他想起沈三的事儿,对闷声不吭的男人道:
“相公,沈三的事儿我打算下午的时候去找一下白叔。他对潭州熟,能说会道的媒婆准是知道一点儿的。”
话里盘算着,哥儿嘴角翘起,圆眼里含着兴趣。
沈无璟想也不想:“你直接跟白叔说,他知道找。”
“那我又当个甩手掌柜?”这么**,干脆把他关在房间里一辈子不出去算了。
沈无璟侧头。“夫郎不是要亲自走一趟那哥儿家吗?”
瞧瞧这阴阳怪气的话。
叶白柚只笑,笑得沈无璟一身的气儿都没了。
——
吃完午饭,叶白柚被哄着睡了一觉起来,男人已经不在庄子里了。他叫了几声没人,干脆梳洗之后开门出去。
沿着石板路往庄子里面走,见那地里的豌豆苗正嫩,掐上一把做豌豆豆腐汤,指定鲜!
叶白柚手指痒痒。
不过有正事儿,到底是忍着走远。
联排十多座房子的地方,就是庄子里的工坊了。这里的房子不似居住的那般精美,像一个个方正的仓盖了四角尖尖的帽子。
去年的时候,工坊已经做出来了。后面又加了面进来,想必又扩建了的。
如此这般,一溜烟的房子排列在平坦的地上,与清朗碧空相望,看着颇有些震撼。
每个房子之间,中间都修了围墙。房子之间又通过围墙上的门连接。
不是同一个工序的工人是不能够交流见面的。且工人也牵了保密的契书,一旦违约,将会承担严重的后果。
叶白柚从头一个房子一直往后走。每一个屋子里都有一到两道生产工序,有重叠的,也有单独的。
里面工人都带着头巾,身上的衣服也是他当初随口提议的干净统一的工作服。只在门口望去,屋子里面是井然有序,没有半分的嘈杂。
走到中间,正好,白叔就在里面忙着。
这个房子里面堆积的都是干米粉挂面,是直接装好能拿到外面去卖的。
叶白柚看着他拿着干米粉在查看,觉得他有些像在做最后的抽检。不过也是,照着相公说的,这边大大小小的事情靠着白叔,也是老管家的细心与能耐才能让人觉得能靠得住。
“白叔。”叶白柚出声招呼。
“夫人来了。”两鬓已经是有些斑白的白鸣严肃地看过来,见是叶白柚立马变得和蔼,“夫人赶快进来坐。老三还不看茶。”
叶白柚看了一眼沈三,笑眯眯道:“不用,我也不多打扰。来这儿就是问问白叔,您对着潭州府熟,看看有没有好一点的媒婆。”
“媒婆?”白鸣诧异。
“您不知道?”叶白柚也有些惊讶。原来沈三藏得这么好,要不是他俩当时回来晚了,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
那这人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将人家小哥儿娶回家。
白鸣站起来,看着沈三那踟蹰的样子。顷刻明白这媒人就是给他找的。
“哪家哥儿女娘?”
说起来,叶白柚也不知道。他在凳子上坐下,看着沈三那面红耳赤的模样颇有些看戏的乐趣。
“邓老头家的外甥,是个小哥儿。”
白鸣脸一黑。“我说呢,怎么那老头对你是千好万好,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不是的白叔。”老实人沈三急了。白鸣交代的事儿,他可是一点也没有靠着关系打哈哈的。
白鸣却是不管他急不急,话锋一转:“那哥儿怎么样?”
“好,很好,长得好看。很乖,就是喜欢哭,还给我送饭呢……但是跟邓老头没关系,您交代的事儿我也没有胡乱来。”
看着他一说就停不下来的样子,白鸣霎时笑开。“怕什么,要不是我让你跟着他学,你以为你能这么快找见夫郎?”
叶白柚一听,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咱白叔就是这个媒人啊!”叶白柚双眼放光,“果真,姜还是老的辣。”
他看白鸣眼中的精光,怕是找就有这个心思了吧。
沈三也是瞬间反应过来。他挠头,脸上又是感激又是不好意思。“我说呢,你怎么会让我跟着他学。”
白鸣没好气道:“你以为,人不打听清楚,我白鸣就会将人放进来吗?”
“不过也好,手艺也传开了,夫郎也有了。两全其美不是。”
“不过话先说在前头,那老邓头家的外甥命苦,但是个好的。娶进来你可要好好对待!”
沈三哪里听不明白他也要帮忙走一趟,顿时咧嘴傻笑。“是!”
白鸣欣慰拍拍他的肩膀:“既然如此,你自个儿先去把聘礼备好。”
叶白柚笑着接到:“那白叔,我们来找个良辰吉日,好去下聘。”
白鸣看了看沈三,明了笑道:“好好好。”
居然去请了夫人,胆儿还挺大。
最后,两人都觉得越早越好。挑挑选选几个时间,最后直接将下聘的时间定在三日后的吉日。这三日,沈三就放个假好好准备下聘要的东西。
事情敲定,已经是申时末了。
沈无璟还没回来,叶白柚会去的时候独自用了饭。困意袭来,打了两个哈欠立马睡着了。
——
潭州府,城内。
江知询一家住在巡抚府的后院。里面鲜少人来,也无人会想到在巡抚府查人。
因此,沈无璟跟齐闻语那一眼对视,也是通信儿的。
现在天色晚了,沈无璟做完了事儿才悄悄翻墙进了巡抚府。
而江知询却是已经早早地等着他了。
“来了。”
“嗯,身体怎么样?”
“我身体好,早好了。倒是苦了落落。”
沈无璟只能安慰:“萧同舟的人已经撤走了,这边现在暂时安全。”
“阿晏,我们想去北疆。”江知询抬起头,眼中血红,平静中藏着深不可测的仇恨。像风平浪静的海下充斥着数不清的旋涡。
沈无璟心中一紧,嗓音微涩:“江亦游,你想干嘛?”
“阿晏……”两相对视,二十几年的玩伴,谁能看不出对方的心思。
江知询面露痛苦,双手捂脸弯曲了脊背。
“阿晏,萧同舟不会放过我们的。只要在他的天下一日,他就一日不会放过落落。不会放过阿辰。”
“躲躲藏藏终究存在隐患,安稳从来都是我的妄想。因为我的妄想,所以才会导致落落二次受伤。事实已经证明了不是吗?”
江知询松开手,再抬起头来,眼中已经是冰凉一片。“退不了了,只能往前。与其躲藏,不如试试另一条路。”
沈无璟敛眉,他知道当初只想要安稳生活的江知询变了。
沈无璟沉静下来,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在北疆,你确认他们就不会受伤害?”
谁也不知道,几年没有见过面的人,现在轻易能称王称霸的人会怎么对待他们。
“不会,再怎么样他们不会受到性命威胁。”江知询双手扣在桌子上,眼中闪着睿智的冷光,“这一点,我敢肯定。”
也是因为有这一点,就够了。
只要人好好的,即便是当做秦家人反萧同舟的伐子,那又如何。至少,他们的阿娘是秦家最宠爱的女儿,秦家肯定好好对待他们两个。
落落现在不适合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了,也已经不能再受伤……
烛光点点,照不透黑蒙蒙的天。
沈无璟看清他眼中的坚持,喉中的话滚了几遍,最后只道:“你们想什么时候走?”
“越早越好。”江知询没有一丝诧异,因为他知道,沈无璟回答应的。
沈无璟点点头,看了他一眼后起身。
“走水路,我给你们安排人。”
陆路颠簸,且时间极长。萧同舟的眼线遍布大燕,只有海路,快而安全。
“阿晏,谢谢。”江知询话语哽咽。
“你当初也帮了我,无论是看在这份儿上还是看在几十年的情谊上,也是应该的。”
“只一句话,好好保重!”沈无璟话声一顿,喉咙微紧,“我就不来给你们送行了。”
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烛火在晚风中明明灭灭,缺了一半的月亮挂在半空。冷碎的光落下来一点,将相对而立的两个身影照亮。
江知询双眸坚定,看着缓缓转身的人,他道:“保重。”
今日一别,不知要多少个年头才能再见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江知询最后看着消失在墙头的小黑点,嘴角扯了扯,随后吹灭了烛火。
乌云被风吹过,渐渐飘离开那黄橙橙的月亮。
城外,马蹄声渐大,顷刻间藏匿在光影之下。
——
庄子上。
沈无璟穿着亵衣推开卧房的门,床上的人已经睡了。但是睡得不安稳,被子轻轻一拉,人就醒了。
“相公……”叶白柚趴进男人怀里,声音含着浓厚的鼻音。
“快睡吧,夫郎。”
叶白柚蹭蹭温热的脖颈,嘟囔:“你舍得回来啊。”
沈无璟侧身,摩挲着哥儿的脊背。温声喃语:
“舍得,怎么不舍得。”
“夫郎快睡,明早起来收拾我也不迟。”
“唔……打。”声音渐弱,耳畔的呼吸均匀了。
沈无璟手心贴着自个儿夫郎的脸轻轻摩挲,随后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贴着温软的人,好歹是将心中的杂念抛掉,勉强睡了过去。
——
清早,窗棂中的光投射进来。
叶白柚颤动着长睫,缓缓睁开眼。耳侧,温热的呼吸弄得他汗毛竖起,梦里都痒得不行。
侧头瞧见是沈无璟,脑中顿时想起他大半晚上才回来的场景。
身子一翻,直接将男人当成屁股垫子,坐在他肚子上。
“沈无璟!睡什么睡!”叶白柚拱着被子,双手捏着男人的脸往两边拉扯。
他早起早睡,精神好着呢。可不像男人这个样子,当个夜猫子,大好时光还在补觉的。
“夫郎……”沈无璟迷蒙睁眼。
看着自家哥儿袒胸露腹地坐在自己身上,他手一拉,将人轻轻搂紧臂弯。“不凉嘛,小哥儿。”
“凉了才清醒。”叶白柚戳了戳男人的肚子,“沈无璟,睡什么睡,起来。”
“不起。”
“起来。”叶白柚在他怀中翻腾。
干活儿也是要有干活的时间的,谁大晚上的还要加班。以前也就罢了,现在可不行。
“夫郎,我困。”男人嘟囔,将脑袋往叶白柚的怀里藏。
“臭流氓,占我便宜是吧。”
“嗯,占便宜。”小哥儿光溜溜的,手心摸着软乎乎的。搂紧了,像搓汤圆那样揉个几下,顿时就软了身子。
叶白柚红着脸,看着怀中只瞧得见个后脑勺的男人。
“起来!”他羞赧。
沈无璟闷不吭声,好似睡着了去。若不是被子中间像跑进来一个小兔子,一跳一跳的,还真就可信。
今儿个晨雾重,叶白柚被抱起来洗身子的时候,被男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收拾人不成自己反被收拾,叶白柚狼狈收场。
己方不敌,这事儿暂且作罢。
——
吃过朝食,沈无璟要去府城办事儿。拗不过叶白柚,只能将他带上一起。
“夫郎,你只需要在旁边提点几句就成,费不着自己上手。知道了吗?”
看看这人,吩咐了大师傅又跟掌柜的说了还不行,还要拉着自己再三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叶白柚站在台阶上,指尖点了点站着不走的男人,“你不是还有事儿吗?我告诉你,你今晚要是回来晚了就别上我的床!”
沈无璟还想叮嘱的话咽了回去,他深深地看了哥儿一眼,随即道:“你进去我就走。”
叶白柚眼睛一亮,潇洒冲他摆摆手,毫不留恋地进了门。
沈无璟:“……”
“小没良心的。”
沈无璟看了一眼门里的身影,快步离开。
他去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这酒楼的后院。几天前,还是从前头进后院的。但是现在为了做生意,所有人只从另一条街房子里的密道里进去。
他今儿个要做的,是确认送江知询走的一切事宜。
酒楼里,没有了管天管地的人,叶白柚是放手来做。
天知道他已经废了几个月的时间了。年前忙起来觉得累,可现在所有东西都撒手了,开始还觉得轻松,久了那就是无聊至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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