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斐周末没去赴约,没道理往亲爹的男朋友身边扎,他戒奶很久了,张旭尧那样的大胸也不行。
那晚之后他反复对灵魂进行了洗涤,将暗戳戳的不齿心思都抛出了脑外,重新拾起了沦丧的道德。
方斐今年大二,课业之余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勤工俭学。今日周末,咖啡厅三三两两坐着人,角落里那张预定的位置一直空着,桌上的玫瑰倒是娇艳。
手中的餐布顺着杯口转了一圈,店门上挂着的风铃响了起来。
“欢迎光临。”方斐挂上了职业笑容,抬眼看到推门而入的客人时,漏出了诧异的表情,“爸,你怎么来了?”
临近十点的最后五分钟,方书玉手里捧着一束黄色的菊花,走进咖啡厅,他穿着中规中矩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的直筒裤子,略长的碎发遮住眉眼,乍一看像是清清爽爽的大学生。
方斐的面相随了方书玉七八成,干净、柔和,温温润润,只有眼睛不像,方书玉眼波温柔,方斐却带着拧巴的乖。
咖啡馆静谧,方书玉压低声音:“我和你张叔叔约了十点在这见面。”
张叔叔?方斐一怔,老师、后爸加叔叔,怎么缩略组合?他摇了摇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菊花用报纸裹着,细看挺好看的。方斐迎上去,微微皱眉:“爸,你约会去殡葬用品店买打折的菊花?”
方书玉有一把好嗓子,听起来像摸了一把天上的云:“花很好看也新鲜,帮我收起来,我一会儿带回家。”
方书玉每天买菜会路过几家殡葬用品店,偶尔遇到打折的菊花会买上两朵,他不嫌晦气,只是爱花,插在房间的角落,看上两眼赏心悦目。
方书玉落座,背对着门口,马上快十点,张旭尧还没到。
方斐盯着手机上的时间,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相册的图标,弹出的第一张图片就是张旭尧的证件照。
免冠寸照,学校建档时使用,几天前张旭尧将照片发给了方斐让他帮忙改一下背景颜色。
张旭尧不常笑,照片上也一样,方斐上高中时,张旭尧在学生口中的绰号是“狗爷”,严厉、脸臭、很狗,但惹不起。方斐望着照片中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表示认同。
“把我的照片放在菊花前,这是向遗像告别呢?”
不咸不淡的声音在方斐身后响起,惊得他浑身一抖。
“没有,别瞎说。”方斐息了屏幕,手机背在身后,又将吧台上的菊花推远,“狗……张旭尧,你迟到了,这样很没礼貌。”
张旭尧抬起手腕点了点腕表:“压点,没迟到,菊花收了吧,不就是搅黄一个对象吗,我罪不至死。”
他向咖啡厅中望了一眼,看到了方书玉的背影,远远瞧着有些像方斐。
“你一会儿收收你的臭脸……温柔一点,我爸……挺喜欢你的。”方斐看着吧台上大理石错乱的花纹小声叮嘱。
张旭尧垂下眼睑静默了片刻,然后拉开步子向方书玉走去,随便扔下了一句:“啰嗦。”
两人过了招呼,落座、寒暄,张旭尧脸上确实带了淡淡的笑意,比照片中显得亲切了许多,阳光穿过窗子落在方书玉蓬松柔软的发丝上,像油画用白色颜料描绘出的温暖明朗。
方斐瞧了一眼,就别开目光忙起了手里的事情。
饮品是其他店员送去的,年轻的女孩回来就趴在吧台上兴奋低语:“方斐,那是你爸爸?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咱们学校的研究生,你长得可真像你爸,基因太好了吧?”女孩向方斐身边一凑,“斐,我对你爸心动了,你叫声妈妈来听。”
方斐无奈地看了女孩一眼,轻声威胁:“我会向你男朋友告状的。”
女孩眼皮一翻,笑着拿出手机给男友发语音:“方斐的爸爸长得特别帅,我想给方斐当妈你同意吗?”
对面秒回了一段音频:“那下回让方斐叫我叔叔,你跟谁不重要,辈分不能差了。”
女孩扔了手机,满脸促狭地问方斐:“还告状吗?”
方斐看着手机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不告了。”
“说到告状……”女孩向角落里的寸头男人抬了抬下巴,“那人谁啊?他一直在向你爸告你的状。”
“告我的状?”方斐看了一眼张旭尧,见他手臂搭在桌子上,姿态随意松懒,倒是一副好脾性的样子,“他都说我什么了?有提到包吗?”
没等女孩回答,方斐的手机屏幕就跳出了一条信息:方斐,忙完工作你过来一下。
信息是方书玉发来的,方斐抬眼正好撞上了他的目光。
放下手中的方巾,方斐在便签纸上写下了两个字推到女孩面前,然后绕出操作区,走向角落的那张餐台。
“方斐,这什么意思?”女孩扬了扬手中便签纸。
方斐转身:“你不是问那个男的是谁吗,这是他的名字。”
女孩又看了一眼便签,喃喃自语:“姓狗?”
方斐在圆形的餐台前加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方书玉冷脸时也不见几分厉色,责难的话里带了些无奈:“方斐,你最近又闯了什么祸?”
方斐心里怨恨张旭尧无事生非,想白他一眼,又因为距离太近,没怎么敢:“也……没闯什么祸,爸你说的是哪件啊?”
张旭尧喝了一口咖啡,完全没有告密者的羞愧,齿间含着咖啡香,声音听在方斐耳中都是微苦的:“你的前前男友偷了人家的单反相机,让你去顶罪那次。”
哦,不是包的事,但这件更严重。
方斐轻“啧”一声,脚在盖着幔布的桌下缓缓移动,顶上张旭尧的脚尖,轻轻踢了踢,有些讨好的意思,可还是没能堵住对方的嘴:“还好,你还知道些利害关系,没傻到在自己的档案里记上一笔案底。”
方斐快速点了一下头:“我心里有数,不会吃亏的。”
“那个男孩后期诬陷你,还不是张老师为你摆平的。”方书玉伸手扳了一下方斐的肩膀,让他面对张旭尧,“还不谢谢张老师。”
四目相对,张旭尧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表情。方斐心里骂了一句“告状狗”,面上却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张老师,让您费心了。”
方书玉开了一家规模很小的课后辅导中心,见天和糟心的孩子打交道,他有心讨教,便问:“张老师,你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翻起眼睑,张旭尧目光中都是诲人不倦的殷切:“做了做思想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每一个字方斐都听得懂,连起来却理解困难,他最近在学骂人,心里蹦出来一句“扯犊子呢”。
骂完,又觉得太粗俗,脸上微微一红。
那日,张旭尧一脚将前前男友踹进了月季花丛,皮鞋踩在他的半边脸上,用力向下一捻,让另外的那半边脸扎满了花梗上的尖刺。
张旭尧摘了烟,拇指弹了弹烟蒂,带着余温的烟灰扑簌簌地落在脚下人的眼睫上。
方斐还记得那天前前男友的哭嚎与求饶,以及张旭尧将带火的香烟扔进踩着的那束头发中的冷漠。
事后,方斐带着手套将压倒的月季花一株一株地扶起,张旭尧坐在花坛边玩扫雷,那是他唯一的娱乐项目,玩得很好,总能通关。
夕阳垂地,天角漾起霞光,温柔的光线从钢筋水泥的楼体后挣扎出来,落在娇艳的月季花上。
“压断了一枝。”方斐坐在张旭尧身边,用手指碰了碰花瓣。阳光斜照,将那枝花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张旭尧的裤子上,又慢慢攀上了他的衬衫,印在心口。
好像将花送给了张旭尧一样,方斐想。
地雷被一颗一颗找到,方斐又坐近一点,他看着张旭尧的手机屏幕,在游戏最紧要关头的时候使坏,将折断的鲜花送到男人面前:“送你,谢谢。”
雷没炸,那支花也举了半天,张旭尧翻了支烟衔进嘴里,才接过花随意敷衍了句“以后别惹事”,他低头重新扫雷,夹着烟掐着花,手指不算灵活,最终还是炸了。
方书玉在桌子上敲了敲,唤回走神的方斐:“以后别惹事,去工作吧。”
方斐暗自翻了个白眼,两个人说的话一字不差,这恋爱你们不谈谁谈?
他临走时建议:“谈情说爱,别再提我。”
十几分钟后,张旭尧率先离开,结账后只在吧台上轻拍了两下,算是与方斐告了别。
方斐曾经照猫画虎的学过,逼没装成,反倒闹得不伦不类,有些尴尬。
方书玉离开时还没忘自己那束菊花,接过方斐递来的花,他那张过于年轻的脸上也出现了为人父亲的沧桑:“方斐,我不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要做这些出格的事情,不管是叛逆还是猎奇,我只希望我的儿子能安全、快乐。”
方斐的目光落在菊花上,轻声道:“我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我现在……挺快乐的。”
方书玉一时无言,勉强调整了表情,说道:“张老师搬了新家,你有空过去帮忙搭搭手。”
刚刚重拾高贵灵魂的方斐拒绝:“我不去。”
“人家帮我们这么多。”
“爸,你可以去。”
方书玉笑着说:“我那个补习班有多忙你也不是不知道,哪有时间过去,小斐……”
方斐不慌不忙地截断亲爹的话,指了一下吧台中的女同事:“爸,她看上你了,想做我后妈。”
方书玉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随即涌起红霞,他拢紧菊花落荒而逃,只留下一句:“有空回家吃饭。”
咖啡厅的门即将关上的时候,方斐叫住了门外方书玉,从窄窄的门缝中,他问:“你和张老师算是真的谈上了?”
方书玉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室内女孩儿的目光,想了一会儿才回:“算吧,约了下周看电影。”
“挺好。”方斐提高唇角,笑着说,“那你就离某些人远点吧。”
送走方书玉,方斐才有空看装在口袋里震动了两次的手机。
信息是张旭尧发来的:每日计息五元。
第二条:一周一结。
方斐轻声叹气,切换到方书玉的界面,发信息问:爸,我也想买些打折的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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