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书玉今天起晚了。
阳光被窗棂分隔成窄条,落在人造假发上泛起粼粼的光。修长的手指动了动,那抹豆蔻在阳光下显得更艳。手指将长发一拨,露出了方书玉端秀的侧脸,还闭着眼,睫毛轻颤。
他趴在凌乱的床上,烟紫色的轻纱被推至腰际,丰满高耸之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牙印儿与指痕。
忍着刺目的阳光睁开了眼,方书玉拖来枕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屏幕上的数字让他一惊,迅速翻身而起,唤醒了身上丝丝落落的酸痛。
褪去女装和假发,又将指甲上的颜色清理掉,方书玉翻出自己常穿的衣服套在了身上。
方书玉的补习班在新发镇上开了有七八年,几年前教育政策改革,不允许私办补课机构,方书玉就将补习班改成了小饭桌,连带着免费为孩子辅导功课。
方书玉做饭清淡,没滋没味儿,用秦三的话来说就是嘴里能淡出个鸟来,但方书玉的生意倒不错,在这儿吃饭的孩子大多是为了他认真细致的课后辅导。
穿好衣服,方书玉连镜子都没来得及照一下就急着出门买菜,推开入户门,正巧方斐从外而入。
方书玉一怔,问他:“现在回来,今天是没课吗?”
方斐的目光在方书玉敞开的领口上瞄了一眼,随即别开目光,声音很小的“嗯”了一声:“回来取点东西。”
方书玉在他细软的发丝上摸了一把:“我去买菜,想吃什么,中午给你做。”
方斐摇摇头:“都行。”又在方书玉即将打开院门时叫住他,“爸,换件衣服吧。”
方书玉表情微顿,随即去摸自己裸露的脖子,脸上烧出了一片红霞。
“我这……”
“没想到张老师还挺凶的。”方斐背身蹲下去整理院角种的花草,嘴中调侃:“我都已经成年了,该懂的都懂了。”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沉缓,像是终于撑不住那份玩笑,“爸,你既然和张老师在一起了,秦三那边就断得干净些吧,今早我回来看见他妈妈在街口吵架,很厉害,据说她十几年都没吵输过。”
方书玉拢着衬衫的领口,不知该如何回答会错意的方斐。不可避免的,他又想到了秦三,昨晚年轻的男人确实花样百出地讨好,却从始至终都未退去自己的那条长裙,也不曾兑现他不久前立下的豪言。
意乱情迷时,秦三似乎也曾勉强试着去做,掌温逐渐向前,却在最后一刻还是停了下来。
方书玉垂下眼睑向房间走去,经过方斐时,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你放心。”
秋季雨少,两滴泪水在房门的回弹声中砸进了墙角的土壤里……
院外,一兜蔬菜被放在了门前,一直靠在院墙上的高大男人将烟叼进嘴中,好半响又拽了下来团进手里揉碎,指缝兜不住碎屑,在他转身离开时落了一路。
方斐的前男友主动到公安局投案自首,又写了悔过书及道歉信递交了学校。
方斐走在校园中依然受人关注,他却没什么心思理会,背着挂着两个校徽的祖宗包找了处安静的地方给张旭尧发信息:“照片的事情已经得到澄清,丛齐现在也被依法拘留,谢谢师爸,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消息刚刚发出去就收到了回应,张旭尧的信息向来简短:“请我吃饭。”
“最近课业好忙。”
“忙到昨晚在酒吧逗留了三个小时?”
“你……怎么知道?”
张旭尧没回他的问话,只发了一个定位:“今天晚上这家餐厅,带足钱。”
方斐点开餐厅的定位,看到人均价格时叹了口气,他翻看了微信零钱,又算了算自己身上的现金,应该差不多可以支付一餐。
做完这些,他趴在自己的祖宗包上,在对话框中输入了一个“好”字。
按了发送键后,他用袖口蹭了一下眼尾,没过多久,又蹭了一下……
餐厅离得远,方斐下了公交车还要再走十五分钟,沿路前行,听到了身后有汽车鸣笛的声音。
转头一看,张旭尧正开着车随行在他身后,眼神一偏,是让他上车的意思。
方斐上了车,规规矩矩叫了声“张老师”,张旭尧轻“嗯”了一声,踩下了油门。
餐厅很高档,有专人弹钢琴,也有很美的落日欣赏。方斐在心里计算着价格,点了两份牛排套餐,送还餐牌时,客气地向服务生说了谢谢。
“来一支酒。”张旭尧补充,他点了点餐牌上的红酒,“这个。”
方斐瞄了眼价格,心中一紧,唇畔的笑容有些僵硬。
“可以吗?”张旭尧象征性的征求方斐的意见。
方斐拔直脊背,双手交叉:“可以。”
上了餐食起了酒,方斐举起酒杯,郑重地向张旭尧道谢:“谢谢你张老师。”
张旭尧将切好了的牛排换给方斐后,才端起酒杯,不咸不淡地回了声:“客气了。”
两人这一餐吃得安静,直到红酒见底也没言语几声。结账时,方斐将准备好的钱,和刚刚跑卫生间向室友借来的钱零散托出,侍者的账单上却放上了张旭尧的信用卡。
方斐不解:“不是我请你吗?”
张旭尧今晚心情一直不算好,如今连装都懒得装,把方斐从椅子上拽起,单手推着他的肩膀向餐厅外走:“一会儿有你请的。”
出了高档餐厅,开车一刻钟就有路边摊,入秋夜凉,摊主用塑料布搭成棚子,遮风挡雨,拢了一团热气在棚中。
方斐被安置在红色的塑料凳上时,问了一句:“你没吃饱?”
张旭尧将茶壶放在他的手边,又将自己的茶杯推了过去,然后转头与摊主点了些热食与冷串。
路边摊没什么好茶,茶沫子在茶水上飘了一层,方斐将斟满茶的杯子放在张旭尧面前,只得了两下指尖点在桌子上的感谢。
这回的酒换了烧刀子,方斐有点犯难,但他瞧出了张旭尧不痛快,所以即便白酒满了杯,他也没敢提出异议。
张旭尧举杯:“这顿你请。”
方斐微怔,又开心:“张老师你随便点,咱今天不醉不归。”
杯子相撞,微漾的酒湿了指尖儿,张旭尧喝了一口高度白酒,眉头都没皱一下。
放下酒杯,他说:“不是有感恩的心吗,去唱一首。”
方斐被白酒逼得轻咳,一边拍着胸口一边顺着张旭尧的目光望出去。
这处是个小夜市儿,路边有简易的卡拉OK,两块钱可以唱一首,多被老年人和酒疯子霸占。
方斐指指自己:“你让我去那里唱《感恩的心》?”
“不唱,拿什么感恩?”
方斐不知张旭尧今晚心里装着什么邪乎气,竟都发在了自己身上。他在桌下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张旭尧的脚,有点讨饶:“可不可以不唱?”
没人言语。
“我以后单独唱给你听好吗?”
张旭尧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举起酒杯,大发慈悲地应了声:“可以。”
方斐也赶紧举杯,连声道谢,嘴皮子再次碰到辛辣的白酒时,他听张旭尧问道:“那晚还是秦三送你回学校的?”
方斐再次呛了酒:“那晚……正巧顺路。”
“据说你想邀请他去寝室坐坐。”
“咳咳……没有,怎么会?我们寝室不让外人进的。”
棚外传来走调的嘶嚎,醉了酒的男人拿着麦克风摇摆着腰肢,夜风鼓动着塑料步哗哗作响,摊主的油烟机一刻不停地运作,就在这嘈杂又平凡的一刻,方斐看到张旭尧放下酒杯,直视自己,轻声问:“方斐,你还喜欢秦翼吗?”
———
方斐真的醉了,前有价格昂贵的红酒,后有工薪消费的烧刀子,两相作用,如同火上浇油,让他踉踉跄跄,几乎走不稳路。
张旭尧一手夹烟,一手掐着他的后颈,一路将人带到了车上。
车门一关,隔绝了各种声音,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的包。”方斐嘟囔了一句。
张旭尧将手中的提包扔进了后座:“没丢。”
方斐安了心,任由自己醉了下去,他闭着眼靠在座位上,轻声呢喃:“张旭尧,喝酒不开车。”
零散的头发遮着眉眼,削尖的下颌微微扬起,集市上远远的灯光倾泻而来,勾勒出美好又脆弱的剪映。
张旭尧看着方斐,又吞吐了一口香烟,刚刚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随便找了个话头搪塞了过去。
那就是还喜欢吧?张旭尧转开目光,叼着烟自嘲:“多大年纪了,还他妈争风吃醋。”
夜愈发沉,剪影都开始模糊,隐隐传来的歌声切换了几首,密闭的空间里才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方斐,该感恩了。”
方斐深醉,挣扎了几次才睁开眼睛,他向声音的源头看去,目光从张旭尧的眼睛一点点向下,最后落在了唇上。
手脚并用地爬起,方斐一头扎在了张旭尧的怀里,伸手去解男人的扣子。
张旭尧被他解扣子、系扣子的时候多了,已经习以为常并不在意,他慵懒地靠在车门上,夹烟的手擎着方向盘,偏头吸了一口烟,淡淡扔下一句:“犯毛病。”
“你好凶啊。”方斐边解扣子边拖着醉意说道,喝过酒他的手指不算灵活,动作有些粗鲁。
张旭尧垂下眼睑看他:“谁凶?”
“你。”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方斐忽然有些委屈,“你亲人好凶啊。”
摘烟的动作一顿,张旭尧慢慢蹙起眉头:“谁亲你了?”
醉了的方斐没听出话中的危险,依旧与那几颗扣子较劲:“你!那么用力,都亲出印子来了。”
张旭尧骤然扳起方斐的脸,压声问:“把话说清楚。”
方斐酒后混沌,哪里说得清楚,他一头扎进张旭尧的颈窝,喷着酒气:“我也要把你亲出印子,种草莓!”
重重一裹,然后直接用了牙齿!
张旭尧身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眉间压上了戾色与翻涌的未名之色。
他姿势未变,任由方斐在自己身上作孽,目光看着暗沉的夜色,将烟送进口中。
“方斐,我好不容易穿上的人皮,就快被你撕碎了。”
作者有话说:
张老师,快脱了你那张人皮吧,大家都等着呢。
明天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