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方形的房间不算宽敞,墙壁粗粝,并未粉刷,头上只悬着一盏灯,用线绳坠着,光线似老人的眼睛,黯淡无华。
戴着眼镜的男人觑着张旭尧的神色向前凑了凑,拴在手腕上的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拾起了地上的照片,翻了几张,慌忙说道:“哥,这可不是我拍的,我们虽然拍的东西不入流,但是也是需要美感的,这些简直是粗制滥造。”
他推了一把眼镜,仔细看了看照片:“P的吧?光影和颜色都不对,这是P的,和我无关啊哥。”
“王志义对吗?”张旭尧将手肘压在膝盖上微微探身,“一年前你骗照片中的这个人去拍照,被我揍了,我很难不怀疑这是你的报复行为。”
眼镜拖了把锁链,又急急向前一凑:“哥,上次你揍完我,我整整在医院躺了仨月,肋骨、指骨骨折,我他妈是真想报复,可是刚在道上扫听你就又被揍了一顿,哥,你说这我哪还敢报复啊?”
他拖着哭腔,“这照片真不是我弄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弄的,这也P得也太差劲了,哥,我是专业的,质疑我人品可以,质疑我业务能力真不行。”
张旭尧用拇指弹了弹烟蒂,转头看向另一个被锁的人,声音寡淡无波,像在谈论天气:“不是他,那就是你了?”
“不是我不是我。”坐在地上的青年向后躲,眼中惶惶,“你快放了我,你这是非法拘禁,犯法的。”
张旭尧轻笑:“懂法?懂法就好说了。”他将烟从嘴边摘了,指着地上的照片,“丛齐,你都没看一眼就否认不是你做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青年的呼吸急促粗重,他一面盯着张旭尧,一面伸长手臂从地上拾起一张照片,仅仅在眼前一晃,就烫手似的扔开了。
“我和方斐只谈了不到一个月的恋爱,我们早分手了。”
“你们分手就是因为他不帮你顶盗窃的罪名,所以你怀恨在心?还是因为那天我把你往花丛里踩得太狠了?”
张旭尧扔了烟,鞋底踏上余烬,轻轻捻动。青年心口一紧,被鞋底捻着脸无情地踩进带刺花丛时的痛,再次翻涌而出,令他轻轻颤抖。
脸上的半面皮肉跳动了几下,他从嗓子口挤出几个字:“和我没关系,不关我的事。”
“和你没关系是吗?”张旭尧从口袋里翻出一部手机,在屏幕上随意点了点:“虽然你把手机的浏览记录删除了,但也不是不能恢复。”
丛齐咬紧牙关:“有浏览记录也不能证明照片就是我发的。”
张旭尧点点头:“也是,但你忘了清除P图软件的残痕了。”
丛齐靠在墙壁上的脊背骤然挺直:“不可能,你说谎!”
“我看看。”眼镜此时已将自己当成了八卦看客,他拖着锁链走到张旭尧身旁,看向手机。
目光在手机上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张旭尧,然后推了把鼻梁上的眼镜:“连个会员都没开,怪不得P得不好,脖子和身体那条线像他妈用刀割的,这玩意儿发网上能有点击量吗?”
“不可能!”丛齐眼见着陷入恐慌,“你们胡说!”
“胡说个屁!”眼镜捡起了地上的一张照片,“不就是这张吗,和手机里的一模一样。”
“我手机都格式化了,你们不可能看到原来的记录!”丛齐握着双拳放声咆哮。
屋子空,似乎荡着回音,尾音还没落,丛齐就惊觉自己的失言,扣在手腕上的链条簌簌而动,他将自己用力的团进了角落:“不是……不是我……”
张旭尧从椅子上缓缓起身,狭窄的空间显得他更加魁伟高大,他走向丛齐,每走一步便配合了一声锁链的轻抖。
行至角落,张旭尧居高临下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他举起了手中的手机,轻讽:“我还没来得及去破解你的手机,只诈一诈,你就全招了。”
丛齐猛然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黑沉沉的,只有自己狼狈的倒影:“你……你们……”
张旭尧的身后露出个脑袋,眼镜嗤道:“真是个白痴!妈的,我好歹就坑陌生人,你他妈连自己对象都坑,不是,你对象?你是同啊?”
见无人回复,他又挤出个笑容讨好张旭尧,“哥,我演技不错吧,我一看手机上什么也没有,就随机应变那么一说,一下子就把他诈出来了,哥,这事搞清楚了,真和我没关系,你看我又立了一功,能不能把我放了?”
张旭尧反身抓住眼镜的衣领,动作不算凌厉,手力却用得足:“这回就算了,以后再让我遇到你坑人……”
眼镜赶紧接上后话:“见一回,你揍我一回行不哥?”
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锁,张旭尧拉着人向门口走,眼镜心里一松范,嘴上就不闲着:“哥,你一会儿狠狠揍他,妈的,基佬就是死变态,不揍他揍谁。”
刚刚打开的门缝又被一把关上,张旭尧向上一提人:“我也是基佬,确实挺变态的,要不你再留留,晚走一会儿?”
眼镜吓得两腿筛糠,腹部长好的骨头又隐隐犯疼:“哥,我胡说呢,基好啊,基……不用养孩子,谁想操那份心啊。”
“闭嘴。”张旭尧觉得聒噪,打开门将人向外一甩,“这几天会有人盯着你,嘴上最好严实点。”
“知道知道哥,江湖的规矩我懂。”眼镜忙不迭道。
唯一进光的那扇门被“啪”的一声关上,丛齐浑身一凛。
他也学着眼镜叫:“哥我错了,我一时昏了头,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张旭尧转身走近,影子压在丛齐身上,像一张沉重的巨网。男人垂眸,看一团死物一样看着脚下颤抖的青年,语气无波无澜地问道:“丛齐,你数学成绩怎么样?”
“什……么?”
棺材一样的房间里,竟然有一处暗室,暗室内有地牢,黑洞洞的,似乎会啖肉吞骨。
张旭尧拉开地牢的铁闸时,金属摩擦的声音向铁锯慢慢切割着溃烂的灵魂。
丛齐脚下汪了一团水渍,气味难闻,却不及地牢传出的万一。张旭尧将人拉到地牢旁,蹲在他面前轻声道:“知道这地牢里都关过什么人吗?叫出一个起码身家千万,关你,真是折辱它了。”
张旭尧的目光中第一次浮现冷酷,“你动了不该动的人,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怪我上次手软了,没让你懂得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惹的道理。”
站起身,他一脚将丛齐踹进了地牢,在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铁闸慢慢关合,张旭尧踩在菱形的钢架上,俯视蝼蚁一般的青年,将一沓数学卷子扔进了地牢:“也别闲着,做做题,要是有错的……”他转身离开,关门时扔下了一句,“那就别吃饭了。”
张旭尧刚刚拉开入户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他将钥匙放在五斗橱上,看到了同样放在上面摆得规规整整的方斐的那只祖宗包。
男人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波却似乎柔软了几分,他走到厨房靠在门板上,闲散地问道:“一会儿吃什么?”
烟机的声音掩盖了入门声,方斐看到张旭尧时有些惊讶:“回来了,刚刚打你的电话不通。”
安全屋屏蔽了信号,张旭尧随口敷衍了一句。
两菜一汤摆上饭桌,方斐摘下围裙:“不问我为什么过来。”
张旭尧坐在餐椅上舀汤:“想徜徉在数学的海洋中?”
“不想。”短暂的笑容过后,方斐拿着筷子静默了片刻,“在学校里,我现在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关注。”
张旭尧正视过来:“他们都知道那些照片是假的。”
方斐扒了一口饭,机械地咀嚼:“但那些窥探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让人很难忍受。”
羹匙放在汤碗中发出清越的声音,张旭尧推开餐具,抬手解开了衬衫的几颗扣子:“你来系扣子,心情会不会好点?”
方斐微怔,漾出笑容,他放下筷子勾手:“过来。”
张旭尧向前探身,方斐也倾身而起,隔着桌子,摸上了那排纽扣。
方斐漂亮,手指也纤长白皙,搭在黑色的扣子上,像新发的笋尖儿。张旭尧看着他低垂的眉目,忽然缓缓问道:“当初你喜欢丛齐什么?”
送进扣眼的纽扣滑脱出来,方斐抬起眼睫看向无波无澜的男人:“为什么问这个?”
“忽然想知道。”
方斐坐回椅子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箸青菜放进瓷碟,无所谓道:“就挺喜欢的。”
张旭尧将剩下的两颗扣子自己系好,也拿起羹匙喝汤:“具体一点。”
“抽烟喝酒烫头,坏。”方斐回得利索。
握着羹匙的手崩起青筋,张旭尧的声音却依旧平稳:“就喜欢坏的?坏就可以?”
“对。”
手中的餐具骤然一落,张旭尧迅速起身,绕过餐桌一把拉起方斐向门口拖去:“你想找坏的就去找,别把我这里当成你的避风港。”
拉开门,漂亮纤薄的青年被推了出去,张旭尧盯着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漠然地缓缓地关上了门。
门里门外一下静了下来,窗帘被微风轻轻鼓动,房间里的饭香散了几分。
张旭尧很少冲动,做事也不应激,他从没想过自己能有一天会对方斐发怒。深叹了一口气,生出了几分自责,他压下了情绪,伸手去拉房门。
几乎同一时刻,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听得出忐忑与犹豫。
门板被拉开时,方斐眼中的泪水已被抹去,眼尾带着湿痕,睫毛都沉重了几分,他极力控制着嗓音,让自己显得平静有礼:“张旭尧,我的高价包还在你屋里,我能进去取吗?”
顿时,张旭尧心里的那点气就都散了。
他沉身望着方斐,面容严肃:“方斐,喜欢坏的是吗?知道我做了什么吗?就在刚刚,我将你的前男友丛齐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他嘶声力竭地哭嚎,吓尿了裤子,而我锁上了门离开那里,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回家吃饭。”他将愣怔的人向前一拉,钳着下颌,“我他妈比谁都坏。”
“为什么?”方斐眸光微闪,“因为我的照片……是丛齐合成的?”
“对。”
两个人离得极近,呼吸裹缠,方斐从震惊到空白,又到……惊喜的表情清晰地映进了张旭尧的眼中。
高大强壮的男人被人蓦地一抱:“张旭尧,你在为我出气?”
方斐跳得很高,被张旭尧托了一把才没摔倒,他双腿一盘,挂在男人身上:“真的是他做的?你真的把他关进了地牢?”
张旭尧抱着人走回房间,反手带门:“嗯。”
又补充,“还给他扔了一沓数学卷子,做错了,就不许吃饭。”
方斐眸光灿烂,将男人搂紧了一些,轻声道:“怎么办?”
好想亲你。
“嗯?什么怎么办?”
“好想……奖励你。”
男人脸上挂了笑,将人又向上一托:“怎么奖励?”
方斐快速地瞄过张旭尧的嘴唇,然后红着脸慢慢倾身吻上了男人鬓角的疤痕。
“谢谢你,张旭尧。”
作者有话说:
小甜饼,大家轻轻松松看就行。明天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