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斐谈过很多次恋爱,却第一次失恋。
心上像掏了一个洞,冷风从前面进后面出,倒也留下了过路费,一把冰渣子。
他时常蜷在床上,看与张旭尧的往来信息,男人发来的话很少,语音更少,方斐躲在被子里听,听完便会给自己一个巴掌。
“三儿的事儿都放到明面上了,他却一句解释都没有。”裹在被子里的眼眸竟还可以更加暗淡,声音也被狭窄的空间压得愈轻,“方斐,你还留恋什么?”
任谁都看出来了方斐的颓败,关磊跑过来关心,他这人极其八卦,又爱刨根问底,方斐不愿多说,只道最近自己身体不适。
转日,关磊竟送来了慰问品,方斐心里觉得自己装病收人家东西不妥,手上却很没道德地接了过来,客套着:“就是小病,劳你还拿东西来看我。”
“不是给你的。”关磊大马金刀一坐,剥了方斐的橘子,大半个塞进嘴里,说话时带着咕叽咕叽的咀嚼声,“我前几天回了趟老家,带了些特产回来孝敬我叔儿,刚刚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东西放在你这儿就行,这不,我就给你送过来。”
方斐正给关磊递纸巾,听到这话指尖儿和心尖儿同时一颤:“他说放在我这儿?”
关磊将另外半只橘子塞进嘴里,勉强“嗯”了一声。
“没说什么别的?”
关磊吞下橘子,看着方斐又攥回掌心的纸巾,用手背抹了把嘴:“我叔儿在电话里就跟我说不过三句话。”他抬腿往寝室外走,“你什么时候去他那儿就帮我带过去,记得帮我吹吹枕头风,美言几句。”
“对了,”手搭上门把,瘦猴一样的青年又转回身,“管理学院一男的最近总打听你的消息,你不会又招惹上什么烂桃花了吧?方斐,我叔儿那人除了不好的地方其他都挺好,你可别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啊。”
团在手里皱巴巴的纸巾又被一点点展平,方斐轻喃:“为什么一定是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说啥呢?大点声。”
方斐看向关磊:“一只橘子一块二毛五,转我红包,谢谢。”
在方书玉的坚持下,周末方斐回了趟家。
两人一见面,方书玉就皱起了眉:“你怎么瘦这么多?脸色还这么差?”
方斐弯腰去逗一只杂毛流浪猫,随口敷衍:“最近有点感冒,已经快好了,不用担心。”
杂毛猫是附近一霸,极不亲人,偶尔心情好了,会让方书玉和方斐摸上两把,谁让这院子永远放着猫粮,又许它来去自如。
方书玉看了一眼方斐身后,没有等到每次同行的那个人,他拉着儿子进屋,门多留了一会儿,见杂毛猫伸了个懒腰没有进来的意思,才关上了门。
温水缓缓入杯,方书玉温柔的声音散在暖室中:“发生什么事了小斐?是与……张老师有关吗?”
午后的阳光晃人眼,方斐倒在沙发上,拿了一个靠枕遮住脸,声音捂在柔软的棉絮中,又沉又闷:“我们分手了。”
“分手?”流畅的水线瞬间断了,这个消息过于突然,方书玉又确认了一次,“你和张老师分手了?”
“嗯。”方斐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面朝靠背,是拒绝交谈的意思,“别问我为什么,不想说。”
方书玉走过去坐在方斐身边,用手轻轻抚摸乱糟糟的细软发丝:“那我能问问是谁提的分手吗?”
“……是我。”
发丝上的手指一僵:“小斐你不会又喜新厌旧了……”
话音儿被翻身而起的方斐截断:“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认为问题出在我这里?为什么一定是我喜新厌旧,就不能是他张旭尧喜旧、厌新?”
方书玉怔了片刻,然后将眼中蒙了一层泪的方斐拉进怀里轻轻抱着:“以后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咱们喜新厌旧,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是张老师喜旧厌新,那我们小斐确实是有点丢脸的。”
“爸……你!”
挣出怀抱,方斐才看到方书玉脸上的笑容,男人温声说道:“不就是分手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将水杯送入苍白的掌心,捂热了冰冷的手指,“会有很好的人在未来等着我们小斐的,再说……我有一点怕张老师,你们分了,我也就轻松了。”
方斐知道这是来自亲爹的安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委屈道:“方书玉,你怎么那么怂?这两个月你为什么不摆一摆岳父的架子。”
纤长的眼睫缓缓低垂,半敛出漂亮的弧度,方书玉用手拍了拍方斐消瘦的脊背,语中压了几分沉缓的冷意:“下次有机会我一定摆摆架子。”
方斐看着沙发布上极近的花纹,声音却又空又远:“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会离他……远远的。”
方书玉的怀抱温暖,方斐沉溺其中,心灵刚刚得到一点慰藉,下一刻就被急急推开。
方书玉眸子里的冷意还未来得及消散,他就匆忙拿起手机,背着方斐取消订单。
见方斐探头来看,伸手扣着他的肩膀将人推走,支支吾吾地解释:“一些东西在网上买便宜一些,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我退一下款。”
“什么东西?”方斐问。
“呃……猫粮,将军吃的猫粮。”
“猫粮不一直是在网上下单吗?”
“一些……小玩具,………猫玩的。”
入夜,张旭尧沿路停下了车,车玻璃上映着霓虹的流彩,斑斓暧昧,像高开叉的裙子,或深v的领口,带着诱惑的气息。
张旭尧转头看向路旁的酒吧,一排极尽能事的牌匾中,只有眼前这家仅挂着干干净净的两个字——“六斤”。
他推门下车,靠着车身点燃了一颗烟,只过了两口就又掐灭,略略整理衣襟拉开步子走进了酒吧。
清吧,不闹腾。展目一望,靠着角落的那张卡台坐着一个“女人”。
中性的银色真丝衬衫,领口微微敞着,丝滑的面料贴合着肌肤,既保留了男性挺拔的线条,又融入了女性的柔美温婉。同色系的长裙沉在脚踝,随着轻轻勾动的鞋尖荡出潋滟的光彩。
她擎着酒杯,眉目流盼,稍一侧目,看到了缓步走来的张旭尧,杯子微微一举,又美又妖。
张旭尧的到来,让一些围在“女人”身旁的男人打了退堂鼓,但也有继续痴缠的,凑得极近,瞄着这边的动静。
张旭尧沉身坐在“女人”的身边,淡淡叫了一声“方老师”。
“女人”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从桌上拿起细扁的烟盒,抽出一根衔入口中,暖黄色的烟蒂刚刚碰上口脂,就有守在一旁痴缠的男人送上了火苗。
纤长浓密的眼睫缓缓抬起看向殷勤的男人,眼角和眉梢满是要溢出的风情。
就着那把火点了烟,红唇呵出白雾,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细烟,“女人”轻轻分唇道了声:“谢谢。”
酒吧的聚光灯下有人在唱歌,轻轻缓缓诉尽衷肠,一曲结束,“女人”才看向坐在身边的张旭尧,对他说:“我有东西要给张老师。”
他拿出一张存折,用染着豆蔻的手指夹着送到张旭尧面前:“你这些日子来我家带的礼品、买的东西,我已经折合成现金存到了这张存折中,密码是你的手机号码后六位,张老师回去清算一下,多不退,少我会补,两清了。”
蓝白相间的存折无人接,张旭尧靠入沙发,越过那张存折去看“女人”:“方老师,要是知道你约我来是为了这个,我是不会来的。”
“女人”将那根细长的香烟扔进了酒杯,站起身,长裙坠地,袅袅娉娉走到张旭尧面前。
站定,面上终于带了一点笑:“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为什么还会联系你?”
存折向张旭尧的方向轻轻一甩,“女人”转身向酒吧外走去,立时就有像苍蝇一样的男人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交涉后,又垂头丧气的止步在了原地。
张旭尧要了瓶酒,深吞了一杯,旁边有没吃到葡萄的狐狸趴在沙发靠背上泛酸嘲讽:“这他妈活儿得多次啊,被人家当面退钱。”
张旭尧缓缓落了酒杯,反手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臂上肌肉一绷,蓄足力气,将人狠狠一抡。
嘴贱皮紧的男人整个身体呈三百六十度旋转了一周,从沙发后直接跌至沙发前,后脊重重地砸在了玻璃酒台上。
一时间整个酒吧都安静了下来,追光灯下的歌声也戛然而止,只有躺在一片碎玻璃上的男人扭动着身体不断地哀嚎。
张旭尧掏出一张在焱越安防的任职名片,如同刚刚那张甩在自己身上的存折一样,名片也轻飘飘地甩在了男人的身上,然后他沉下身体,平缓地说道:“医药费找我报销,还有,你最好搞清楚一点,刚刚那个人不是什么随便的人,而我是在和他的儿子谈恋爱。”
说完这话他站直身体向门口走去,路过吧台时留下了同样的名片,边走边拍了拍实木台面:“店里的损失算好联系我。”
手一推门,张旭尧迈入了沉沉的夜色中。
同样是酒吧,“空客”酒水牌上的价格却比“六斤”翻了两番。
盛屿作为焱越安防的实际话事人,此时正坐在包房沙发的主位上,拎着酒杯看向身旁平静得略显冷淡的男人。
盛屿不是话多的人,却不包括在张旭尧深困情网的时候。
“还没追回来?”他给张旭尧续酒,“礼物买了吗?烟花呢,放了吗?”
张旭尧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看着与平常无异,只是要了最烈的酒,浅饮慢酌,一直未停。
“盛总找我什么事?若只是谈这些你不擅长的,那我就回去备课了。”
“看来这是没追回来?”盛屿被挤兑了也兴致不减,“让你嘴甜一点做到了吗?”
张旭尧斜了一眼盛屿,被烈酒熏过的声音却极其寡淡:“知道外界是怎么评价盛总的吗?玩弄权柄的野心家与阴谋家,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你这么无聊八卦会不会大跌眼镜?”
盛屿拎着酒“草”了一声,笑着说:“估计是和听到张教官为情所困一个感觉。”
张旭尧不耐烦,直接问:“有事儿没有?”
“有。”盛屿微微正色,“帮人给你带个话,他想请你出来接任务,条件你随便开。”
褐色的酒汤入杯,张旭尧只回了两个字:“不做。”
“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说你现在有公职在身,不会接这单任务,可他一定要让我来问问你,人家是大佬,面子我总是要给的。”
“人你认识,是你曾经的雇主。”盛屿在张旭尧投来目光后吐出三个字:“祝卿明。”
他轻声一笑,“前几天我们还提过他,没想到他今天就找上了我,知道他想请你出什么任务吗?”这回盛屿倒是没卖关子,直接了当地说,“还是为了他那个小情儿。”
直到此时,张旭尧才算真正将盛屿的话听进耳朵,问道:“他这回又要做什么?”
“上次你不是把他出逃的小情儿从公海上抓回来了吗,现在……”盛屿脸上滑过讽刺之色,“现在祝卿明想让你保护他的小情儿,保护冯屿白。”
张旭尧神色微动:“什么意思?”
“这回祝卿明真的把他的小情儿放了,是自愿放的,但是小情儿好像患上了抑郁症,有自杀的倾向,所以希望你保护他。”
指腹上的茧子在酒杯的杯壁上轻轻摩擦,张旭尧的表情再次恢复冷静:“自杀有很多种死法,若是一心求死,怎么可能护得住。”
“我也是这么和祝卿明说的,但是他现在慌了,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是我把冯屿白带回来的,除了祝卿明,他最恨的应该就是我了,找我保护他,祝卿明是不是疯了。”
“可是……”盛屿屈身靠近张旭尧,“那个小情儿从祝卿明那里搬出来后,就住进了你现在的公寓,而且就在你的楼下,这事你不知道?”
张旭尧眼底掠过一抹惊讶,沉思片刻后说道:“我天天朝九晚五,也没对他进行监控,怎么会知道他住在哪里?前几天他倒是约过我在公寓的顶层见面,但我当时只是以为他是来找我撒气的。”
盛屿靠回沙发靠背,又是那副从容闲散的样子:“祝卿明的话我带到了,这单任务接不接你自己决定,不过我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你一句,无论你接还是不接,都要警惕冯屿白这个人,我觉得他被祝卿明已经逼成了一个疯子。”
张旭尧微微皱眉,拿起酒杯慢慢地饮尽了杯中酒。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