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池镜足足有半分钟没说话。
镜镜想静静。
余闻嘉目光还挺坦然。
池镜突然伸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脸,像小时候那样,掐着他的脸晃了晃,说:“我倾向给你扔外面楼道里去。”
余闻嘉也没反抗,任由他掐着,两颊被掐得鼓起来。
余闻嘉小男孩时期,池镜很爱捏他的脸,肉乎乎的手感很好,有时候余闻嘉招他烦了或是闹脾气不搭理他了,他就会这么掐着他的脸跟他说话,掐得他脸鼓起来,像个小松鼠。
当然,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余闻嘉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还带着点婴儿肥的男孩儿,个子变高了,身材结实了,脸也不是那个小肉脸了。
两人看着对方,过了一会儿,池镜松开了手。
“不扔了?”余闻嘉问他。
“聊完再扔。”池镜起身去冰箱拿了盒甜牛奶,倒杯子里喝了一口,想平复一下情绪。
池镜开冰箱的时候余闻嘉瞧着里面基本都是些速食。
“早上喝冰的对胃不好。”余闻嘉说。
池镜的胃就是这么搞坏的,他在饮食方面很不讲究,昨晚还被胃疼折腾得半死不活,今早转头就不放在心上了。
“喝惯了。”池镜说。
“改。”余闻嘉起身拿走了他面前的甜牛奶,从橱柜里拿出一个汤碗,倒了点开水进去,把牛奶连同杯子一起放进去隔水加热,“喝坏了一会儿没力气扔我。”
池镜都被他气笑了。
牛奶还在温着,余闻嘉坐了回去。
池镜跟他说回了正事:“你怎么跟刘姨说的?”
“照实说的。”
池镜愣了一下,问:“照实到什么程度?”
余闻嘉想了想,说:“差不多全部。”
池镜低头揉了揉眉心,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昨天是他自己亲口对余闻嘉说的“作数”,他没想过反悔,只是想跟余闻嘉再好好聊聊,让他拎清这件事的性质和影响,之后再做打算。
他哪承想余闻嘉转头就通知了家长。
不过这倒是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他行动力向来很强。
“我妈会帮我们瞒着的。”余闻嘉说,“这个不用担心。”
这个池镜自然知道。真要跟余闻嘉形婚,他肯定会跟刘姨说明实情,就算余闻嘉不说,他也会主动告知。
本来这都是之后要考虑的事,谁知道余闻嘉把进程加速得比发射火箭还快。
余闻嘉去厨房把温好的牛奶拿了过来,放到池镜面前,说:“我爸妈那边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好。”
池镜喝了口牛奶,心里已经平静下来了。头是他点的,他不是优柔寡断反复无常的人,这件事只要余闻嘉不改变想法,那就迟早会往前推进,余闻嘉只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他发现自己有时候是有点太惯着余闻嘉了,除了余闻嘉,还真没几个人敢这样“安排”自己。
池镜看了一眼手中的牛奶。
当然,也很少有人会像余闻嘉这样“管”着他。
“刘姨是什么态度?”池镜问他。
“同意了。”
池镜又想掐他脸了,从小到大一个样儿,多说几个字好像要他的命。
“说具体点。”池镜说。
余闻嘉回想片刻,多加了六个字:“问清楚原因就同意了。”
池镜点了点头:“真‘具体’。”
余闻嘉看他一眼,对上他幽幽的眼神,于是又加了句:“刘教授开明,接受度很高。”
“刘教授开明,”池镜点着头,“然后你转头就通知她咱俩要结婚了。”
余闻嘉低头吃了口面,淡淡道:“反正早晚会说。”
“那你也得有个缓冲时间,哪有一上来就说的。你现在去跟姥姥说,说我们俩要结婚,你看看她老人家会是什么反应,能不能信。”
这个余闻嘉自然是知道的,姥姥那边肯定要有个过渡。
“这个看你。”余闻嘉说。
池镜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想怎么缓冲?”余闻嘉问他。
还能怎么缓冲?让旁人相信他们有一腿就行了,还得营造两人之前一直是地下恋情的假象。该怎么办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很简单,就是演戏呗。
池镜看着他:“你有什么方案,说说看,我参考一下。”
余闻嘉沉默片刻,说:“从现在开始,把我当男朋友,——假装。”
其实还应该加个前缀:秘密交往的男朋友。
这点两人心里都有数,不言而喻。
正事聊完,早饭也差不多吃好了。余闻嘉起身收拾碗筷,池镜说:“放那儿,我来。”
“我收拾。”余闻嘉端着碗筷进了厨房,洗完碗出来走到池镜面前,突然问了句:“还扔吗?”
“嗯?”池镜没听明白。
“不是说聊完把我扔楼道里去。”余闻嘉两只手靠在一起伸到池镜面前,一副乖乖束手就擒的姿态,“可以扔了。”
池镜绷不住笑了:“扔不动你。”
余闻嘉把手收了回去,问:“那是不是不生我气了。”
池镜往阳台走去,说:“没生你气。”
“那可以回答一下刚才的问题。”
池镜转头看了他一眼。
“婚礼。”余闻嘉看着他,“中式还是西式。”
池镜朝他招了下手:“过来吧,我还是把你捆一圈扔出去得了。”
“你先找根绳。”
“用你送我那领带正合适,我去找找。一起打包扔出去。”
“那太短了。”余闻嘉眼底带上了点笑意。
余闻嘉的衣服已经洗好烘干了,换好衣服后,池镜开车送他回去。
“回学校还是医院?”池镜坐进车里问他。
“学校。”
池镜点了点头,启动了车子。
池镜把余闻嘉送回了学校,余闻嘉走后,池镜车停在校门口没有立刻走。他在车里坐了会儿,随后拿出手机给余闻嘉妈妈打了通电话。
“小镜?”
“刘姨。”
“哎,怎么了?”
“您忙么?没打搅到您吧?”
“没,今儿休息,闲着呢。怎么了?”余母声音温和,“是有事要跟我说?”
池镜垂眼看着方向盘,“嗯”了声:“闻嘉的事。”
余母不多言也不多问,只当个倾听者,她说:“嗯,你说。”
“是……闻嘉和我的事。”池镜补充了一下。
余母笑了笑:“我知道。该说的他都跟我说了,这个他应该告诉你了吧。”
“嗯。我还想再问问您的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这事你们俩各自都想清楚了就行。我不干涉闻嘉的任何决定,当然更不会干涉你的。”余母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当然,小镜,前提是这一切都要基于你自己的意愿。”
“闻嘉这孩子你知道,性子倔,有时候做事挺一根筋的。”余母尽量不表态,只是希望池镜多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才跟他多说两句,“你顺着他的前提是要随着自己的心意。”
“那您的态度呢?”
余母笑道:“我说了我不管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能承担结果就行。”
“我怕我承担不了闻嘉的结果。”
“你不需要承担他的,这是他自己的决定,跟你没有关系。”余母笑了笑,“你还怕影响他以后的生活啊。”
“毕竟结婚也不是小事。”池镜无奈地笑笑。
池镜不是把婚姻看得太重要,他是把余闻嘉看得太重要。结婚对他自己来说是小事,放余闻嘉身上他就不觉得是小事了。
“哎哟你这小年轻怎么思想比我这个当长辈的还古板。”
池镜笑了下:“是有点啊。还是您太前卫了,我望尘莫及。”
余母被他逗笑了,知道他在说笑,也知道他的“古板”是针对余闻嘉。
她跟池镜说:“结婚也不是人生中唯一重要的事,甚至可以说,比起很多事,它相对来说都没那么重要。我相信你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嗯,是。”
“每个人的人生观不一样,你眼里的人生是什么样的,你的人生就是什么样的,都有自己的判断。”
“闻嘉有他的判断,你也有你的。”
池镜不需要判断人生,他需要判断当下。
上午的时光在运动健身中消磨掉了,吃过午饭,池镜翻出了许久不用的登山装备。难得有个完全空闲的休息日,他准备下午去爬山。
池镜喜欢爬山,在国外的时候,工作闲暇之余他经常一个人去爬山,享受日出日落、壮阔云海,享受一个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感觉。
中午丁铭来了通电话,约池镜钓鱼野炊,池镜正换登山服,手机放在床上,开着免提,跟电话那头的丁铭说:“不去了,我下午要去爬山。”
“爬山?”这是丁铭最不喜欢的运动,太累人了,“跟谁?”
“我自己。”池镜拉上外套拉链,坐床上收拾背包。
“有劲啊?”
“有。”
“那带上我。”
“不钓你的鱼了?”
“不钓了。舍命陪君子,登高望远去。”
池镜笑了声:“用不着你舍,我很乐意一个人。”
“不成,我得舍。带上我,镜镜。”
“钓你的鱼吧,真不用你陪我。”
“就不能是我自个儿想爬么,带着我。你在家?我现在过来。”
一进门丁铭就盯着池镜从头到脚看了一圈:“这一身装扮够专业的啊。”他过来前还特意换了运动装和运动鞋,跟池镜比起来,他这一身都显得有点随便。
池镜正好有一套备用装备,已经给丁铭备好了,他指指沙发:“你穿我那一套,去换。”
今天也是赶巧了,仇亦也约池镜去爬山。上大学那会儿他俩就经常约着一起爬山。于是一个人行变成了三人行,三个人在约定的地方碰头。
仇亦那一身装备也很专业,丁铭问他:“你俩是不是经常约着爬山啊。”
仇亦笑着说:“大学那会儿经常,后来池处不外派出国了么,我就落单了,变独行客了。”
池镜走在他们前面,快得丁铭跟不上。
“蜘蛛侠你慢点。”丁铭在后面叫他,不常爬山的他已经有点喘了,一脑门的汗,杵着登山杖站在原地喘大气,“我怎么感觉我老了。”
仇亦在一旁笑:“多爬两次就年轻回来了。”
“让你去钓鱼。”池镜回过来,从背包里拿了瓶电解质水递给他,“非追随我。”
丁铭接过打开猛灌了一口:“来之前不知道追随的是蜘蛛侠。”
他俩说话把仇亦乐得不行。
“没多少路了,这山不高。”仇亦看了眼山头,说。
丁铭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我坐这儿缓会儿,你俩先上吧,我随后就来。”
池镜和仇亦先走一步,快到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逐渐靠近地平线了。
这山比起池镜以前爬过的那些,确实不算高,不过爬到山顶的这一刻,他还是感到从身到心的畅快。
池镜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舒坦……”仇亦张开双臂感叹了一句。
“仇亦。”池镜睁开眼,望着远处的夕阳。
“嗯?”仇亦转过头来看着他。
“你当初怎么喜欢上温司的?”
仇亦一愣,手慢慢放了下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池镜眯了一下眼睛:“有些事想不通,从你这找找出口。”
“不记得了。”仇亦笑了笑,“都那么久了,谁还记得。”
“你那时候还小吧。”池镜说。
“小。”仇亦点点头,“有那方面的意识就喜欢他了。”
“你怎么能确定你对他的感情是喜欢?”池镜问了一句,“可能你遇见他太早了,把很多说不清的感情都投射在他身上了——”
“可能那些感情并不是喜欢。”
池镜这些话相当于把仇亦这些年倾注在温青堂身上的感情都给否了,仇亦沉默片刻,竟没有反驳:“也许吧。”
意识到自己失言,池镜回神道:“……抱歉。”
仇亦无所谓地笑笑:“用不着道歉,池处的话说得挺有道理,我觉得我可以参考。”
池镜失笑:“可别。回头参考出个错误答案,那我罪过大了。”
仇亦不知道池镜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些,他转头看了看他。池镜遥望天边的落日,余晖柔柔地洒在他脸上。
池镜又问他:“如果将来有天他离你很远很远,或者他永远给不了你回应,到那时你怎样?”
“这问题问得也太残忍了。”仇亦笑着说,“心都给你戳痛了。”
池镜淡淡一笑,抱歉道:“不是故意的,那这个问题就略过,当我没问。”
“不用略。”仇亦说,“不是要从我这找出口吗。”
“嗯。”池镜转头看着他,“所以是释然后继续往前走,还是困在原地?”
仇亦不假思索:“困在原地——困死。”
池镜凝视他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找着出口了吗?”仇亦重新露出笑容,问他。
池镜笑着摇了摇头,说:“慢慢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