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好端端的生气了?齐云皱了皱眉。眼前的女子身高只到他鼻尖, 然力气大得很,捏得他手腕竟有些作痛。
齐云挣开她的桎梏,给她看自己手指上的伤, 这么小的一点切水果留下的伤,不用两天,痂都脱了,现在除了一线粉色, 压根看不出什么来, “你让我回府养伤,我有听你的话啊。伤养好了, 我不能来见你吗?”
“再说了,”齐云眨了眨眼,冲她无辜一笑, “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他展臂抱住秦楼月,微微弯着腰,小狗一样依恋地蹭了蹭女帝的脸颊,“你不想我吗?”
秦楼月伸手回抱着他的腰, 深深吸了口气, 像抱住从别人那好不容易偷来的宝物。
就在齐云想像以前一样,更进一步地和她亲近的时候, 秦楼月却推开了他。
秦楼月抬头亲了亲齐云脸颊,在他疑惑的视线里, 喊来门外的女官,“你亲自把他护送回齐府。”
齐云还没开口抗拒, 刚迈进房中的女官出声道:“陛下, 不太合适。”
她瞥了一眼齐云,含糊道:“使团即将离席, 不太合适。”
使团是次要的,女官委婉地提醒着女帝:刚那使者还有他的护卫可能还在宫外附近。
齐云敏锐地感觉到两人似乎有事瞒着他。他仔细想了想,不觉得曜国的使团能和他有什么关系,因此只当是别的缘由。
他点点头道:“这么晚了,来回跑怪折腾的,我今晚就住你这吧。”
秦楼月没有立刻应承,而是在思考。
齐云拍了拍自己胸膛,道:“放心啦,我来的时候知会过爹娘在外面过夜了,他们都没意见的。”
“那好吧,都依你。”秦楼月把女官支走,方才冷硬的模样不再,恢复成齐云所熟悉的温柔小意的模样。
她一步步走上前去,抬手轻压着齐云胸膛。齐云不明所以地顺着她力道往后一退,背部抵在了门上。
秦楼月捧着齐云的脸颊,笑道:“刚刚是我太担心你了,没被吓着吧?大晚上的跑来实在不安全。下次你再想入宫,派暗卫提前和我说好吗?”
齐云眼睛渐渐亮起来,又听秦楼月示弱般道:“其实这几日我也想你。”
他便忍不住快活地笑出来,桃花眼微弯,汪满了情意。
秦楼月盯着齐云漆黑的眼眸,恍然间,竟想起了柏云起被她锁着四肢,满目冷意看着她的模样。
昏暗的牢狱一角,坐在干草堆上的柏云起扯了扯手脚上的铁链,听见来者脚步声,他抬头,讥讽地看着门外的秦楼月,问:“我知道太子的德性,他不可能被你威胁。事到如今,殿下留我没用了,不杀了我吗?”
隔着一堵锁死的牢门,秦楼月俯视着狼狈不已的他,那身囚服上斑斑血迹刺眼得很。
她眸色微动,面露不忍,开口道:“是本宫盗了舆图,间接害了你父母。可如今你以牙还牙,偷了不少机密给曜国太子,截了越国派去的援军,你知道越国这一战输得多惨吗?这难道还不够么?”
见他沉默,秦楼月以为他意动,继续道:“‘柏云起’早就已经死了。你知道,越国不可能放虎归山。事已至此,既然你我皆情非得已,顾念你当日救下本宫的恩情,若你愿意归顺,你还是本宫最器重的护卫。”
总比被困在囚牢中一辈子的好。秦楼月相信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
然她听见了眼前男人不疾不徐的笑声,沉下脸来,心生不好预感。
“殿下还真是……我该说你善良呢?还是过于狂妄呢?竟还敢养虎遗患。”
只见柏云起慢悠悠翘起腿交叠,挨着囚房栏杆撑着下巴,明明是干草堆,却硬是给他躺坐成逍遥椅的模样。
“情非得已?不,那只是你。本将乐意得很。”柏云起挑起眉毛,似乎听见一件极其荒谬的事情,厌倦道,“当日若不是我伤到脑袋,浑浑噩噩,你真以为我会替你拦下刺杀吗?”
他虽在笑,眯起的眼眸却带着冷意,“在知道你是越国的储君时,就该先杀了你。”
隔着栏杆,秦楼月面无表情与之对视,身上却在一阵阵发冷,袖中的指甲无声掐住了掌心。
既然都失忆了,那便是命,为什么还会记起他们敌对的身份?为什么还会恢复记忆呢?
若是他能够一直失忆就好了。
看着眼前软硬不吃的男人,秦楼月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真的吗?”齐云单纯高兴的声音牵回了秦楼月的思绪。
秦楼月回过神,往昔的景象烟消云散,她看到齐云离得极近的笑得灿烂的脸,丰神俊朗,没有一丝阴翳,灼艳若烈阳,让躲在暗处的她略微不适。
她险些忘了。
眼前只有齐云,只有她的齐云。
柏云起早就死了,不可能回来。纵然那人发现,也改变不了事实。
秦楼月眷恋地吻过他的喉结,湿痕一路向上。
情到浓处,齐云打横抱起女帝,往床榻走去。
次日,齐云被秦楼月从被子里挖出来,强行套好衣服,让女官把他亲自送回齐府去。
齐云在马车内打着哈欠,不明白为什么秦楼月这么着急忙慌地把他赶走,活像用完就丢一样。他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脑子里来来回回飘着一句话:她不会是找新欢了吧?
早市包子的香味飘过来,齐云闻着味道开始馋,掀开马车帘子道:“停一下。”
女官压根没有停的意思,一边赶着马一边道:“齐公子有什么吩咐?”
就两句话的功夫,包子摊已经被甩在了马车后边,齐云遗憾地坐了回去,“算了。”
故意使之的女官加快了速度。
女官把齐云送到齐府,眼看着人进了门,才安心离开。
然她前脚刚走,齐府的门就悄悄开了一条缝隙,内里的人往外左看右看没看到女官,这才从府内大摇大摆走出来。
至于那些暗卫?齐云不是头一回打晕他们了。
秦楼月都说了这些暗卫只是保护他的,但是那些人总是告诉他不能这样不能那样,齐云嫌他们太多事,经常把他们‘解决’掉。
他正要去早市逛逛买个包子,才走出门,就看到一个红衣服的男人蹲在墙角处,专注且认真地看着什么。
齐云很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熟悉。
或许是那身红衣服。他想,除了新郎官和新科状元,倒是很少见有人会穿一身红衣服的,尤其还是一身灼眼的红。
他从那人身边走过去。
那人纹丝不动,盯着墙角若有所思。
齐云几次回头去看。最后实在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转身回去,弯腰看了看墙角,“兄弟,你在看什么呢?”
柏若风瞥了他一眼,攥紧右手,站起身来,笑眯眯道:“我找到一个好东西。”
眼前的兄弟长得合他眼缘。齐云还是头回遇到这么一个让他心生亲近的人,因此少了几分防备,倾斜上身追问道:“墙角找到的?是什么好东西?”
“你要看吗?”柏若风犹豫了下,恋恋不舍看了看自己攥紧的右拳。
“你愿意给我看?”对方越是犹豫,齐云的心就越是痒痒。
“唔……可以。”柏若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小声道,“它很小,你看的时候小心别吓到它。”说话间,他把自己拳头抬起来,放到两人之间。
很小?什么东西?蚂蚁还是麻雀?齐云弯了下腰,好奇地朝柏若风的拳头看去。
“喏,就是这个。”柏若风说着,打开了拳头。
齐云睁大了眼,只看到拳中攥着些白色粉末。就在他惊醒后退那刻,迷药已经被撒到他脸上。
齐云立刻屏息,然脖颈后被大力一击,他眼前发黑,意识坠落,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倒去。
柏若风毫不意外地接住了他,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从秦楼月的‘好说话’和‘放他一马’中,柏若风隐约嗅出了不对劲。于是在暗卫半强硬地把他送回驿馆后,他偷溜着进了宫,把宫内各处都摸了一遍。
女帝的后宫,简直和方宥丞的一样空,大半都是荒废的宫殿。
柏若风很快就排查完了。
接着,他把目光放到防备最严的女帝宫中。
还没等他想出办法进去一探的时候,他看到了睡意朦胧的柏云起被女官一路护送着上了那日他看到的马车。
柏若风把人扛到肩上,对把人打晕的唐言道:“这下省了麻袋了。”
唐言把手上的麻袋收好,“公子,我们回驿馆吗?”
“回什么驿馆?”柏若风头疼不已,“那不是等人来捉吗?”
原本的计划是通过和谈交易,光明正大地带走柏云起。柏若风想得最多的对策都是如何让越国同意释放人质。
但现在计划有了差错,女帝直接否认了柏云起的存在,而柏云起似乎还有了新的身份。
指鹿为马何其容易。
此处离曜国好些距离,他们若这么匆忙就把人劫走,怕是没出国境,就被女帝下令以劫掠越国官员的名义瓮中捉鳖了。
他得和柏云起好好谈谈,这就需要一个隐蔽的、能说会儿话的地方。柏若风四处张望着,看到远处挂着彩灯笼的高楼,眼睛一亮,“那里白天不开门,而且人员混杂,适合得很。”
公子想去青楼?他不得被主子宰了!唐言惊恐万分,忙摆手道:“公子三思!”
然而柏若风已经扛着人大步冲花楼去了,唐言追都追不上。
盈满香气的房内,柏若风搬了个椅子挨着柱子,再把齐云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免得这人逃了去。
打从和齐云照面起,柏若风就感觉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是演技太好,还是这人真不认得自己了?
在齐云身上,找不到信物。柏若风想了想,拉起齐云右手仔细查看,食指和中指间赫然藏着枚黛青色小痣。
是他哥没错。柏若风眉眼松展开来。
一般来说,很少人的痣是青色的,柏云起也不例外。
柏云起七岁,柏若风四岁那年,柏望山给找了夫子来教书画。
这年岁的孩童好奇心厉害,精力旺盛,柏云起对自己身上的痣感到好奇,觉得是脏了,擦着擦着,抠出血来想把它弄掉。
学绘画时,需要用花青调墨上色。柏若风人还没桌子高,撅着屁股趴在书桌上认认真真点着屋顶,听见后头一阵噼里啪啦,回头见桌上空荡荡一片。
人呢?他猫下腰往桌下一看,柏云起顶着打翻了的宣纸笔墨,浑身乱七八糟的颜色,傻兮兮朝他笑着。
走过来的夫子气到胡子都直了,“世子,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柏云起一脸茫然,“宣纸好滑,我看弟弟能趴上面画画,为什么我就滑下来了?”
夫子叹道:“二公子还小啊,你这体重身高哪能学他?”
柏云起委屈地看着夫子,被拉出去清理身上的脏污。
等柏若风把屋顶填完色后,换了身衣服的柏云起高高兴兴跑了回来。柏若风随意瞥了一眼,见他右手染了一片黛青色。
再过几天,这些颜色都褪了去。
但许是伤口破损的原因,柏若风记得很清楚,后边柏云起大呼小叫着给他看自己手上的青色的痣,还问他自己是不是得了绝症,哭嚎着把收藏的木剑之类的东西要送他。
盯着齐云一无所知的昏睡的面容发呆,从儿时记忆回过神来的柏若风眸间一片暖色,不由叹了口气。
门外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
柏若风捏了捏鼻根,头也不回道:“进来。”
唐言带着一张画像急急忙忙推门而入,“公子,查到了!”
“齐家的确有位公子,名昭,后改名为齐云。”
柏若风紧皱眉头,侧了侧头,“什么时候改名的?”
唐言把调查到的信息说出:“约莫半年前,这是属下打听来的,坊间流传的齐公子的画像。”
一听是齐家子的画像,柏若风迫不及待夺了过来,展开一看,面容渐渐变得严肃。他上下打量着这幅画,最后意有所指般冷笑一声,“呵,‘坊间’流传。”
画有问题?唐言不明所以,凑过去一看,愕然道:“怎么可能?”
画像上,赫然是柏云起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