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品官职,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
王朝自建立以来,即便高中状元,也最多是给个翰林院修撰的从六品官职,至于榜眼、探花,则一般封七品编修。
如今天子求贤若渴,一出手便是一百个六品侍从顾问的位子,而且只能由当年的进士来坐,其他人想求都求不来。
即便这职位只比文散稍强些,那也是给足了诚意,毕竟六品京官可不是什么随处一抓一大把的白菜萝卜。
有人欢喜有人忧,一百个位置看似数量庞大,可真实施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事该由吏部负责,但尚书大人刚在前几日的早朝上被顺帝第二把火烧没了,这差事自然就落到底下两位侍郎头上。
左侍郎冯禄,和当朝八王爷算得上是师兄弟,但恩师刘建柏桃李满天下,半个朝堂都是他的门生后辈,这关系自然就寡淡到不值一提了。
右侍郎俞温,是素有“白头”雅号的两朝元老俞承弼的亲子侄,官阶压冯禄半头不说,家世更是甩了他不知多少条街。
俞承弼跟刘建柏是一个时期的开国老臣,只不过身子骨没刘阁老硬朗,早早就隐退了,因其少年白头,故得“俞白头”称号。
这位老臣人虽然隐退了,但在朝堂的威信却是丝毫不减,否则入仕更晚的俞温,也不至于短短几年间就反压冯禄半头。
许是隐退的早,少了些殚精竭虑,与刘阁老差不了几岁的俞承弼反而愈发“老当益壮”起来,前不久刚过完七十大寿的他,没几天就又添了一房小妾。
与其年岁差不多的同僚甚至直接当面调侃道:“别人都是老树发芽,你俞白头是老坟开花。”
……
冯禄这几天头都快愁秃了,吏部尚书一职空缺,顺帝便将选仕的任务交给左右两名侍郎,让他俩一人递交一份名单。
这既是对恩科进士们的选拔,也是对他们两个的考验,二人中若谁有幸猜中圣意,不但一百个侍从顾问的位子会被填满,连尚书的位置也不必再空悬。
若是按部就班走仕途,左侍郎冯禄铁定抢不过背靠大树乘凉的右侍郎俞温。
而且二人争了这么多年,冯禄一旦落败,没有靠山的他必定会被挤兑得很惨,如今摆在面前的恐怕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冯禄将自己关在书房足足三天,仍是没定下这一百人的名单,书房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宣纸,上面以蝇头小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
有以才学划分的,有以籍贯划分的,还有以背景划分的……虽然名单写了上百份,却唯独没有一份让他觉着满意的。
往届恩科进士数量一般都控制在二百人左右,从中选出一百人倒也容易,但今年天子大肆取士,进士数量直接翻了一倍,达到了恐怖的四百人。
进士入六品,本就是一步登天,每四人中出一人,虽说机会不小,可也够他们挤破头了。
况且圣意难测,谁知道剩下的士子会不会被直接派遣到边陲小镇充当小吏,为官一途,除了能力和靠山,运气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环。
这几天已经有不下十位官员找过他了,这些人来此的目的自然是让冯禄帮忙照顾一下自家后辈。
这些同僚无论位阶高低,皆是有备而来,他们带来的礼品古玩,冯禄光是看着就肝儿颤。
当中还有不少人暗示,只要将自家子嗣写入名单,无论成功与否,事后都另有一笔更为厚实的谢礼。
……
入仕即六品虽说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可凭他们的手段,只要稍微运作一番,过个三年五载,别说六品,四五品都是轻而易举。
他们之所以如此看中这个还不知具体职责的侍从顾问,是因为古往今来,位居天子脚下的京官,机会永远比外面的官员多得多,而这个刚刚设立的侍从顾问,比天子脚下还要更进一步,可以称作是在天子眼皮底下。
虽说伴君如伴虎,可只要心思活络一些,别出什么纰漏,天天在君主眼皮底下晃悠,他想不注意都难。
一旦被皇上注意了,那离升迁也就不远了。
这些一路爬到高位的朝中巨臣,更是深谙其中道理,在他们眼中这哪里是什么散淡位子,分明是离龙门最近的位置,所以也就难怪他们削尖了脑袋也要往里钻了。
……
虽说当中有几位让冯禄这个三品侍郎见了都要心惊的人物,但他最后还是一一婉拒了。
自从上次跟王柄权在刘府谈过后,他就认定了王家会着手整顿吏治,冯禄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栽了跟头,而且他也知道,去找俞温“照顾”的人只会比找自己的更多。
身后有高人指点的俞温,赢面比自己要大得多,反正都要输,还不如输得坦荡清白一点。
想到这里,这位在宦海中挣扎了二十余年的男子反而认命了,他苦笑着摇摇头,这官场正如八王爷所说,早被那些老家伙把持,年轻人若无依附,势必被排挤的不成样子。
想起王柄权,当时被对方吓唬了一通的冯侍郎突然心中一动,似乎隐隐抓住了什么。
新帝登基以来,前后两把火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可顺帝一下子钦点这么多进士,若想一改朝堂颓废沉闷气象,未免太不现实了些。
若要田中不生杂草不生虫,需在播种前狠狠烧一次荒,将那些草根虫种统统化为灰烬。如果仅是象征性地拔除几株杂草,期待其他杂草能老老实实,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种道理连升斗小民都懂,一朝天子岂会不知?
这些所谓的侍从顾问,难道真就只是圣上为了减轻负担而设立的辅佐官?还是说另有用处……
冯禄想到这,不禁目露兴奋,他似乎猜到了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的谋划,于是赶忙摊开宣纸,提笔写下一个个名字。
这次的尚书一职,花落谁家还真说不准呢!